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報名附中
於洛做了一個夢,夢裏她又回到了二零一四年那個燥熱的夏天,回到了故事最初的起點。
二零一四年,十六歲的於洛,中考考砸了。
那個異常炎熱的夏天,於洛做了兩件大事。
第一件大事就是記錯了去學校拿準考證的時間。
等到老師費盡千辛萬苦找到於洛家時,於洛正在家裏愜意地吃着西瓜看電視,所以初中於洛的同學錄是大片大片的空白,所有同學在學校互相寫同學錄時,於洛在家吹着風扇看暑假熱播神劇《還珠格格》。
第二件事就是因為技術宅,於洛對B市一無所知,於爸把於洛送到考場時特地叮囑了她站台位置和車次。然而,考完第一門的於洛還是毅然決然的上錯了公車,直接去了其他區,司機叔叔了解情況后好心的又給她送回了家。
於爸說:“你出去可別說是我女兒,我丟不起這個臉。”
所以那個炎熱的夏天,發揮失常是偶然又是必然的。因為成績不理想,不能去足夠好的高中,於爸帶着於洛幾乎走遍了B市的每一個角落,每一個學校。那些寬寬窄窄的巷子裏破舊的老牆上,路邊歪歪斜斜的立着的電線杆上面貼的私立高中的招生辦電話,於爸基本上撥了個遍。
於爸和於洛曾在途中遇到了鄭同學的爸媽,鄭同學和於洛一個班,她們初中的那個學校不是很好。
於洛在班裏即使什麼都不學也能考前幾名,因為班裏壓根沒有人聽課。甚至有一次上課居然只去了於洛和楚茶兩個人,於洛那個沒考上的成績,在班裏也是數一數二的。她們是這個學校的第一屆也是最後一屆,因為沒有升學率,最後倒閉了。
於洛初一上的不是這個學校,後來初二突然固執地要轉學到這個學校,於爸於媽多次勸阻無效,就放棄了。所以於洛沒考上,於爸於媽認為都是學校的原因,只有於洛自己知道,如果不轉學,結果只會更糟,之前的學校,是於洛初中所有噩夢的來源。
鄭同學的分數比於洛少了五十分,她媽媽同樣奔波於給她找學校,甚至做好了交高費上一中的想法,她語重心長的對於爸說:“我們做父母的,就是想讓孩子好,她們努力了,考這個分我也滿足了,我就是想,就算砸鍋賣鐵,我也想讓她去一個更好的環境。”
於洛自小以來一些經歷讓她比一般同齡人想的要一些,性子格外敏感,也格外會偽裝。初中三年都是,她越敏感的東西就裝的越隨意,越想要就越逃離。對於一中,她心裏是渴望的,可是現實像是兩道不可跨越的鴻溝,她註定和一中沒有緣分。於爸每一次帶她去一中招生部,她都表現出強烈的不願意,只有離開時,轉角回頭的那一眼不舍。
於爸總說於洛命好,說是菩薩保佑,於洛才有今天。於洛對這話無力反駁,因為於爸爸在於洛中考前突然氣胸破了,肺上也出了問題。
挺嚴重的。
反正B市最好的醫院下了病危通知書,後來於媽堅持給轉到了省醫院。
省醫院說百分之二十的手術成功率,於媽簽了字。
那年的夏天是真的很熱,而且漫長,於洛的中午大多數是去醫院度過的。
醫院外面是一大片花園,裏面種滿了三葉草。於洛最愛做的事就是趴在花園裏找四葉草,醫院的護士姐姐告訴她,如果她能從這花園裏找到四葉草,就可以變的很幸運,她爸爸就會好起來。
可惜四葉草還沒找到,於爸就要去省醫院了。
轉院那天於爸單獨給於洛說:“我去這一趟不知道還能不能回來,你是家裏最大的,要照顧好弟弟。長姐如母,如果我有事,你要將弟弟撫養成人,供他讀大學。”
小叔從省醫院回來那天看着吃飯的於洛嘆了好一會兒氣,他後來和於媽通電話說:“小洛這孩子,不能讓她輟學打工還債,她成績那麼好。錢嘛,總是有辦法的,大家湊湊,總能湊出來,她這要是輟學了,一輩子就毀了。”
四葉草沒有找到,但還好幸運沒有丟下於洛。百分之二十,手術成功了。於爸回來的那天臉腫得像是氣球一樣,還帶着一身的儀器和一條插進肺里的很長的管子。於媽說是於爸自己堅決要回家,醫院沒辦法,所以提前出院了。
後來儀器拆了,醫院規定每個月得去複查一次,剛開始於爸還會按時去,後來就不怎麼去了,時隔甚久,突然複查,居然全部恢復了。
所以於爸從那時候開始每隔不久就會認真的給於洛說說這段話,是吧,有時候真的不得不信命這種東西,有些路,註定要走,有些人,註定要遇到。
印象中那個夏天於爸爸在烈日下打了很多通電話,每個招生信息的招生辦基本上都問了一遍,點點頭,又搖搖頭。
幸運第二次砸中於洛是在於爸和她第三次去一中詢問能不能交高費報名失敗的那天,回家的路上於爸遇到了一個多年不見的老友,他說:“附中不錯啊,今年升學率還挺好的。”
那天於媽工作單位的人同於媽聊到這個話題時,也推薦了附中。
在某一日特別炎熱和疲勞的下午,吃完了半個西瓜,於爸爸收拾了一下,拍拍於洛,準備去求人尋關係找學校。後來,就是在於洛家那個不透風的,即使大白天也很昏暗的樓梯間,在那個只有一小個口漏着陽光的倒數第四個台階的位置,於爸爸突然停下來了,他說:“要不咱不求人了,女兒,要不咱不靠別人了,咱靠自己,好好學。”他說這話的時候,語氣小心翼翼,音調都帶着顫抖。
幾年後,這變成了於洛作文里的橋段,在班裏知名度堪堪比得上朱自清先生的《背影》和小茶同學的《母親》。
回過神來,那個空氣里佈滿灰塵的下午,於爸爸側着頭,聲音里都是低低的懇求。於洛那個偽裝的很好的隨意就是在那一刻崩潰瓦解的,她說:“嗯,爸,咱不靠別人了,咱靠自己,靠自己好好學。”
那個場景,在夢裏也十分清晰,於洛甚至能感受到當時自己極盡全力壓住的顫音。
於是經過一番深思熟慮,思前想後,精挑細選以後,於爸和於媽做下了決定,B市附中。
B市附中,校園環境美好,綠化覆蓋面廣,依山傍水,前有B市剛建好的最大的購物中心,後有著名墨山公園,還是B市遠近聞名的特色藝術類標準示範學校。
除了教育能力,附中其他各項條件都令B市其他學校望而卻步。
講到這兒,又不得不提提玄學,玄學這個東西,超越了科學,又順應了人心,是那些在黑暗中找不到方向的螻蟻的唯一的心靈寄託。
這樣的螻蟻,比如當時的於爸和於洛。
去附中報名那天,全家出動,奈何天公不作美,剛下樓就下起了瓢潑大雨。於爸大手一揮,一行人浩浩蕩蕩回了家等待雨停。
哪知剛進門,雨就停了,太陽公公還露出了紅紅的臉蛋。
在一片瞠目結舌中,一行人又浩浩蕩蕩的下樓,腳還沒踏出樓去,豆大的雨點又砸了下來。好嘞,一行人不得不又回去。剛打開家門進了屋,雨停了。
……
如此幾番,一行人熱情耗盡,於爸爸滿臉哀愁的抽完了一支煙,他有些不甘的笑道:“難道還能等一中不成?”
不過小插曲過後,於洛後來還是去了附中,門衛叔叔認識於爸,看到姍姍來遲的於洛連連搖頭道:“這麼晚了怕是報不了名了。”
於爸嘆着氣遞給了他一支煙,然後兩人就學校錄取分數這個話題展開了熱烈的討論。討論完畢,門衛叔叔想了想又問:“對了,你家閨女多少分兒呀?”
於爸回了他於洛的中考分數。
門衛叔叔作吃驚狀“報得了報得了,沒事,慢慢來,你閨女這個分兒啊,不着急,誒,就是,這個分數來這兒可惜了啊。”
於洛對於附中最原始的印象,是從四個人開始的。
第一個人是報名處的副校長,一個特別愛笑的教英語的女老師,她笑眯眯的看了看於洛的中考分數,最終目光長久的停留在於洛一百二十多的英語和八十多的數學分數上,她搖搖頭說:“數學還行,英語有待加強。”
於洛……
第二個人是報名處的教學主任,於洛聽見他們叫他老耿,是個眼睛特別小,據阿獃形容不戴眼鏡壓根看不見眼睛的長的比較着急的男老師。於洛瞠目結舌於他和副校長“今年報名人數很多,高考上線率又破新高”的一唱一和中,感覺挺好玩兒,所以印象深刻。
第三個就是站在於洛旁邊穿着球服拿着籃球的學長了,滿臉陽光,從容不迫的和副校長說笑。他看見了於洛的成績單,他說:“小姑娘成績不錯嘛。“
第四個人就是排在於洛前面全程低着頭不說話的男生,背很直,很瘦,側臉十分好看。他的成績彷彿極度不理想,老耿看了看成績又看了看他,搖搖頭。他媽媽在前面遊說老耿,於洛站着堪堪到男生的胸口位置,他站在前面像是一道牆,完完全全擋住了於洛的視線。因而她不得不偏過頭去看前面報名的情況,然後她瞠目結舌於男生媽媽拿出的一大疊錢,於洛搖搖頭還沒來得及發出什麼感嘆詞,就對上了男生冰冷的眼神,然後眨眨眼站直了身體。
第一感覺,這人家真有錢,第二感覺,這人真好看。
報名后第二天得去學校看分班通知,於洛費力的擠到人群的最前面,一張一張仔細尋找自己的名字班級。然後,於沫終於在第六張A4紙上看到了一個熟悉的名字―何文,她的小學同學,準確來說,是六分之一的小學同學。
然後順着他的名字往下第十一個,於洛看到了自己的名字。
找到分班后就是到班主任那兒去正式報名交學費,於洛排在第四個,等終於到了第一排,於洛就看到了老耿,也就是於洛未來三年的班主任。
由於於洛成績忽上忽下的不確定性,於媽認真的向老耿和副校長以及財務處的老師都表達了一邊於洛是來學藝術的。
於洛最後以:“要不我先學着,實在不行,我們再轉藝術,高一下半期轉也一樣。”暫時確定了普高這個初步抉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