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二十一章求分府另居】
這一日的上午,九月秋陽金燦燦的,為宛州城西有名的竹林茶館罩上了一層金紗。
竹林茶館門面是一棟三層竹樓,青竹招牌上書着「竹林茶館」四個字,竹樓後是一個大大的後園,後園內遍植翠竹,流水潺潺,一棟棟青竹小屋點綴其間,甚是幽靜雅緻。
秦家的馬車在竹林茶館外面的街道上停了下來,翡翠跳下馬車,先扶了秦二嫂下來,又扶了秦蘭芝下來,最後下來的卻是秦仲安。
一家三口帶着翡翠進了竹林茶館,早有夥計迎了上來,得知是媒人張嫂預訂的雅間,便直接引着秦家人去了後園,在竹林間走了一段路,才在一棟竹屋前停了下來,請秦家人進去,秦蘭芝不禁啞然失笑——這個屋子正是她上次來時的那個屋子!
屋子潔凈舒適,瀰漫著青竹特有的清香,很是好聞,秦二嫂是第一次過來,有些好奇地推開前窗,看着窗外層層疊疊的翠色竹影,感嘆道:「這時候竹林還綠瑩瑩的,若是到了冬日,葉子枯了,多凄涼啊!」
秦蘭芝走了過去,與母親並排立着,柔聲道:「竹葉的枯葉,在寒風中瑟瑟作響,自也有一種蕭瑟之美。」
母女兩個正隨口議論着,遠遠地卻見張嫂陪一個青衣少年走了過來,似乎還在說著話。
秦二嫂盯着看了看,忽然反應過來,笑着攬住了秦蘭芝,輕輕道:「蘭芝,人來了,快看看這個怎麽樣!」
這時張嫂與青衣少年正走過竹屋前方的小徑,秦蘭芝凝神看去,只見那少年約莫十七八歲年紀,穿着青佈道袍,生得甚是清瘦俊秀,與趙郁有些像,只是比趙郁單薄了不少。
她沒有吭聲,秦二嫂察言觀色,便知女兒沒有看上。
張嫂陪着這個少年離開,沒多久又帶了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過來了。
秦蘭芝抬眼看去,這青年看着甚是簡素,身上的藍色儒袍洗得發白,瞧着濃眉大眼,還算端正,只是臉有些油,似乎沒洗乾凈,趙郁素來好潔,他的臉時時都是清清爽爽的……
秦蘭芝還是沒有說話。
過了一會兒,張嫂又陪着一個白白嫩嫩的青年走了過來。
這小青年穿着絛紅紗袍,腰圍玉絛,腰肢細細,走路略有些扭捏。
秦蘭芝凝神去看,發現這青年臉上還有妝,雖然一般人看不出來,可是她還是能夠看出來的,不由得輕輕道:「這個不會是……戲子吧?」還沒她陽剛呢!
秦二嫂也瞧出了不對,忙道:「等張嫂過來,好好問問她。」
秦蘭芝忽然笑了——男子去秦樓、楚館裏逛,怕也是這樣吧,讓人排着隊一個個看過去,可見女子若是自己能掙錢能自立,也是可以隨意選擇男子的嘛!
秦仲安和秦二嫂見秦蘭芝笑,弄不明白她怎麽了,都有些急。
秦仲安給妻子使了個眼色,秦二嫂忙道:「我的兒,咱們家是招婿上門,不要他家出一份銀子,這願意上門被相看的人不知道有多少呢,別擔心,這幾個看不上,讓媒人慢慢找,反正你年紀還小。」
秦蘭芝見爹娘如此寵她,和前世一樣由着她的性子來,心中歡喜,眼睛卻有些酸酸的,便道:「娘,你和我爹太慣着我了,將來怕是要慣我的兒女,這可不行!」
秦二嫂一聽,卻是笑了,「你這孩子想得倒是長遠!」
秦仲安也笑了起來,他和妻子,確實是會嬌慣孩子的長輩,想一想,蘭芝的兒女,是他們血脈的延續,哪裏會不疼愛?
翡翠正端了碧瓷茶壺倒茶,聞言也抿嘴笑了。
張嫂很快過來了,她今日用玄色繡花帕子包了頭,依舊是那日的裝扮,不過換了件藍布交領袍子,一進來先福了福身,一雙眼睛掃過秦蘭芝,然後落在了秦二嫂那裏,笑吟吟道:「我說二嫂,這三個小夥子,您老有沒有看中的?他們三個如今正在外面大堂里等着呢!」
秦二嫂感受到了張嫂的誠意,卻不得不辜負了,沒法子,蘭芝一個都沒瞧上。
她陪笑道:「對不住,這次沒有看對眼的,這件事還得請你費心呢!」
秦二嫂說著話,把張嫂引了出去,又拿了一個小銀錁子給了張嫂,輕輕道:「這是這次的車馬費,真是辛苦了!」
張嫂翹着蘭花指,笑咪咪把銀錁子塞進了袖袋裏,瞟了秦二嫂一眼,道:「您放心吧,有妾身在,早晚會給您找到合適的女婿,不過醜話我可先說到前頭,我們這一行自有行規,一事不煩二主,不能一邊讓我找人,一邊又去找了別的媒人。媒人牙婆這一行業也是有行會的,若是被我知道,以後這城裏的媒人可都不敢登你們家的門了!」
秦二嫂自是明白,爽朗一笑,保證自己如今只尋張嫂。
回家的馬車上,秦蘭芝依偎着母親,垂下眼思索着。
她知道自己還有些走不出來,出來相親,每每要與趙郁比較,可是像趙郁那樣的男子這世上又有幾個?
既然打定主意要過婦唱夫隨的平淡日子,就不該那樣挑剔,只要對方人品好,長相看着順眼,就可以定下來了。
趙郁這次是乘了小船來到梧桐巷宅子的。
他戴了帷帽,帶着知禮從後門進去,心裏莫名急躁,便沒去外院,直接去了內院小樓的二樓,坐在窗前發獃。
趙郁這個位置很好,略微探頭,就能看到隔壁秦家的院子和二樓。
他等得心急火燎,強自按捺住,吩咐人備了水開始洗澡。
王湉在臨時住處卸去妝容,換了衣服悄悄從後門進來,得知趙郁在內院,便過來見他。
陸嬤嬤正帶了小丫鬟素雲在院子裏桂花樹下曬太陽做針線,見小廝知義引了王湉進來,便笑着起身打了個招呼。
王湉向陸嬤嬤行了個禮,直奔上樓,恰好趙郁洗罷澡出來,披散着濕漉漉的長發,只穿着白綾中衣,坐在窗前皺着眉頭想心事。
他一見王湉,便急急開口問道:「怎麽樣了?她有沒有看上哪個?」
王湉深深一揖,笑嘻嘻道:「啟稟郡王,三個人秦氏都沒看上。」
趙郁一聽,如釋重負,忍不住笑了,「我就知道她眼光高,這些俗人她都看不上!」
蘭芝心裏果真還是有他的,只是她年輕天真,不知道罷了!
再想到秦蘭芝腹中有他的骨肉,趙郁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就像被什麽碰了一下似的,一股奇異的酸癢一波波震蕩開來……
這是他和蘭芝的骨血啊,得來不容易……
王湉看着趙郁笑得開心,便把接下來要說的那句「不過她娘請我多多費心」收了回去,開口道:「郡王,你放心進京吧,你不在宛州這些時日,我定會拖住秦家的。」
趙郁沉浸在思緒之中,聽到王湉的話,這才被拉回了現實,看向他,含笑道:「你若能拖住秦家待我回來,我贈你紋銀五百兩。」
王湉聞言,當即忙不迭保證,「郡王請瞧我的吧!」
趙郁一臉狡黠,「若是待我回來,秦家與別家聯姻,我就打斷你的腿,送到煙雨閣當彈琵琶的優伶去!」
王湉恰好會彈琵琶,知道趙郁看着笑吟吟的,其實說話最是算話,一點折扣都不打,便苦着臉答了聲「是」,這才退了下去。
趙郁正要起身,忽然聽到東邊傳來秦蘭芝的說話聲,忍了又忍,終於忍耐不住,略微探頭往東邊看去,卻看到秦蘭芝正往樓上走,翡翠跟在她後面,兩人正說著話,只是聲音太小,聽不太清楚。
他怔怔看着秦蘭芝,她已經懷兩個月身孕了,不過看她的體型,似乎沒什麽變化,依舊腰肢纖細,體態婀娜。
一直到秦蘭芝進了屋子,看不見了,趙郁才又坐回了榻上,把玩着一把匕首,想着心事。
傍晚時分,趙郁和胡靈一起,帶着隨從騎馬到了運河碼頭,預備乘船沿水路進京。
趙郁下了馬,剛把馬韁繩扔給了小廝知文,正要等着胡靈一起上船,卻聽到前面船上有人叫他,抬眼一看,發現原來是宛州胡珠樓的高掌柜,便笑了起來。
高掌柜跳下船,帶着兩個青衣勁裝青年過來給趙郁請安。
得知高掌柜也要進京,趙郁素來好客,便笑着道:「我也要進京,咱們這一路倒是可以彼此照應!」
高掌柜忙趁機邀請趙郁胡靈和他同船進京。
趙郁看了看高掌柜的船,確實比他的要好不少,便欣然同意了。
他何等聰慧,早看出林文懷及屬下都在籠絡他。
對林文懷這位手握權柄的大太監,他一向是能不得罪就不得罪,畢竟對方在皇伯父面前頗有臉面,一句話或許就能令自己失寵。
不到一盞茶工夫,船就拔錨起航,在如血夕陽中往京城方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