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姐夫的母親

姐夫出生於醫藥世家，父母都是本地有名的醫生。可父親在姐夫十幾歲的時候意外離世，剩下他與母親相依為命。大姐進他家的門時，他的母親已經是花甲之年。老太太清瘦但精神矍鑠，幹練的短髮已然花白，眼睛灰黃但特別有神。因為瘦弱臉上的肉鬆弛垂落，妞的眼裏很像童話插圖裡那個邪惡的巫婆。妞第一眼望見她的時候，不由得退縮了幾步。倒是她的臉綻開了菊花笑着說：“你是最小的妹妹，叫妞，快來。”說著塞到妞手裏一個蘋果。蘋果是綠色的，泛着青光，散發誘人的香味。妞聞了聞，拉住了她伸出的手。怯怯地叫了一聲：“大大”。（大大是地方語言，對年長女性的稱呼）沒過幾天，妞便和這位“大大”熟悉起來。而她在妞眼裏也不再是巫婆的樣子，而是一位慈祥溫暖的老人。

老太太一生只有姐夫這一個孩子，惜子如命，家裏什麼活也不讓姐夫插手，所以她自己勤快得很。夏天的早晨太陽還沒有露臉，霧還在升騰。院子裏已經叮咣作響，吵得妞再也不得入夢，妞趴在窗台上向外看。老太太一人在院子裏忙忙碌碌。妞匆匆跑出去大聲說：“大大，我幫你？”老太太爽朗的笑起來：“那兩個比你大的我還用不上，還用你這麼小的人。玩去吧！”妞蹲在院子裏，看着老太太甩着小短腿，掏了爐灰，缸里接滿水，掃乾淨院子，餵了雞，太陽才露出半張臉。老太太扛起鋤頭要出門，妞追上去，焦急地問：

“大大，你要去做什麼？”

老太太說：“我要到地里伺候地去！”

妞巴拉着她的胳膊:“大大，帶我去，我也要去。”

“好，走，帶你去”老太太爽快的答應了。

妞如一隻歡快的兔子，撒歡兒出了門，一路上在老太太的周圍跳着。她家按規定是分不到地的。但老太太閑不住，在附近的一座山上開闢出一片空地來，種上了玉米和豆子，還有一小片菜地。地被她侍弄地很好，長得茁長極了。蔥蔥綠綠，一片興隆。玉米稈直直挺立，葉子舒展着，玉米已結出櫻子，但顆粒還不飽滿，還沒有成熟。這個時期的玉米稈是可以吃的。在鄉下妞常常吃。妞掰下一節，用牙把外面的皮撕掉，放在嘴裏嚼，甜絲絲的。旁邊的菜地里豆角被搭上了架，藤順着架子往上爬，架上的豆角在晨風裏搖搖晃晃得等人來摘。妞對豆角並不敢興趣，妞摘了很多豆角葉子，“啪！”得往身上一貼，豆角葉子像長了腳似的，巴在妞身上。任憑妞如何蹦躂都掉不下來。妞看到正在彎腰除草的“大大”，妞靈機一動，壞笑着走過去說：“大大，你身上好多蟲子，我幫助你拿掉。”

“大大”的身子並不直立，手裏的活也沒有停歇，笑着說：“好妞，真孝順，給大大捉嘍！”妞捂着嘴，怕笑出聲來，把豆角葉子給她貼滿後背。強忍着笑說：“大大，全部捉完了。”不等說完妞就跑得遠遠的，笑得直不起腰來。笑了好大一會兒，妞又要看見菜地旁邊長着許多野花，黃色，紫色，白色的小花，粉白相間的喇叭花，妞摘了一懷抱，聞一聞香極了。妞跑過去，大大還在除草，妞悄悄走在她面前，開始往她的頭上插花。“大大”忙得無暇顧及她，任妞隨意擺弄，妞神情嚴肅像在裝飾一件工藝品，精雕細琢，選花色搭配，修剪到恰到好處。直到“大大”的頭完美呈現在妞的眼前。

當露水散盡，日頭上來了。陽光照在山中的樹林灑下斑斑駁駁的光，灑在地里，刺得人睜不開眼睛。“大大”扛起鋤頭，鋤頭上掛着裝滿菜的籃子，高聲喚妞：“回家了，日頭上來了，不能幹活了。”妞從遠處跑來，手裏多了幾隻蝸牛。蝸牛不大，但都不願從它們的房子裏出來。妞想着要把蝸牛的拉出來，不停地用細小的樹枝捅，早已把“大大”美麗的裝扮忘到了九霄雲外。

山城的早晨悠閑而愜意，一路上隨處可見散步的人，人們向這位打扮如花的老太太投去灼灼的目光，而且這樣的目光向長在她身上不肯離去，繼而化成人們詭異的神色和忍不住的笑聲。當她倆帶着露水和疲憊推門而入的時候，在院子裏吃早飯的大姐立馬把嘴裏的飯噴了一地。老太太被笑得發了毛，邊放鋤頭邊扯起嗓子叫嚷：“祖宗，誰敢笑我？”大姐端着碗跟在老太太身後：“媽媽，是不是妞給你弄的？”

“弄什麼？”老太太往頭上一摸，摸下一把花來，老太太小短腿甩得呼呼生風，跑進屋去，穿衣鏡一照哈哈哈笑起來：“這不是大觀園的劉姥姥嗎？我說今天那麼多人看我這個老太婆，原來我變成老妖精了。”剛才還怕被責罰的妞也笑起來：“哈哈哈，大大是個老妖精。”話剛落屁股結實挨了一腳，大姐厲聲道：“死丫頭片子，沒大沒小，再捉弄你‘大大’看我扒你皮。”大姐邊說邊幫老太太收拾利落。妞也上去幫忙小心翼翼說:“大大，我覺得挺好看的！我真的認為挺好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