第五章
秦二嫂還沒說話,秦蘭芝便開口道:「娘,我記得陸嬤嬤說,她外甥叫趙穆,一直在外行商,應該是他回來了吧!我如今跟着陸嬤嬤學醫,須得讓爹爹明日帶着禮物去拜訪他家。」
秦二嫂見女兒考慮得周全,笑着道:「還是你做事周全,待你爹爹回來我再和他說。」
用罷晚飯,秦蘭芝見爹爹還沒回來,便留在樓下陪母親說話。
娘倆正說著話,外面有人敲門,儲秀應門去了。
秦蘭芝想着是爹爹回來了,便沒有離開,誰知過了一會兒儲秀就跑了回來,氣喘吁吁道:「娘子,姑娘,隔壁的陸嬤嬤帶着她外甥趙大郎來了,說是趙大郎要親自感謝娘子和姑娘看顧陸嬤嬤。」
秦蘭芝本來是想要迴避的,可是聽儲秀說趙大郎過來,是要感謝她和她娘看顧陸嬤嬤,就有些遲疑。
秦二嫂忙道:「既然人家都這樣說了,彼此鄰居,也不用過於見外。」
秦蘭芝聽了,便隨着母親一起去迎接客人。
來到屋外,就見陸嬤嬤正與一個高個子年輕人在說話,大概是聽到腳步聲,她便看了過來,笑着道:「秦太太,秦大姐兒,我外甥剛從西北經商回來,得知你們家對我老婆子的看顧,便要帶着禮物來拜望拜望。」
秦二嫂忙謙讓了幾句,看向眼前的年輕人,見他約莫二十一、二歲,生得甚好,不由得心生好感。
秦蘭芝也在打量這趙穆,發現他年紀很輕,身材高?,身穿青色袍子,顯得寬肩細腰長腿,生得也好,劍眉星目,鼻樑高挺,就是肌膚黑黑的,竟是個黑里俏。
那趙穆向秦二嫂行了禮,又看向秦蘭芝,眼神溫潤,略帶着些靦腆,也行了個禮。
陸嬤嬤在一邊笑着道:「這是秦家大姐兒,如今正跟着我學醫呢,都是自家人,你叫她妹妹就可以了。」
趙穆聽了陸嬤嬤的話,臉頰黑里透出紅來,眼睛亮晶晶看着秦蘭芝,卻說不出話。
秦蘭芝不禁笑了,道:「我是家中獨女,叫我大姐兒就行。」
趙穆還是紅着臉叫了聲「秦家妹妹」。
相見完畢,秦二嫂和秦蘭芝引着客人進了堂屋,分賓主坐下,趙家的小廝隨即抬了禮盒進來,打開來看,原來是幾匣子乾果,有松子,有核桃,有杏仁,有榛子,有五香葵瓜子,還有椒鹽南瓜子,個個俱全。
陸嬤嬤笑着道:「我家大郎是在西北經商,這是他從西北帶回來的乾果,拿來請你們娘倆嘗嘗。」
秦二嫂忙道:「哎呀,讓你家大郎費心了。」
秦蘭芝得知趙穆是在西北經商,便看了過去,溫聲道:「趙大哥,張掖武威那邊如今還打仗嗎?」
趙穆似有些緊張,講話有點結巴,「打……打着呢!」
秦蘭芝見他緊張,便笑了笑,繼續和陸嬤嬤說話。
陸嬤嬤說起趙穆,道:「他今年二十一歲了,爹娘都不在了,家裏長輩也就我一個,我尋思着該給他娶房妻室了,正打算明日叫了媒人來家呢!」
秦二嫂忙道:「現在常來我家走動的媒人叫張嫂,明日要來我家,到時候我和她說一聲,讓她去你家吧!」
陸嬤嬤聞言大喜,笑着起身謝了,「我初來乍到,竟不知從哪裏開始着手呢,多謝秦太太指點!」
秦蘭芝總覺得趙穆在看自己,抬眼看了過去,卻見到趙穆在低頭髮呆,想着他大概是覺得女人間的話題無聊,便向母親使了個眼色。
秦二嫂會意,笑着又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送客人離開。
陸嬤嬤和秦二嫂走在前面,兩人說說笑笑,親熱得很,趙穆陪着秦蘭芝走在後面,兩人都不說話,有些冷場。
秦蘭芝看着前方,想着心事,趙穆趁機瞄了秦蘭芝的腰腹一眼,驀地別開目光,又悄悄看了她的臉,然後低下頭去。
出了秦家大門,彼此告辭,陸嬤嬤與趙穆一起走了。
母女兩個回到堂屋,坐下說話,秦二嫂從禮盒裏拈了一個松子,發現是炒過的,輕輕一捏,松子殼就碎了,松子仁就露了出來。
她嘗了嘗,發現味道很香,便剝了一個,喂女兒吃了,然後笑着道:「這趙大郎長得倒是不錯。」
秦蘭芝笑吟吟道:「就是黑了些。」
趙郁生得一點都不黑,頗有點肌膚如玉的感覺……
秦二嫂瞅了她一眼,道:「大男人,還是黑一點好看!黑一點顯得更有男子氣概!」
秦蘭芝笑着看了她娘一眼,知道她娘是在提醒她,如今要說親了,不要老想着端懿郡王了,便道:「娘,我心裏都明白,你就放心吧!」
母女倆如此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話,一邊等着秦仲安,一直快到子時,秦仲安這才從外面趕了回來。
他接過秦蘭芝遞上的茶盞,把裏面的溫開水一飲而盡,這才道:「哎呀,這張嫂可真是不好找,不過總算是找到了!」
秦二嫂忙問:「她怎麽說?」
秦仲安笑了,「她答應了,說明日上午就過來。」
此時福王府內宅,韓側妃正在發怒,屋子裏的東西大多被她砸了個稀巴爛,精緻的錦繡靠枕也扔在了地上,張嬤嬤帶着幾個大小丫鬟都跪伏在地上瑟瑟發抖。
韓側妃順手抓起一個擺放水果的水晶盤,對着一個小丫鬟就砸了過去,口中恨恨道:「郡王到底去哪兒了?一個個眼睛瞎了、耳朵聾了、嘴巴縫住了,那麽大一個人就是找不到?」
小丫鬟被砸得頭破血流,捂着腦袋不敢出聲,血早流了滿手。
韓側妃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張嬤嬤身上,穿着高底繡鞋的腳踢開擋在面前的錦緞靠枕,「噠噠噠噠」走到了張嬤嬤面前。
「你家的知書呢?他不是郡王的小廝嗎?他也找不到郡王?」
她的聲音很好聽,卻似重鎚一般,敲在了張嬤嬤心上,張嬤嬤不敢抬頭,趴伏在軟綿綿的大紅地氈上,摁在地上的手又青又白,青筋暴起,聲音微顫,「啟稟側妃,如今郡王不大理會知書,只讓知書看鋪子做生意,這次進京,就只帶着知禮和知義去了。」
韓側妃最恨人或者事超出她的控制,心中恨極,聲音卻冷了下來,「我給知書十日時間,務必給我找出郡王的蹤跡,若是不行,我就閹了他,送到宮裏去!」
張嬤嬤聲音顫抖,答了聲「是」。
韓側妃轉身,黏了真紅氈底的木質鞋底踩在了張嬤嬤的手指上,她疼得直吸冷氣,卻不敢發出聲音,只能硬生生挨着。
她自小跟在韓側妃身邊侍候,少女時期的韓側妃在外美麗清純,如晨霧中含苞待放的白蓮,可是沒人時候,卻會變成一個女暴君,如今依然如此……
張嬤嬤自己是無所謂的,反正一直被虐,虐着虐着也就習慣了,可是她兒子不行,兒子知書是她的一切……
她悄悄抬眼看着韓側妃的背影,如果視線是刀的話,早在韓側妃嬌柔的脊背上劃下無數刀了。
韓側妃姿態優雅轉過身,回到錦榻上坐下,又變成了高貴美麗如同仙子的韓側妃,方才的瘋狂似乎不曾存在過一般。
張嬤嬤扶着小丫鬟,穿過好幾重門戶,回到了位於福王府後巷的家。
王府有些體面的下人,都由主子賞一套宅子在這後巷裏,當值的時候就去王府,不當值了就回家,倒也方便,張嬤嬤的這宅子便是韓側妃求了福王賞的,是一個小四合院,倒是比別人家要寬敞體面一些。
知書擔心母親,還沒有睡,正在堂屋燈下算帳——趙郁和白三公子等人開了好幾家鋪子,其中有一家鋪子交給他管着。
見他娘回來,知書忙上前扶住了她,看到她手上的傷,知書眼淚都出來了,「娘,側妃又……」
張嬤嬤點了點頭,「她今晚在海棠院發瘋,非要我和你說,要你把郡王給找出來,不然就要閹了你,送到宮裏去!」
知書一聽,身子一下子僵住了,他握着母親的手腕,哀聲道:「娘,咱們不能這樣了,這樣早晚會被側妃弄死的!」
張嬤嬤抬眼看着已經比自己高大的兒子,「知書,我們娘倆天生是奴才,我是韓府的家生子,你是王府的家生子……我們能怎麽辦?」
知書低頭看了看張嬤嬤手上泌血的傷口,輕輕道:「娘,我們是奴才,可是我們可以改換主子啊!」他低聲道:「娘,你覺得郡王怎麽樣?若要找出一個能制住側妃的人,怕也只有郡王了!」
他從小侍候郡王,發現郡王打小時候起,就極有主意,對側妃和王爺並不是千依百順,偏偏側妃和王爺也能被他說服,或者壓根不知他在陽奉陰違。
而且郡王一向獎懲分明,只要忠心又有能力,自然能得到郡王的賞識。
張嬤嬤仰首想了半日,最後道:「讓我再想想,你繼續出去尋郡王吧,若是有了消息,別和別人說,咱們娘倆計較了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