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遊行
也許是剛才對峙時情緒太過激動的緣故,胤熙一直感覺胸口很悶,心臟像是被一根線牽扯着,隱隱的疼痛斷斷續續地浮上浮下。
剛才的爆炸聲像是引燃了一顆定時炸彈,將曼諾從黎明中一下子炸醒過來,頭頂的飛機轟鳴而過,螺旋槳把並不潔凈的空氣變成蜂鳴刺耳的噪音,傳單在空中抖動舒展如同秋季剛至時成群的飛蛾。它們鼓滿了風,瞎頭瞎鬧地撞下來,撲在街上滿溢的人群身上,更多的被直接踐踏在地上,身體四分五裂,多印着各式各樣的鞋印。
官緋在人群中被擠得歪來歪去,連轉身都是一種奢望,耳邊都是人憤怒的呼喊和談論的聲音,長長的鮮紅色條幅在頭頂上空緩緩移動着,看不清它的源頭究竟何在。明黃色的手寫字跡“欺騙者,無恥的出賣者”凝結着類似於信念一類的東西,前面密集地搖晃着毫無審美可言的彩色舉牌,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照片在上面被公開出處刑,血紅色的叉型記號橫貫他的臉頰。立牌中有着民兵組織的招兵,“死於那西鎮壓的槍炮吧!相比於死於恥辱,我們是真正的曼諾人!”立牌可以看出做得匆匆忙忙地,一角上有些翻邊兒,字體故意在恥辱上誇張地黑着,有墨跡流出來,在曼諾字樣處畫著一個巨大的圓圈。
官緋不是第一看見遊行示威,她參加過一次,她那時候乘着電車,電車一下子停下來,人流形成了果凍一般的凝膠固體,讓車輛在原地乖乖待命,難以行進。她看不懂上面的標語和這次遊行的主題究竟何在,她只是單純地出於好奇,人們喊口號的時候沒有想像里的震撼和整齊,但是卻遠比任何一場精心安排好的吶喊激動人心。她跳下電車,跟在那桿搖動的旗幟後面,揮舞着手臂,糊裏糊塗地和人們融在一起,她喊着不明其意的句子,享受着人云亦云的激動和燃燒。
但今天的有遊行只是讓她感覺恐慌,或許是因為頭頂盤旋着的飄灑傳單的直升飛機,或許是切切實實地徵兵廣告刺激到了她敏感的神經,她在人群中絕望地掙扎着,雙腿在人流中無力地隨波逐流,她感覺自己快要跌倒了,在這種密度的人群中跌倒是什麼結果她知道的很清楚。她的害怕使她更加雜亂無章的掙扎,長裙絆在自己的身上,被人群的移動擠得扭曲,麻花一樣纏在身上,像是一隻長長的水草,把官緋纏繞着拖進波濤洶湧的人群之中。
她看不到胤熙究竟在何處,她的聲音像一滴水,以卵擊石,她的分貝還沒有離開嗓子就被外界紛亂的吶喊直接壓了下去。官緋急得幾乎想哭出來,她以前從來沒有想過,涌動着的人群是多麼可怕的東西。
“好了,我在這裏。”
胤熙的聲音不大,但是從雜亂的人群中傳過來,很清晰。官緋緊緊攥住自己身邊的那隻手,摸到他手指上戒指堅硬冰冷的感覺,她覺得剛才幾乎失控的絕望感覺一下子散開,人群的擁擠也沒有那種巨大的恐懼了。
行人路左側是用鐵柵欄與路面隔離開的小區,有人坐在上面,盪着雙腿做出吶喊的手勢,看着腳下彩色粘稠的人流在街上流動着。胤熙一隻手拉住官緋,身子側過來,盡量替她擋着排山倒海似的人群,一步步向欄杆的方向靠近。人群的雜亂和各種艷麗顏色的橫幅讓他本就發悶的胸口更加心煩意亂,有一種窒息的感覺。
左椋的頎長的身影在人群中還算是醒目,他握住兩根欄杆直接向兩側拉開,三隻粗的鐵欄如同柔軟的黏土,像兩側彎曲成“c”字形。街上完全亂作一團,沒有人注意到這個青年對着欄杆做出的驚世駭俗的事情。
官緋從欄杆中鑽過去,驟然放寬的空間讓她有一種接近眩暈的幸福感。她握住欄杆看着外面,遊行的人打扮各異,有幾個穿着睡衣的人好奇地向人群張望着。幾個年輕的學生模樣的人赤着上身,只披着曼諾藍白色的旗幟。更多的人是在臉上畫著國旗,頭頂的轟鳴聲更加雜亂,一批新的傳單雪片一般飄下來,上面有着其千篇一律的紅色圖片,官緋接過一張,上面畫著的是聯合狀的那西和曼諾國旗。
官緋聽見警笛鳴叫的聲音,官方擴音器試圖壓住街上的混亂一團,有人開始像綁着擴音器的電線杆發動進攻,石子和各種小東西雨點一樣砸過去。
“他們是在抗議政府投降嗎?”官緋問道
左椋點點頭,怪不得落痕讓蘭澤把國旗扔出去,就算是偽裝成與前來招安的那西士兵發生衝突,炸毀圖書館而同歸於盡的愛國運動了吧。他剛才看見不少牌子上畫著抽象的圖書館或者是照片,號召着誇獎或者是模仿。
胤熙看了看四周閃爍的紅藍兩色警燈和明黃色警示服全副武裝的警察,頭頂的直升機不安地盤旋着。“趕緊離開這邊吧,一會兒肯定會有大衝突的。”
他話音未落,人群的一角騷動起來,槍聲激起千層駭浪,一桿飄搖在斜前方地玫瑰色旗子搖搖晃晃地倒下去,騷動飛速點燃了後方不明所以的人群。官緋清晰的看到那個披着國旗的學生被亂作一團的人群擠到,他的手起初還可以看見抓撓,但是立刻被排山倒海似的腿和鞋子所覆蓋。
尖叫,怒號,警笛尖利高頻率的聲音,哭聲砸在一起,槍聲在其中橫衝直撞,紅藍色的閃爍燈在不同角度掃在官緋臉上。她大腦完全空白下來,只知道不受控制的緊跟着胤熙。雪白的煙霧在頭頂炸開,遊行在催淚瓦斯的作用下完全變成了一場互相踩踏。
官緋已經完全睜不開眼睛,恐懼和眼睛的刺痛完全覆蓋了她的每一寸神經。她的雙膝完全軟下來,她的臉上已滿是被刺激出的淚水。
胤熙直接把她抱起來,她的身體完全是一片冰涼,臉還向著時時刻刻都有人被踩的慘不忍睹的混亂街道。他想起來她還只是個連成年都沒有的小姑娘,卻趕上了這樣一個混亂不堪的年代。
她伏在他的肩上,顫抖着,恐懼使她完全按着自己的天性,她不停地叫着爸爸媽媽,
他安撫小動物一樣撫着她的頭髮,她的眼淚在肩上印染成冰冷的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