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
慶和帝才不會看別人的臉色呢,他等趙郁等得實在是無聊,也猜到了趙郁在做什麼,心中悻悻然,非得做些什麼不可,便拿起竹剪專心致志修剪起來。
趙郁滿面春風進了書房,一見慶和帝就拱手行禮:「給皇伯父請安!」
慶和帝立在書案后打量着趙郁,發現趙郁整個人散發著涼陰陰濕漉漉的薄荷氣息,打扮得又如此家常,便知他定是洗過澡來的,至於洗澡之前做了什麼,那也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趙郁衣襟處露出了一處紫痕呢!
趙郁眼中全是笑,眼睛亮晶晶,小虎牙也露了出來,他起身走上前去,笑嘻嘻道:「皇伯父,您很擔心我,對不對呀?不過不用擔心,我好得很呢,我只是放出風去,說我的腳踝扭傷了!」
慶和帝見他賤兮兮的,一笑起來,清俊的臉滿是稚氣,心中不由憐惜得很,坐在書案后打量着趙郁,心道:阿郁這孩子可真招人疼啊!
他想起了第一次見到阿郁的情景。
那時候阿郁剛出生,他已經成了皇太子,也去福王府賀喜,陪着弟弟福王在外面說話等候。
奶娘用襁褓抱了新生的阿郁出來,他裝作若無其事湊上前看了一眼,在看到阿郁拳頭大的紅彤彤小臉的瞬間,他的心猛地一顫,那種血脈相連的感覺不會騙人——這是他的崽!
韓蓮說了無數的謊話,這次偏偏說了實話。
阿郁的確是他的崽兒。
……
一晃十九年過去了,當年醜醜的小嬰兒,也長成了玉樹臨風的俊俏少年,那性子卻也不知道隨誰,一天到晚只顧着傻樂。
趙郁見慶和帝怔怔地只是盯着自己看,不由又笑了起來,賤兮兮一張臉湊到了慶和帝眼前:「皇伯父,我長得太英俊了,您看入迷了么?」
慶和帝:「……」
他淡定地推開趙郁的臉,用手指點了點趙郁鎖骨處的痕迹,皺着眉頭道:「你以後對秦氏別那麼忍讓,你看她把你欺負的!」
趙郁:「……」
他微微笑了,伸出一根指頭在慶和帝眼前晃了晃,得意洋洋道:「皇伯父,你不懂,這是我們夫妻閨房內的情趣!」
慶和帝回了一聲「哼」。
他不懂,后宮裏有多少美人?他經過多少女人?趙郁才經過多少?
他曾經滄海難為水,趙郁這輩子也就秦氏一個人,敢和他比!
趙郁總覺得書房內有些不對,便不理慶和帝了,在書房裏轉悠了一圈,這才發現哪裏不對:「誰把這些蘭草剪禿了?到底是誰這麼無聊?」
慶和帝不甚自在地摸了摸鼻子——他原本初心是好的,要把這些胡亂生長的蘭草給修剪得美觀一些,誰知他一心追求完美,居然全給剪成了禿子……
趙郁這會兒已經猜到是誰了,轉身看向慶和帝:「皇伯父,是您剪的?」
慶和帝悻悻道:「是朕剪的,怎麼了?」
趙郁:「……那您剪得可真夠禿的!」
慶和帝見趙郁還不依不饒了,有心轉移話題,便道:「阿郁,朕打算把過繼之事給辦了。」
趙郁聞言,抬眼看向慶和帝,眼中笑意漸漸消散,神情嚴肅起來:「皇伯父,您的意思是——」
慶和帝垂下眼帘,道:「阿郁,皇室子弟繁多,可是諸侄中朕一向疼愛你……朕打算過繼你為嗣……」
當年之事,絕對不能讓阿郁知道。
他抬眼看向趙郁,眼神柔和:「阿郁,你意下如何?」
趙郁忽然笑了起來,笑容狡黠:「皇伯父,這件事我得考慮一下。」
其實他覺得當皇伯父的嗣子也好,起碼他和蘭芝不用守孝了,就可以再生一個女兒了。
前幾日趙郁聽到馮家的女兒珠珠用乖巧可愛的聲音叫馮琅:「爹爹!」
馮琅答應的時候,聲音都是酥的:「哎——」
在一邊圍觀的趙郁羨慕得很,他也想讓蘭芝給他生個乖女兒。
不過趙郁始終清醒,現在還不是最合適的時機。
皇帝嗣子之爭,如果沒有塵埃落定,眾人就會繼續爭奪不休,若是落到他頭上來,那他就會立即成為眾矢之的,像今日遇刺之事就會絡繹不絕,那就太麻煩了。
慶和帝:「……」
多少人為了爭這個位置,斗得腥風血雨,可這樣一個大餡餅落在了阿郁的頭上,他居然還要考慮考慮。
不過慶和帝能猜到趙郁的心思,坐在那裏默默思索着。
書房裏靜了下來,旁邊素瓷缸中的冰山在融化,發出細微的「咔嚓」聲,屋子裏涼爽得很。
慶和帝發現眼前的黃花梨木書案上放着一個木製的水車,知道是阿犬的玩具,便拿在手裏,不知不覺就拆卸開了,口中道:「朕身體日漸衰竭,發白齒搖,常恐一時不起,朝中必釀動亂,阿郁,朕只有你了……」
書案上邊是一座赤金枝型燈,燈影中慶和帝的背印在屏風上,顯得瘦削而佝僂。
趙郁盯着那影子看了片刻,沉聲道:「皇伯父,我答應你。」
慶和帝心裏一喜,不再賣慘,抬眼看向趙郁,和趙郁極為相似的眼中滿是歡喜:「當真?不反悔?」
趙郁微微一笑,道:「皇伯父,我自然是有條件的!」
他探身過去,湊在慶和帝耳畔,低低說了幾句話。
慶和帝神情肅穆,思索了片刻,道:「朕都答應你。」
夜深了,該離開了,慶和帝還有些戀戀不捨,坐在那裏就是不動,把阿犬的木製水車拆了又裝,裝了又拆,最後只得和趙郁商議:「既然阿犬已經睡了,明日你尋個時間,帶阿犬進宮去見朕,在宮裏住幾日,如何?」
趙郁原本不大想讓阿犬去宮裏,可是見慶和帝眼中滿是期盼看着自己,只得道:「皇伯父,那您明日派林文懷親自過來,接阿犬進宮陪您,另外阿犬住在宮裏,身邊侍候的人得林文懷安排,不要讓別人插手。」
慶和帝滿口答應。
想了想,趙郁又道:「皇伯父,我聽高人算過,延福宮偏殿與阿犬八字不合,須得封住,絕對不能讓阿犬靠近。」
前世蘭芝就是在延福宮偏殿去了的……
慶和帝心中歡喜,這會兒趙郁說什麼他都答應:「延福宮偏殿么?那裏本來就空着,朕一回宮就讓人封上,永不開啟。」
「阿犬到了宮裏,住在朕的寢宮就是了,朕的床那麼大,給阿郁在床里鋪一個小小的鋪蓋,不就行了!」
慶和帝說著話,也不磨蹭了,起身就要走。
趙郁摸了摸鼻子,只得去送,心道:原來皇伯父一直不肯走,不是因為我,而是捨不得阿犬啊!
送走慶和帝,趙郁哪裏也不去,端坐在書房裏處理公務。
一直等到快子時,溫和這才引着趙翎進來。
趙郁起身迎接趙翎,兄弟倆在圈椅上坐下。
溫和送了茶進來,便關上門退了下去。
趙郁看向趙翎:「大哥,父王怎麼樣了?」
趙翎臉上帶着疲色:「父王腰扭傷了,如今已經不能動了,也請了太醫院的御醫,說福王起碼得在床上躺三四個月。」
趙郁垂下眼帘,濃長的睫毛微微顫了顫,道:「當時事情緊急,我只想着護着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