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趕圩
這一次輪到白開心下山趕圩，他決定帶兒子白日夢到外面見識見識。天剛蒙蒙亮，父子倆就駕着村裡公用的那輛牛車，準備好乾糧和該帶的用具，拉着貨物下山去了。
坐在顛簸的牛車上，白日夢認真聽着父親的教導關於周圍的地形啊、水源啊之類的知識。父子倆一個邊講邊駕車，另一個邊聽邊問，時間過的很快，天馬上就要變黑了。白開心下了牛車，開始教白日夢怎麼卸下牛與車之間的連接。卸好之後，又將老牛栓在路邊的樹榦上，從車上拿出鐵制的支架和粗麻縫製的大布，又是一邊搭帳篷，一邊指導兒子。
白日夢前世時是一個從小在城市裏長大的宅男，對於這些還真沒有什麼經驗，面對這個學習的機會，不敢有絲毫走神。第二天繼續着同樣的事情，連小路兩旁的風景都差不多，只是可以看出是在走下山的路。這樣的場景到了第三天晚上終於結束，牛車駛到了平坦的地方，白開心告訴兒子：“前面就是青草圩了。”
天上只有幾顆黯淡的星星，前面隱約有幾處燈光，按白開心的說法最亮的那處是青草旅館。藉著青草旅館的燈光可以模模糊糊隱約看見幾十頂帳篷，那是和白家父子同樣捨不得花錢住旅館的趕集者所支起的。父子倆安營紮寨，做好準備等待第二天的集市。
天亮了，集市上已是一片忙碌的景象，人們都在忙着擺設攤位，各個攤位上擺滿了各種各樣的貨物。隕石村的臘肉和皮毛還是滿受歡迎的，不一會兒功夫，就已完成了幾單生意。
白日夢一邊專心觀察者人來人往，另一邊也到處看看其他攤位的各種貨物。出門前就已承諾要帶禮物回去給小米，自然就更注意是否有合適的玩意兒。
不久還真讓他找到一處攤位，上面擺放了不少泥塑的小人，表情生動，顏色均勻鮮艷，是不錯的工藝品，很適合買來送給小朋友。這不，已有不少帶着小孩來趕集的大人們耐不住孩子們的哀求買了一些泥人，就是沒帶小孩的大人也有一些出錢購買。
這攤生意算是今天比較火的幾處之一了，攤主是一個大約三十來歲、相貌清秀的中年男子，面對這樣的場面顯得相當高興，笑的有點合不攏嘴了。
白日夢決定就買一個泥人回去，就在他剛回到自己的攤位，準備向父親要錢的時候，一直喧鬧不已的集市上忽然安靜了下來。他扭頭去看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只見剛才人頭涌動的集市中心一下子空了出來，人們驚慌的向大路兩邊退去，露出了走在集市中心的幾個人。
為首的是一個肚滿腸肥、一身華麗衣裝的中年男子，他的身後站着四個彪形大漢，看樣子像是保鏢。這夥人挨個走到各個攤位前，和攤主們說著什麼，攤主們都是一副畢恭畢敬的表情，向肥胖男子遞交某些東西，因距離教遠，白日夢也沒看清楚。
忽然覺得自己的小手被誰握住，回頭一看是父親。白開心表情嚴肅的對兒子說道：
“呆在爸爸身後不許亂動！等一下不要亂說話！”
白日夢一愣，還是乖乖的按父親的要求去做。肥胖男子這會兒已走到白開心的面前：
“哪個村的？”
“大人，小民是隕石村的。”
“哦，本大人記得了，是南邊山裏的獵戶吧。上半月是個猴精猴精的傢伙來的，滿會說話的。這樣吧，還是老規矩，擺攤費五百個銅板，隕石村的下半月的稅收是兩千個銅板，一共兩千五百個銅板。”
“大人請收好。”白開心遞上早準備好的兩個金幣和五個銀幣，順帶將一張上好的皮毛塞到肥胖男子肥厚的手上，又交給幾個保鏢一些臘肉：
“一點小意思，給幾位大哥下酒。”
那幾個人顯得還算滿意，又挪開步子走到下一攤去了。
兩千五百個銅板可不是小數目，可以買兩千多斤糧食，足夠整個隕石村消耗近一個月了。白日夢看着父親，等待他的解釋。果然，白開心開始小聲的教導兒子了：
“那是白石城派來的稅務官寒土侖，還好老孫能說會道的，每半個月兩千個銅板和其他村比起來並不貴。咱村離城市太遠了，寒土侖也懶得跑到山裏去收稅，何況也沒有什麼油水，基本上每半個月趕集一次都要在這裏交稅。
“其他也有一些邊遠的村莊也是這樣的。再說了，咱村就算交了稅，還是過得去的。有些村子真的過不去了，整村逃難的都有不少，其實逃到哪裏不是一樣呢。還有一些村子抗稅不交的，聽說整村的人都被殺了，和官府斗可是沒好下場。
“那個寒土侖為人最是惡毒，又有一種特殊的癖好，人們在背後稱他是滅門絕嗣寒措大。老鐵脾氣硬，村裡人從不敢讓他來趕圩，萬一和這個措大衝起來麻煩就大了。”
白開心口中的老孫指的是泥猴子孫侯的父親孫游，而老鐵則是小鐵匠史馬特父親史密斯的綽號。還有措大，是這個世界裏，文盲們懷着羨慕嫉妒恨的心思，對讀書人的一種蔑稱。
等白開心教訓完了，白日夢向父親提出了要幾個銅板去買那邊的泥塑娃娃的事情，白開心聽后一愣：
“泥塑娃娃？泥人王的病好了嗎？”
探頭一看，那邊攤位上果然有熟悉的身影。
“哦，那是江山村的，姓王，祖傳的手藝，大家都叫他泥人王。有幾年沒出現了，聽說是害了一場大病，現在看來病是好了。算你小子運氣好，拿去買吧。”
白日夢拿了錢，興沖沖就往泥人王的攤位跑去，快到攤前時又收住了腳步，寒土侖那伙人正轉到泥人王的攤子。還是等他們走掉再過去吧，白日夢心想。
正在這時，泥人王似乎和寒土侖起了分歧，不住的向其解釋着什麼，但寒土侖皮笑肉不笑的好像不為所動。泥人王的情緒越來越激動，猛然間挺起原本卑躬的身軀，向著四周大聲的說道：
“各位父老鄉親，請大家給我泥人王做個證，這五年來王某因病從未做過半個泥人，更別提來這裏趕圩了。今天是五年來第一次來買這些小玩意兒。稅務官大人要收我這五年來的擺攤費和利息，還要罰款。天啊，我上哪裏去找這麼多錢！大家來評評理，這世道就真沒有講理的地方了嗎？”
剛開始，周圍的人還遠遠的圍着看有什麼熱鬧，不少人也豎著耳朵想聽聽泥人王和寒土侖在說什麼。而等泥人王的話音一落，眾人忽然如鳥獸散，不敢半點言語。
寒土侖被激怒了，一腳踹翻了泥人王的攤子，泥塑娃娃紛紛被砸落在地，留下了滿地的碎片。
“好個刁民！偷稅漏稅已屬罪大惡極，抗稅、煽動造反更是罪不容赦。來呀，給我狠狠的打！”
身後的幾個保鏢立刻上前，按住泥人王一陣狂毆，一時間偌大的集市鴉雀無聲，只聽到拳腳到肉的聲音和泥人王的悲號。過了一會兒，寒土侖似乎覺得滿意了，才讓保鏢們停下來。他作出手勢要求周圍的趕圩人圍過來，眾人不敢違逆，小心翼翼的走了過來。稅務官嘿嘿一笑，整個臉上的肥肉都顫抖起來：
“看到沒有，看到沒有！這就是抗稅不交的下場！”
說著突然一腳朝躺在地上奄奄一息的泥人王襠部狠狠踹去，本已沒任何力氣的泥人王發出了殺豬般的聲音在地上不住翻滾，圍觀的人都是一陣心悸。隨即，寒土侖帶着保鏢揚長而去。
過了好一會兒，喧雜的聲音才在集市中重新響起，而圍觀的群眾多數是一邊議論一邊散去。只有幾個好心的人蹲下去看泥人王的情況，其中一個賣葯的還回去端了碗葯湯過來給泥人王灌下，同時也下了結論：
“命是保住了，只怕是以後江山的泥人就要斷根了。”
“名字有起錯的，外號從不會叫錯，果真是滅門絕嗣啊……”
白日夢剛才右手伸入懷中緊緊握住彈弓，眼睛盯着地板，到最後也放鬆了下來，一看，手心裏已全是汗。至於掛在腰間的寶刀流星，他根本不敢作出任何碰觸的動作。
回到自己的攤位，父子倆都沒什麼興緻說話。到下午隕石村的貨物已賣完，該買的糧食和用具也已買來，父子倆收攤回家去。
回去的路是上山的路，牛車走得比來時慢些。路上聞到的是青春的清新氣味，還帶着香甜的野花香味；兩邊林中鳥兒在舉辦演唱會，清脆婉轉的歌喉讓人沉醉。
這山間的鳥語花香，讓之前的不愉快的氣氛慢慢消散。這時候，白日夢突然想起了一件很嚴重的事情－－因為江山的泥人斷根事件，還沒有給小米帶禮物回去。這可怎麼辦？難道真的要跳票？不行，跳票的男人連白日夢自己都看不起。
有了！看到山路兩邊出現的竹林，白日夢忽然有了個主意。說干就干，白日夢乘着途中休息的時間砍了幾段粗細長短合適的竹子回來，坐在牛車上用流星在竹子上鑽孔，經過幾次調試和報廢了幾段竹子，隕石村有史以來的第一根笛子出品了。
這根笛子長約二十公分，表面青翠欲滴，十分惹人喜愛，用它吹出的聲音也相當的悅耳動聽。白日夢一下子來了興緻，依着隱約的記憶吹奏着《鄉間小路》、《在那遙遠的地方》等曲子，悠揚的笛聲在空中飄蕩，似乎所有的煩惱都隨風散去。連一向對音樂沒什麼概念的白開心也受到了感染，輕聲哼起小調來。
笛子吹着吹着，白日夢已是迷迷糊糊起來。迷糊中，白日夢感覺到自己已經長大，正準備和小米拜堂成親，肥頭大耳的寒土侖在婚禮上出現要把小米搶走，白日夢用彈弓射、用流星刺、砍都無法傷其半毫，眼看着小米就要被搶走，白日夢就一下子驚醒了。
睜開眼睛一看，天上是密密麻麻的繁星，似乎沒有空隙，清涼的山風吹過，自己身處在顛簸牛車上隨之前行。嗯，天黑了，看來馬上要宿營了。回想起夢中的情景，小米的容貌似乎很是美麗，就是無法看清；而那個肥頭大耳的傢伙的醜陋面貌在夢中確是十分清晰，算了，不去想那個噁心的傢伙了，還是想像一下小米將來的樣子吧。
剩下的路途在白日夢的笛聲和中似乎過的很快，在一個黃昏中父子倆駕着牛車回到了隕石村。村中的人們聞訊紛紛趕來一起卸貨，並按分配好的貨物領回各自家中。小米躲在老米哈的身後看着大家的忙碌，被白開心發現了。白開心吩咐兒子：
“好了，這裏沒你什麼事了，自己玩去。”
白日夢拉起小米就往院子裏走，他有些迫不及待想展現自己製作的新玩意。小米也急於想知道小白哥哥會給自己帶來什麼禮物，到了院子裏就問：
“小白哥哥，這次出去有沒有給小米帶禮物啊？”
“你閉上眼睛，叫你睜開再睜開。”
小米依言乖乖的閉上了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落日的餘輝撒在她的小臉上，泛起金色的光芒，尤其是那雙眼睛上的扇形睫毛，又長又卷，密密麻麻的，在夕陽的照射下似乎幻化出五彩繽紛的顏色。
看着眼前的這一切，白日夢忽然感到心中一片平安喜樂，他輕輕的吹奏起那首熟悉的旋律，“在那遙遠的地方，有位好姑娘……”悠揚的笛聲隨風而逝，散入每個角落，每個人似乎都受到了感染，心中湧起絲絲柔情。
小米慢慢張開眼睛，痴痴的看着，白日夢整個人沐浴在落日晚霞中、專註吹笛的情景，這個景象也映入了她的心中，成了最美好的記憶，永難磨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