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丹的愛情
甲午年(馬)正月二十四。
一陣尖銳的鈴聲在這個寧靜的清晨里突兀地響起。與此同時熟睡的安子龍猛然從床上跳了起來,他拿起還在歌唱的手機瞅了瞅上面大大的7:30吐了長長的一口氣,邊摁掉鬧鐘邊喃喃自語:“還早還早..還來得及還來得及...
剛剛做完邦布大(又叫晨禮)的安媽媽正準備去廚房弄早餐,路過安子龍的房間不由停下了腳步。她看着燈光搖曳的房間不禁納悶以前每每都睡到晌午才起床的安子龍今天怎起的這麼早,真是太陽打西邊出來了。不過很快她又想到了什麼,望著兒子忙碌的身影眉頭都打成結了,良久才嘆了一口氣緩緩離去。
這是一個很落後的小城鎮,隸屬於寧夏回族自治區中衛市。它有一個很不符合實際情況的名字一一“海原,據傳是當年西夏王李元昊的行宮所在。當年這裏樹木葸郁河流縱橫,因此被取名“海拉嘟”翻譯過來就是“海源”。只是百年過去,由於戰爭與大
家的肆意損壞,這裏早就物是人非,因此將“源”的三點水去掉變成了現在的“海原”。
這裏大部分居民都是信仰***教的回族,當然也有少部分的漢族,他們互相尊重彼此的信仰,在這片土地上共同安居樂業。
此時的安子龍洗漱完畢拿出前兩天才買的韓式西服套裝和一雙蜘蛛王皮鞋,
他麻利地換好站在鏡子前。只見一個身高1米八,劍眉星目的英俊男子出現在眼前,一身正裝更是讓他多了幾分成熟穩重,他望着鏡子裏的自己扯了扯嘴角苦澀地笑了。
“阿丹,快來吃早飯了。”
“奧,就來。”
他將桌上嶄新的白帽子小心翼翼地戴在了頭上,就像那是一件無價之寶般。做好了這一切他出了房門來到廚房。安爸爸也剛從縣裏的清真大寺里做完邦布大回來,此時正坐在火爐旁喝着一杯滾茶。安媽媽看着自己兒子從屋外進來,眼睛都笑成了一條縫,“阿丹,快點兒到爐子旁烤烤,這鬼天氣外面冷死了。”
在這個少數民族的聚集地,當然有很多少數民族一輩一輩傳下來的傳統,就好比這名字,所有人都有一個大名以用來在外面用比如上學。同時還有一個小名,這可就比大名講究多了,當他們剛從娘胎里出來家人就請周圍最有爾令(知識的意思)的阿訇給他們的孩子取名字,取了名字才能給新生兒喂吃的。而安子龍的小名“可丹”則取自***教《古蘭經》中說的二十四位聖人中的第一個“人祖阿丹”。這裏面安家父母對兒子的珍視不言而喻。
安子龍一邊安靜地吃着安媽媽準備的早飯,一邊聽父母嘮一些無傷大雅的閑話。
“聽說前幾天一個新娘子在娶親的路上發生意外無常(同死)了。”說話的是安爸爸,他手裏仍捧着那茶杯,只是水都喝光了,只剩下杯底的茶葉。安媽媽隨手拿起爐子上沸騰的小水壺不疾不徐地給安爸爸的杯子裏倒滿了水,這才說道,“哎,可憐見的!這都是真主的口喚!對了,那個新娘子多大歲數了?”
“聽說二十不到,也就是個十七八吧!“
“唉!真主造着這人來到這個世上有大小,走的時候就沒有咯!這都是我們的前行者,我們是後繼者!”
“嗯。那個田老大的大女子也就這兩天結婚吧。算起這個丫頭也就17歲吧。”
“昂,就今天尼。”
“十月二十八過的十七歲生日!“一直沒吭聲的安子龍突兀地插了一嘴,此時的他正拿着手機看時間,然後對安爸爸和安媽媽又說:“我吃好了,出去幹個啥,等卡(等下》就回來了。”說完他便起身出去了,只留下安爸爸不解的眼神和安媽媽懊惱的神情。
“哎呀!我咋個就把這茬兒給忘了?”
“到底咋了嘛?你看你好像把啥錯事兒干哈了。”
“你還沒看來嗎?咱家阿丹喜歡田老大那個大女子,你看我這嘴哪壺不開提哪壺!”
半晌,安爸爸才幽幽地說道:“唉!這算咋個事嘛,只能說真主把那女子沒造給我們阿丹!”
而此時的安子龍已經出了家門來到了巷子外邊的馬路上,走到一個凸起的高台上就停下了腳步再沒動。他舉目四望,看着路邊一堆又一堆的積雪,這都是十天前連續三天下的,直到現在僅僅才把道路徹底消乾淨。此時是早晨8:30,路上沒有幾個人,大多數人是不會在這樣寒冷的早晨早早出門,當然除了那些拿“國家錢”的。
離安子龍不遠處的地方停着整整齊齊的九輛路虎車,看架勢是娶親的車隊,一般娶親的車最少是十輛,想必還有一輛應該停在新娘子家門口專門拉新娘子和兩個領親(相當於伴娘)的。他喃喃道:“這就應該是來接索菲婭妹妹的吧,她今天一定是最美的新娘子。”
這索菲婭便是田老大的大女子,大名叫田歆婭。人長的水靈靈的,雖說才17歲可美人的模樣已見七分。兩家雖然隔的挺近巷子挨着巷子,可安子龍與田歆婭卻不過數次見面,但就是這僅有的幾次,安子龍便將她放在了心尖少兒上,巴不得將世上最好的都給她。
初次見面的時候:那時安子龍才十二三正上小學六年級,一天中午陽光曬的人暈暈沉沉的,就在安子龍似睡非睡的時候感覺一股股熱流從鼻子裏噴涌而出,他急急忙忙就跑到學校的水龍頭那兒,原想着被水沖沖就該止了的,可也不知怎的這血反倒越流越兇猛,周圍的同學都好一幅嫌棄的樣子,彷彿連着這水都被他糟蹋了似的。周圍甚至有幾個人開始陰陽怪氣地指桑罵愧,這讓他的臉白一陣黃一陣最後停在了紅色,就在他不知所措時一道稚嫩的聲音響起,“喂!你們怎麼一點兒愛心都沒有!沒看到這位大哥哥血都已經流成這樣了嗎?還有工夫在這兒耍流氓!喏,給你手帕擦擦。”言畢,一雙肉肉的小手向他遞給了一條碎花手帕,上面有着淡淡的洗衣粉香味。就在這時,鼻腔里的血都流完了,這血也慢慢止了。他抬起頭看着眼前不過才九歲過點兒的小丫頭,臉也是肉肉的,只一雙大眼睛撲閃撲閃的,他剛剛恢復舊樣的臉又騰地紅了起來,半晌才諾諾地道了一聲謝謝。反倒是這小丫頭一片坦然,衝著他笑了笑就跑遠了。後來他四處打問才知道那丫頭才上四年級,門門功課都是年級第一,反正是每個好學生所具備的優秀品質她都有,每個老師提起她眼縫裏都是笑,同時她還有一個特別好聽的名字一一田歆婭。
本以為還有機會再見,卻不曾想待再次見面卻已是五年之後。因為國慶放假,他破天荒頭一次動起了回家的念頭,自從他在初中混了半學期便背起行囊坐上遠去的列車,他一年中只回來兩三次甚至更少。
在他回家的第三天,他便在安爸爸的口中得知他們上面的巷子裏的田老大發生車禍意外去世了,大概只有四十來歲,家裏還有幾個孩子,大的十四五,小的只有四個月。耐不住安爸爸的威壓,他也只好換戴一新隨着父母去探望亡人。當他進去放埋體(遺體)的房子的一剎那,一個熟希的身影出現他的面前,可不是那個他心心念念卻始終不得見的田歆婭。在他出去闖蕩的這幾年裏也不乏好些個漂亮姑娘追求他,可他全部統統拒絕。只因他的心裏總有一個小小的身影,睜着大大的眼睛衝著他笑。他以為此生再也不見,卻不想命運又是如此讓人意外,竟會在這個場合再一次遇到。
等到他渾渾噩噩的回到家,腦海里仍然是田歆婭紅腫着雙眼無神地跪在亡人身邊,那一刻他覺得這個眼睛都會笑的女孩兒僅僅只剩一副軀殼,她的靈魂早在意外發生的那刻便消殞了。他的心不由控制開始抽搐地疼,他多想不顧一切撲過去將脆弱如浮萍的她緊緊摟在懷裏,他多想告訴她還有他在!可是他不能!他只能裝作若無其事地探望亡人,只能失了瘋般逃回家,他從沒有一刻如此憎惡自己的懦弱,如此憎惡這個社會的各種莫名的束縛。
後來他便時不時地抽時間回到這個小城鎮,每晚裝作不經意地走在她的身後,除了默默地保護她,他實在找不到任何一個可行的理由能讓他光明正大地站在她身邊。他知道自己只是一個一無所有的打工仔,而她有明媚的未來,她是要上大學的高材生!
就在今年年初他接到安媽媽的電話告訴他,田老大的大女子不念書了!那一刻他覺得真是慈憫的真主看到了他內心深處的渴望,聽到了他夜以繼日的祈禱。處在極度興奮的他卻全然沒想到安媽媽為什麼特地打電話給他說這個消息,真真兒是兒子的心思瞞不過生養他的母親。
當他用最快的速度回到家時,他卻又得到了一個晴天霞靂的消息一一田歆婭給人了,日子就定在正月二十四。又一次他深深感到命運的變幻莫測與捉弄,在回來的路上他一路暢想自己和田歆婭美好的未來,他發誓要風風光光地將田歆婭娶回家,要一輩子只對她好。哪怕她要天上的星星,他都會想辦法給她摘來。可現實就這樣給他毫無預兆地當頭一棒,將他從溫柔的夢裏狠狠拽醒!
想到這裏,安子龍的微笑又變得苦澀了起來他不由地握緊了雙手,而手心裏赫然是一條碎花手帕。與此同時在前方的巷子裏緩緩開出一輛滿是玫瑰花的婚車。他知道那上面定然坐的是他怎樣也無法忘懷的田歆婭,看着車輛從不遠處慢慢駛來,
他開始變得局促不安,連當初在小升初的考場裏他也沒有如此緊張。他期望着車開過來卻又實實在在抗拒着,就像他清楚明了的知道她要嫁人了卻又無論如何也無法接受。當車來到他身前,透過車窗他看到田歆婭穿着回族特有的嫁衣端坐在車裏,
紅色蓋頭遮住了她的容顏,看不清究竟是喜是悲。他輕輕地說了句,“願主賜命你永遠幸福!我最愛的人!”
整齊劃一的車隊陸續在他身邊開過,向著遠方駛去,他就始終站在那兒一動不動地看着,直到變成一個黑點最後消失不見。而他的愛情也隨着那車隊變成一個黑點消失不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