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 岑文本(二)
「岑師,岑師...」
門外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緊接着又傳來了李恪的聲音,眾人都知道,李恪到了,這個讓岑文本燃盡半生心血,也給了岑文本無上尊榮的大唐天子到了。
一聽得李恪的聲音,屋中的眾人連忙退到了兩側,齊齊見禮,給岑文本的床前空了出來。
李恪急慌慌的進門,只是揮了揮手示意他們起身,緊接着便走到了岑文本的床前坐下。
岑文本見李恪進門,立刻掙扎着就要起身,李恪見狀,連忙將岑文本輕放着躺了回去,道:「岑師何必多禮,快歇着吧。」
岑文本的體力也確實不支了,李恪發話,岑文本也不再堅持什麼,便就接着躺下了。
岑文本躺在床榻上,看着李恪因一路急趕而顯得有些潮紅的臉色,道:「陛下四旬有餘,已不是少年了,怎的還是這般風風火火的性子。」
岑文本這話說的,有幾分教誨的意思了,普天之下,把李恪那些個輩分高些的宗室叔伯的算進去,能這麼跟李恪說話的也就只有一個岑文本。
李恪聽着岑文本的話,臉上也不見絲毫的不快,反倒輕聲道:「我聽聞岑師轉醒,心中急切着要見你,所以就匆忙了些。」
岑文本道:「陛下這是怕來的晚了就見不到臣了吧,陛下放心,臣這一生都是為陛下一人,沒見到陛下的面,臣怎敢先去。」
李恪道:「岑師說的什麼話,岑師能轉醒就是好事,說明岑師的身子好轉了,岑師好生調養,興許過些日子就能好了,到時朕還要同岑師在殿上議事呢。」
岑文本聞言,笑道:「陛下不必寬慰我,臣的身子,自己最清楚,只怕是沒有多久的光景了,臣侍候陛下四十載,也算有所成,不負當年之志,臣也有顏面去見先皇了。」
李恪抓着岑文本的手,道:「岑師又不是大夫,哪能知道這些,我已經傳召天下名醫進京,必能醫好岑師。」
岑文本搖了搖頭道:「事已至此,陛下就不必再勞神了,天下人,哪有不歷生老病死的,臣早已看開了。」
岑文本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便也不再多言,而是沉默了片刻后,突然開口問道:「岑師祖籍南陽,起自江陵,這兩地,不知岑師更中意哪一個?」
李恪這句話問的突然,看似是沒頭沒尾的一句,叫人有些不能所以,但屋中幾位岑氏重臣一聽李恪這話,不過稍加思量就猜到了李恪的意思,李恪這是動了封王的心思了!
南陽郡王,江陵郡王,李恪這是要讓岑文本二選一,屋中幾人的臉色一下子就變了。
郡王之爵極尊,異姓王更是少之又少,除了大唐開國時封的幾位降唐諸侯,還有外蕃大酋,有唐一代,尤其是李恪一朝,已經許久沒有異姓王了。
大唐異姓封王本就是罕見,文臣封王的更是前所未有,依李恪的意思,這是要給岑文本開特例了,這無論是生前加封,還是故后追封,都是極致的尊榮。
岑文本也猜到了李恪的意思,問道:「陛下這是何意?」
李恪看似不在意地笑着回道:「沒別的意思,就是想讓岑師風風光光地去。」
岑文本道:「我這一生,並無太多功勞,不過是仗着一個帝師的身份和陛下的寵信,便居相位數十載,封得國公之爵,已是萬分慚愧了,又哪敢再貪圖別的。陛下予臣的已經夠多,臣知足了,再多的東西陛下便不必多賜了,臣也擔不起。」
自打李恪登基以來,便秉持先皇李世民之策,對於爵位管制甚嚴,以免高爵泛濫,加重於國。現在如果李恪給岑文本賜郡王爵,朝堂上的壓力姑且不論,就是於君於國也都不好。新筆趣閣
李恪道:「我的意思,岑師想必是清楚的,岑師乃帝師,沒有你就沒有朕的今日,一個郡王爵,有何擔不得。」
岑文本知道李恪的性子,李恪一旦打好的主意,是沒那麼容易更改的,岑文本只得道:「陛下的好意,臣心領就是了,只是此事萬萬不可,臣若是受了陛下的郡王爵,又有何顏面去見高祖皇帝和太宗皇帝,又有何顏面去見房杜二相,去見衛公,去見長孫輔機。越是帝師,越要法於天下,胡亂不得,否則此事一旦成規,如何了得啊。」
聽着岑文本的話,李恪也明白了岑文本的意思,大唐有大功於國的不在少數,房玄齡、杜如晦,李靖和長孫無忌之功都不在他之下,他們都只頂着一個國公爵,岑文本一輩子小心謹慎,又怎會逾越。
岑文本的話已經說到了這個份上,如果李恪再硬給,只怕岑文本就該死不瞑目了,李恪這才道:「好,那我就依岑師的意思便是。」
李恪說完,握着岑文本的手掌,看着岑文本問道:「不知岑師還有什麼要交代我的,我一定照辦。」
李恪的眼神赤忱,李恪看着岑文本,岑文本也看着李恪,恍惚間,岑文本彷彿回到了四十年前,彷彿看到了當初先皇李世民登基的那一日,長安城的朝陽下,那個站在東宮重明門外的少年郎。
岑文本心中閃過一個念頭,道:「臣尚有一個不情之請,還望陛下思量。」
種溪一口應道:「岑師但說便是。」
岑文本眼中閃爍着淚光,對李恪道:「臣是陛下擢拔自微末,也是陛下第一個潛邸之臣,臣也一直以陛下臣子自居,待臣故后,臣請不陪葬昭陵,可好?」
所謂昭陵,便是先皇李世民的帝陵,凡太宗朝的功勛重臣,故后多得恩旨陪葬昭陵,臣子也以此為榮光。
若是依慣例而言,以岑文本之功,自然是要陪葬帝陵的,岑文本又是太宗朝拜的相,也當陪葬昭陵,但現在岑文本卻請不陪葬昭陵,確實怪異。
不過興許旁人不知岑文本的意思,但李恪卻能明白,岑文本不是不願陪葬帝陵,而是岑文本一向以自己的臣子自居,他是想以後陪着自己,只不過現在李恪身體還康健,不好說出這番話來罷了。
岑文本生前為李恪鞠躬盡瘁,故后心裏也心心念念着李恪,哪怕是先行一步,也要為李恪開路。
李恪鼻子一酸,也不自覺地哭了出來,李恪俯身抱着岑文本,哽咽道:「岑師拳拳愛意,我領了,岑師的意思我也依了,那便如岑師所言,待到將來,岑師就留在我的身邊。」
李恪這話一出,岑文本知道李恪已經明白了他的意思,慢慢地,臉上掛起了笑意,安詳地,永遠地沉睡在了李恪的懷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