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節 公約
三天後,凌晨時分,蘭花鎮的北門外,停着一長列卡車。一共有五十多輛,車廂上蓋着墨綠色的帆布。離得很遠,就能聞到車上散發出來的腐臭味。
若是掀開帆布,就會看見密密麻麻、相互堆疊的變異生物屍體,有食屍犬的、活死人的,以及其他荒野上常見的生物。
由於氣味難聞,運屍隊一般都會選擇在半夜出發,以免引起鎮上居民的抱怨。
星空之下,車隊側前方的土坡上,停着一輛破舊的沙地車,紅色和白色的漆皮掉落了大半,車身的表面坑坑窪窪的,防護杠也有些扭曲變形。
車上坐着兩個年輕人,一個坐在副駕駛位上,穿着黑色的防水布軍服,戴着少尉的肩章。另一個看起來要比前者小几歲,穿着土黃色的普通軍服,沒有佩戴顯示軍銜的肩章。
這個年輕的少尉,正是陳興,而他身邊的年輕人,則是小五介紹來的司機小楊。
十五分鐘后,車隊整裝完畢,隨着頭車緩緩前行。沙地車隨即發動,走在車隊的側前方。原本他們是搭夥跟隨的,但跟在後面,臭氣迎面撲來,十分難受。
車頭的強光燈,照亮了前方的紅土地,不時竄出一兩個小身影,鑽入土中,消失不見。那是紅土大陸最常見的紅毛鼠,生活在荒原里,以草莖和灌木葉子為生。
夜晚的荒野十分危險,但那是對單個的旅人來說。像這樣的車隊,人員眾多,聲勢浩大,野外生物不敢輕易接近。當然,像蟲化狼群或是屍王那種,一般是不會深入人類控制區腹地的。
陳興拉下大檐軍帽,閉目假寐。荒野中的風景沒什麼可看的,千篇一律的紅土地、枯草團、灌木叢。夜晚更無聊,只有無邊無際的漆黑。遠處的地平線,就像瀰漫於天際的黑霧,無情地吞噬着星空。
“嗚嗚嗚……”
發動機的噪音縈繞耳邊,身體隨着凹凸不平的地形抖動着。陳興根本沒法睡着,不由得想起上一世,十五年前,初次離開蘭花鎮時的情景。
當時他在蘭花鎮混得慘兮兮的,洗了幾個月的盤子,才湊足車費,隨着運屍隊前往龍市鎮。兩地相距一千五百多公里,一天只能走三四百公里,有時候碰上下雨什麼的,道路稀爛,還要耽擱一段時間。
那次足足走了七天才到龍市鎮。由於他沒什麼錢,車隊隊長算是一半收費一半幫忙,這才帶上他的,自然沒有座位。他就坐在卡車的棚頂上,下面全是屍體,惡臭難當。剛到龍市鎮那會兒,他一連半個月,見到肉就吐,可見心理陰影有多大。
之後又混了九年,他才憑藉lv3的危險感知,被所在的傭兵團提拔為小隊長。而今,他才重生不到半個月時間,就已經坐上蘭花鎮第三小隊隊長的位置,領少尉軍銜。還是個有編製,吃皇糧的,真可謂是時過境遷,大不同以往。
準確的說,他這半個月來的地位提升,就已經高過他上一世九年的努力了。
這是一個殘酷的世界,同時也是一個充滿機遇的世界。強者如飲甘露,弱者天天吃黃連。
他這次的起點,比上一世高了不止一星半點。雖然後續的發展不可能這麼突飛猛進,但也是個很好的基礎了。等招募完隊員,再弄好地下水站,就能安心賺一段時間的錢,把三項屬性好好提升一下。
一般來說,屬性提升的效果在前期不是很明顯。俗話說,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當屬性低於五十的時候,這句話是基本成立的。但高於五十之後,傳統的武器就會逐漸失去作用。
更高的肌肉密度,更大的身體強度,更快的速度,更堅固的靈能防護,會讓熱武器如同撓癢,或是放慢了數倍的鏡頭。什麼狙擊槍火箭炮,全部變成了燒火棍。別說子彈了,就是近距離用大炮對着轟,或是用導彈炸,都沒多大作用。
到了那時候,強者之間的戰鬥,將演變為單純的近身搏殺,只有大匠師打造的靈能武器,才能發揮一定作用。
思緒之間,他被人輕輕地推了一下,然後就聽見小楊的聲音。
“隊長,前面有流民。”
陳興抬起大檐軍帽,坐直身體,朝小楊指的方向看去。只見數百米外的荒原里,一群流民正拖家帶口,拉着板車,橫過車隊的前進道路。
“降速停車。”陳興說道。這種問題,還是交由運屍隊處理的好。
話音剛落,後方就傳來一個通過擴音器的喊聲。
“讓開,快讓開!”
然後就看見兩輛沙地車從車隊中拐出來,朝流民加速衝過去,同時朝天空開火。
“噠噠噠!”聽到槍聲和喊聲,流民們驚慌失措地丟下物質,朝四面八方逃離。
沒過多久,一輛輛滿載的卡車轟鳴而過。沉重的車輪,無情地碾碎了散落在道路上的包裹行囊,只留下遍地狼藉和大團刺鼻的黑煙。
流民是這個世界最底層的存在,沒有最基本的人權,介乎人類與動物之間,不被“人類延續管理委員會”所承認。有的人,視他們為荒原里的老鼠,恣意屠殺。有的人,則視他們為民眾,收攏管理。
比如汪波,就把流民當成牲畜,想殺就殺,而鎮長夏德·辛克萊,則願意收攏他們,發展自己的城鎮。
其實大部分人,還是把流民當成和自己一樣的人類,不會輕易殺害。只是大多數時候,顯得不太尊重。比如負責運屍隊安全的傭兵,就沒有隨意射殺,只是粗暴地驅趕。
流民之中,除了一些常年居住在野外,或是隱居于山林中的部落外,多數是“失信者”“犯罪者”和“失業者”。
在人類延續管理委員會提案的,並由世界各國當權者簽字認可的《生存公約》之下,任何國家體系都是廢除死刑的。當權者無法通過法律處死任何人,只能進行流放。
但可笑的是,這個法律存在着極大的悖論。被流放者是沒有人權的,可以隨意殺害,生命得不到任何保障。不過,這裏面還是有些微妙的區別的。對於真正的強者來說,無所謂是流民還是公民,至少在生存上,區別不大。
這樣的政策,明顯是偏向於強者的,但也契合了人類延續管理委員會的主旨——延續人類文明。因為在這個殘酷的世界裏,只有強者才能更好地活下去。
過了這個小插曲,車隊繼續前行。接下來,直到第二天中午,都沒有遇到什麼特別的事情。午餐的時候,車隊停了下來。儘管陳興很不願意靠近,但為了禮貌,還是跑到過去,和商隊隊長說了幾句話,又拿出兩包煙,讓小楊分派給司機和隨行的傭兵。
看着他們蹲在卡車旁吃東西,有說有笑的,對腐臭的氣味渾然不覺,陳興只感到有些反胃。回到車上,過了十多分鐘后,他才緩過勁來。但也是吃不下肉類,只能吃些蔬菜麵條,喝些湯水。
下午時分,走在隊伍最前方的陳興,看到遠處的土坡上,停着幾輛三輪機車。拿着望遠鏡望去,是七八個背着槍,穿着五顏六色布袍的男性。
“怎麼辦?”小楊下意識地降低了車速,問道。
“不用管他們。”陳興說完,大檐軍帽一蓋,繼續打盹。
果然,當車隊靠近時,這群人立即調轉車頭,作鳥獸散。大多數情況下,荒野劫掠者是不會對運屍隊感興趣的,而且他們人數太少,打不過車隊。之後的第二天,又遇到一小撮差不多的人,看到車隊來,立即跑了。
可第三天的時候,卻遇到了一些麻煩……
“小心,有紅土巨蜥群!”隨着對講機里傳出的叫喊聲,整個車隊迅速停下來。由於太急,以至於部分車輛發生了碰撞。
“轟轟轟……”
大約十來分鐘后,地面開始微微震動起來,並隨着時間的推移,越來越明顯。細小的沙粒跳動着,彷彿地震將要來臨。
沒過多久,前方凹凸不平的土坡上,逐漸出現一個個龐大的身影。墨綠色的鱗片,在陽光下爍爍生輝,泛着金屬的光澤。扁平的頭部,粗壯的四肢,長長的尾巴。
紅土巨蜥,紅土大陸的荒原里,最強大的食草性群體動物,不斷在遷徙中覓食、生長、繁衍。它們體型龐大,成年的巨蜥,頭部到尾部有二三十米長,三四米高。
它們生性溫和,除非遭到攻擊和阻攔,否則不會傷害其它生物。不過,由於它們體型龐大,又要保持隊形,一旦陷入其中,很快就會被踩踏成渣。
在荒野里,哪怕是蟲化狼群,也不敢輕易衝撞巨蜥群。它們的鱗甲十分堅固,皮膚也堅韌無比,還有一層厚厚的皮下脂肪,炮彈都難以擊穿。
但凡用巨蜥皮製造的護甲,都要上千金幣。不過,龍涎河聯合王國是禁止獵殺巨蜥的。因為巨蜥群是紅土大陸的生物鏈中,最為重要的一環,涉及到整個大陸的生態。只有拿到王都冰藍城簽發的“獵蜥許可證”,才能獵殺指定數量的巨蜥。
但凡偷獵的,將會被視為叛國罪,流放到黑死森林的邊緣地帶。
等了大約二十分鐘,紅土巨蜥群才慢吞吞的離開。車隊原地檢修了一下,繼續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