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李芳的婚姻
婚禮現場客人們杯光籌措,推杯換盞,老李春風滿面,笑意盈盈在招呼客人。今天的新人格外引人注目。新郎高大挺拔,前途遠大,新娘嬌艷美麗,家世顯赫。人人都稱讚郎才女貌,一對璧人,似乎沒有比她們更登對的了。是啊!肖秘書今天西裝革履,雪白的襯衣,紅色的領帶,黑亮的頭髮,剛毅的面龐,顯出軍人特有的氣質,引得女賓駐足痴望。李芳火紅的嫁衣,襯托白皙的皮膚,妖嬈的身姿,讓臉上那條傷疤已然顯得微不足道。肖秘書望着眼前自己心儀的美麗的人兒,緊緊握着她的手,心滿意足地笑容掛在臉上,李芳微笑的嘴角掩飾不了她內心的焦灼和惆悵。外面的雨淅淅瀝瀝地下着,她不時地向外望望,想去尋那一個熟悉的身影,她的思緒猶如外面被風刮著的雨不停地搖擺:“他會來嗎?我多麼想再看看他,不,不,不......還是不要來了,眼不見,心不煩,我怕我會失態,小肖不高興,我何必惹這個是非。可我想看到他,最後一次......可李芳無數次的張望,都沒有尋見她想得人的影子,落寞,憂鬱讓她再也笑不出來,她似乎疲憊極了,臉崩得緊緊的,一點兒新娘的幸福都沒有掛在臉上,大家似乎看出了微妙,但又不知在何處,讓人覺得尷尬。肖秘書似乎嗅到了某種不安的氣息,他把李芳的手握得更緊了,我得李芳生疼,李芳美麗的眼睛憤怒地向肖秘書望去,肖秘書面帶微笑望着她,李芳卻讀出了他眼神里的憤怒,李芳有種不祥的預感,肖秘書不會給她幸福,這個婚她結得倉促了。她不再爭執什麼,她如一個木偶,面無表情地任由他人擺佈。
當老李接到信息,沖入雨中,父親還沒有走遠。老李喊道:“秀才,秀才!”父親停下腳步轉身,雨水打在草帽上,順着帽檐滴落在臉上,掩蓋了父親的淚水。不知為什麼,父親在老李面前總覺得自己是個沒有長大的孩子,任何愁緒和不滿他都可以肆意宣洩。望着雨中奔着尋自己的人,父親有一種抱着他哭一場的衝動。但太不合時宜了,父親把自己的情緒又統統咽進了肚子裏。走上前去迎住老李:“李大哥,你怎麼出來了?老李拽住父親的胳膊:“咋不進去呢?走進去熱鬧,熱鬧,喝兩樽!”父親打趣道:“你看我這打扮,丟你老哥的份兒。我這鞋踩臟裏面的地毯。”老李一聽火了:“你這話裏有話呀!誰說的?看我不崩了他?”
父親噗嗤一笑:“又要崩人,怎麼,還要給李芳的婚禮添個響?沒有誰說,我下午有課,我得趕回了,你老哥改天再單補我的!”父親執意要回,老李不再挽留硬是要把禮錢塞給父親,老李知道對於一個月只有十幾塊的工資,還要養一大家子的父親,這五十塊錢的重要性,這個禮太重了,最起碼對於父親來說太重了。父親倔強而決絕,他倆在雨里推搡着,父親突然怒了大吼:“李大哥,你就是瞧不起我,瞧不起我們這種出身貧寒,沒有前途的農村人,你不收不等於我不送,你不要可以把它扔掉!”說完父親把手裏的錢一揚,憤憤離去,轉身一剎那,一個悶雷響起,而這時的父親淚如雨下。他哭自己前途渺茫,哭自己連愛情的幻想都不配有,哭辛勞的妻子節衣縮食,自己卻在這裏出手闊綽而心生慚愧。哭自己身上責任太重,壓得他無法呼吸,卻更無法丟開,也不能回頭。人啊!每天活在糾結和矛盾之中,永遠不知道自己哪一天走到生活的盡頭,但也許只有這種對生活前景的憧憬,才是人們奮勇走下去的動力。
父親的背影在雨中漸行漸遠,老李撿起手中的禮金,嘆了口氣,回到了婚禮現場。苦苦等待的李芳,終究沒有等來她心中人兒的身影,肖秘書難以捉摸的神情,讓李芳心生厭惡,在別人的祝福聲中,李芳如一個會行走的木偶。她心裏默默念着那首:君生我為生,我生君已老。君恨我生遲,我恨君生早......雨不停歇地下,滴落在李芳的心裏,李芳卻無法將它從眼睛裏泄出來,就讓雨水在心裏形成河流吧!
父親剛到家時,天竟然奇迹般地放晴了,父親摘下草帽,脫下被淋濕的衣服,自嘲起來:老天爺,你也欺負我。可再明媚的陽光也無法讓父親的心晴朗起來,竟然有幾分懊惱,不快讓自己一貫的鎮定失了分寸。竟然一把推開了前來迎接他的小女兒花兒,花兒摔在雨里,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來,萍兒衝出來抱起了花兒,對着父親喊起來:“呦!父親大人,今天誰惹你不高興了?這天都晴了,你這臉可是要下雨了,怎麼?參加婚禮沒吃着酒席?回來找我們撒氣了?”
萍兒的話如火上澆油激怒了父親,父親向萍兒抬起手來,倔強的萍兒把花兒往地上一放,對花兒說:“花兒,站好。”然後昂着頭,仰起臉走到父親跟前大聲說:“你打呀!你打一個試試!”父親面對萍兒要噴出火的眼睛,舉着的手沒敢動。他太了解這個孩子了,他從來沒有把她當做孩子,她也從沒把自己當成孩子,她弟弟妹妹多,她總是像除了母親的另外一個母親,很小的時候,就用自己稚嫩的肩膀為這個家挑起了重擔,她倔強而獨立,剛強而自尊,這一巴掌要是下去,打沒的是他們父女的情誼。父親冷靜下來轉身回屋了。
母親正在廚房忙活,父親走進去問:“還有晌午飯嗎?我都要餓死了!”母親驚訝地問道:“沒有吃席嗎?我都刷完鍋了。”父親低吼道:“刷完鍋,就不能再給我做點兒!”母親不明白父親為什麼要生氣,但若父親生氣了一定是一件很大的事情,因為父親很少沖人發脾氣,多年來艱苦的生活,他已經養成了隱忍的性格。母親不再說話,趕緊忙碌着給父親做飯。父親望着眼前在灶台前忙活的女人,不到四十,因為地頭的辛苦操勞比實際年齡要老上十歲,尤其一雙手常年地頭幹活,辛苦勞作,極為粗糙。家裏所有的活兒都是她辛苦幹出來的,沒有她在家裏的支撐,他景天華哪能堅持到現在,堅持到今天。可自己心裏還要給別的的女人留一席之地,還要為別的女人掉眼淚,還要為別的女人生悶氣。男人啊!男人!是多麼自私無恥的產物。自己連這種想法都不應該有。愧疚的父親不知如何對母親表達歉意,於是輕輕上去從背後環住了正在做飯的母親的腰,臉貼在母親的寬大的背上,是那麼的踏實安全,從母親的背上總是能嗅到母性的味道。母親羞紅了臉,用力掙扎道:“大白天,敗興,趕緊鬆開!讓別人看見笑話。”父親看見母親的窘態噗嗤笑了,也是母親一地道的農村婦女哪開得了這樣的洋葷。父親鬆開來說道:“看把你嚇得,我是你老漢怕個甚!我以後一定要讓我的孩子讀書學習,大大方方做女孩兒,不能和你一樣圍着灶台伺候男人!所以,我得把孩子們都接到城裏來,讀書孩子們才能走得更遠。”
母親嘴一撇:“我就希望我的孩子,踏踏實實過日子,吃飽肚子健健康康,長大回去帶二斤小米去看我,我就滿足了。”
父親嚴肅地對母親說:“我是一定要給孩子們一個新生活的,一定要讀書的,外面的世界很大,以後的生活也會更豐富,我要讓我的孩子更加自由和獨立,有屬於她們的美好生活,而不是終日只為裹腹而愁苦,我不想讓她們再延續我們這樣的生活。”
母親突然用擀麵杖指着父親叫喊道:“你就是嫌我沒有文化,瞧不上我,你別以為我什麼都不知道,上個禮,上出半年工資去,五十塊呢?我在農村連醬都捨不得買,你倒是闊氣,你知道我攢那點兒錢我容易嗎?”
父親趕緊辯解道:“老李可是咱當年的救命恩人,沒有人家當時那點兒救命糧,咱連命都沒有,還能過上這好光景?”
母親怒氣未消:“我是沒有文化,可我又不傻,那閨女看你的眼神兒,傻子都看出來,她好好的市裡不待,尋到這縣城的小廟裏,為的啥呀?也就是看老李的面子,要不我早撕吧她了。”
父親看見怒氣沖沖的母親,默默嘆了口氣,在很多問題的看法和做法上,到底是和母親無法溝通,他也無法理解母親的一些做事的行為,沒有共同愛好,沒有共同語言,很多時候他選擇沉默,但一點兒在他心裏堅定起來:“一定不能讓自己的孩子重蹈覆轍,一定要把他們接出來,讓她們讀書,再苦再累也一定要做成這件事情。”
婚禮結束,李芳回到了自己的家裏,真正的自己的家,為了肖秘書的工作方便,李芳隨肖秘書在縣城安了家。這座小城既陌生又熟悉,給了自己快樂,也讓自己無限傷感,但她的內心還是嚮往這裏的,若她的愛情從今天葬入婚姻的墳墓,就讓美好的過往在這座城裏遊盪,也讓它有地兒可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