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又見故鄉

人們常常流連過往，不想讓自己從記憶中消失。可伸出的手誰也抓不住飛速流逝的時光，時間就這樣一點點從指縫流過。轉眼已到1989年。改革的春風在這塊貧瘠的土地上已經吹了很久，人們的生活日漸富裕。妞家的餐桌上逐漸豐富起來，偶爾還還能炒幾個菜改善改善。妞的身體也迅速生長着，身高沒怎麼長，倒是成了一個十足的小胖子，臉被撐得圓圓的，小眼睛被肉擠得更找不見了。母親每次看見她就笑得直不起腰來：“妞啊！太胖了，媽都找不到你的眼了。就像大白饅頭劃了一條縫兒。”是啊！營養跟上不但胖了，臉也白了，原來發黃的頭髮也變得烏黑起來。儘管如此妞依然很熱衷於“吃”。每次肚子已撐得溜圓，可是眼睛還是捨不得離開食物，姐姐總是呵斥：“不能再吃了，你個‘肚飽眼睛飢’的傢伙。”

過完新年，清明就算是一個比較重大的日子了。清明在仲春與暮春之交，民間有“清明斷雪，穀雨斷霜”的說法，天氣一天天暖和起來。清明那天，母親是照例要把妞的冬天的棉襖，棉褲扒下來的。被洗乾淨的妞換上輕便的春裝，渾身都輕便，舒坦了不少。今天是要回鄉祭祖燒紙的，妞的爺爺，奶奶的墳在農村老家，妞的父親是要回去祭拜的。妞雖然沒有見過爺爺，奶奶，但妞是一定要隨父親回去耍一耍。

穿戴整齊的妞一早就坐不住了，心情彭拜得不知呆在哪裏好，家裏，院裏亂竄。母親忙着準備祭拜的“享食”，父親要跑去要找一輛回鄉的車來。快到晌午，車來了，父親不知從哪裏找來一輛軍用的吉普，妞急急得爬上車，心裏得意極了：“坐這樣一輛車回去，那可是很體面的。”可這樣體面的事情也只有妞自己感受一下好了，因為車開到離村子還有一段路的時候就開不進去了。妞悻悻地下了車，跟着父母和哥哥走在回鄉的路上。不過對於妞而言也是一個不錯的選擇。妞撒歡地跑在道上，樹枝似乎變得柔軟，嫩綠起來，時不時跑出幾隻野鳥，哥哥大叫：“快看，那是石鳥！”妞趕緊尋去，鳥早已不見蹤影，妞問：“為什麼叫石鳥？”哥哥說：“它遇到敵人的時候會縮成一團，保護自己，看起來非常像一塊石頭。”妞想了象不出它的樣子，腦海里只有一塊石頭的形狀，但在以後的生活了，妞應證了哥哥的說法，妞的確看到了一塊會動的石頭，原來世上真的有這樣一種鳥。妞爬上爬下，邊走邊玩兒，總想尋出一點兒新鮮玩意出來。鄉下的空氣是清新的，此時的陽光也是和煦的，。沒有城市的喧鬧，四處都是鳥兒清脆的鳴叫。妞的心情舒暢極了，妞不知道人們為什麼要挑這樣一個好日子去做那樣一件悲傷的事情。妞想起了馬老師教的那首詩：“清明時節雨紛紛，路上行人慾斷魂”妞既沒有感受到紛紛的雨，也沒有見到哭哭啼啼的人，只有妞一路的好心情。

到了村口，妞就看到老家的叔叔站在村口迎他們了。寒暄一陣就隨叔叔一起回他們家了。妞家老屋的屋頂上長滿野草，院子裏也一人高的草已然進不去了。妞四歲之前的生活都在這裏，妞隱約記得以前的點點滴滴，沒有父親的這間屋子裏似乎不能稱為家，在母親丟棄的無數個日子裏，有姐姐溫暖的臂膀，卻沒有這間屋子溫馨的回憶，妞的記憶里是窗戶外燭光搖曳，鬼魅般人影的晃動，是留在妞記憶深處，拔不掉的恐怖。妞不想進去，但不得不進去。父親拔掉院裏的野草，鎖子“咣當”被打開，一股陰冷的氣息撲面而來。空蕩蕩的屋子沒有任何傢具，只有牆上爺爺，奶奶的遺像。母親簡單清掃，在遺像前擺貢焚香，妞和哥哥磕頭祭拜，空蕩的屋子散發出陰氣，倆位老人妞只在遺像中認得，妞莫名恐慌，不敢再多看遺像一眼，虔誠叩拜，趕緊逃也般得出去，陽光灑在身上，似乎重回人間。

祭祀並沒有結束，吃過晌午飯是要上墳的。午飯在叔叔家吃，大娘家也過來請。妞想看看姑奶奶的。妞跳着去大娘家，妞一路走一路問：“大娘，你家那隻公雞還在嗎？那條狗呢？姑奶奶好嗎？”

“話真多，那雞早殺了，狗還在，姑奶奶就那樣，”離開父母的庇護，大媽變得不耐煩起來。大娘家依然是全村最氣派的，到了門口妞聽見狗的叫聲，妞嚇得躲在大娘的身後。大娘一邊訓斥狗，一邊把妞拉進屋裏。院子裏的狗虎視眈眈盯着妞，妞不敢出去。妞向外四處張望。院子裏擺着紙紮：有樓房，有一匹馬，還有一對穿着古代衣服的孩子，還有花圈。大爺是個糊紙紮的巧手，妞知道都是他做的，但妞一看到這些就莫名恐慌，不敢向外張望。妞企盼姑奶奶能從後院的小屋子裏走出來。一個晌午妞也沒有看見。臨出門，妞看到一位老人雙手挪着板凳慢慢出來，渾濁的眼睛裏閃爍一絲溫柔的光芒，嘴囁嚅着，似乎要說什麼，沒錯那是姑奶奶，妞正要叫，大媽一把抓住她：“趕緊走，要上墳了。”妞扭過頭去，看着姑奶奶不停向她揮手。妞的眼淚不禁要落下來了。

墳地離村子不遠，但路很難走，大人們扛着鋤頭，鐵鍬，拿着祭品與紙紮，孩子們抬着花圈，妞最小什麼也不用拿，浩浩蕩蕩的隊伍走在路上上，一路說笑，並沒有悲傷之意，妞確定這時個好日子，歡快地像只兔子，人群中竄來竄去。終於到了墳地，墳已經看不出墳包，只是一個長滿樹的地方，大人拿鋤頭砍掉樹枝，用鐵鍬鋪出一面平地來，給墳上上一抔新土。開始焚燒祭祀。把帶來的紙紮，紙幣，花圈，統統點着，把祭品捏碎，拋灑，焚香開始跪拜。妞聽話的磕了頭。祭拜完，叔叔又把燒過的東西用漿水澆一遍圈起來，妞好奇地問：“為什麼要圈住？”

“不圈住有野鬼會來搶的,搶了爺爺，奶奶就沒有了呀！”叔叔拍拍妞的腦門說。

妞恍然大悟:“原來如此，那野鬼是什麼鬼？為什麼他們要搶？”

“野鬼是沒有親人的鬼，沒有家，沒有親人祭奠他們，他們在那邊沒有吃穿用度，就得靠搶別人的”

“真的嗎？”妞將信將疑，腦海中浮現出各種想像的畫面，她想到王小軍和他的媽媽，不知道他們有沒有人捎東西給他們，萬一沒有呢？妞又把祭品向外撒了點兒，妞希望沒有人管他們的時候，他們可以搶點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