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5. 滿月酒和回娘家
等到滿月酒的時候,孔氏早已恢復如初,人看着豐腴了不少,但整個人精氣神十足。孩子取了名,行正字輩,單一個昱,日出而立,應了他出生時的景,眾人都說名字取的好,跟着喚昱哥兒,昱哥兒的。奶娃娃吃飽了正開心呢,聽見別人喊他的名字,咯咯直笑。
今日的昱哥兒打扮的可是精神,猩紅色的雲緞襁褓把他裹的嚴嚴實實,頭上罩着一個八妹親繡的虎頭帽,端的是威風凜凜,身上掛着個長命鎖,那是柳氏早早就命人打好的,寓意長命百歲。再觀孔氏,也是一身霞彩璀璨的梅花裙,頭上簪着金絲八寶攢珠釵,顯得人貴氣十足,見到沐心來了,拉着她的手就是一陣寒暄,直到娘家來人才去招呼,身後跟着奶娘,懷裏抱着昱哥兒,這邊聽聽孔母誇孩子有福氣,那邊聽聽孔嫂誇孩子生的漂亮,孔家來的十餘口人到真心實意,江家的就不見得。
長姐若迎對什麼事情都淡淡的,畢竟是個要出嫁的女兒,二哥當家做主的情況下,對這位二嫂嫂還是很客氣的,她犯不着和她耍橫,夏姨娘的若遙就不同了,明知今天是什麼日子,還特意穿了一身珠光寶氣的來,架子擺得比孔氏還大,不知道還以為她是這個家裏的嫡長女呢。
江祖母冷眼瞅着,對若遙這種逾矩的樣子很是不滿,卻沒有當面發作,眼睛一閉裝作沒看見。夏姨娘的姑姑,伺候江太公的老夏氏見江祖母這樣,眼角眉梢都是得意,這是沐心第二次見這位老夏氏,她的模樣和夏姨娘很相似,都是美艷型的,哪怕年紀到了這個份上,身段保持的依舊很好,她和夏姨娘站在一起,從背後看還真有些分不清。這若遙進到廳里,只同江祖母和柳氏打過招呼,就徑直走到夏姨娘和老夏氏的身邊,三人站在一起,沐心突然想到一個詞:蛇鼠一窩,狼狽為奸。一下沒忍住,就輕笑了出來。
“四嫂嫂這是笑什麼呢?莫不是妹妹哪裏得罪了嫂嫂,讓嫂嫂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嘲諷妹妹呢?”江若遙,人不如其名,一副尖酸刻薄的樣子真是令人討厭。沐心回敬了一個端莊的笑容,開口說道,“五妹妹玩笑了,我哪裏嘲諷你呢?只是覺得你這身打扮,甚是好看。”輕軟的語氣搭配上她真誠的眼神,任誰也看不出她內心的想法,都以為她是認真誇讚,唯獨二嫂嫂孔氏知道,她這幅純良無害的面孔下藏着怎樣的玲瓏心思。
“弟妹快過來,見見我娘家的人。”孔氏出言解圍,江若遙也不敢造次。這兩個嫂嫂,一個是本地富商之女,根基穩固,家裏人又寵愛;一個是高門小姐,名頭雖好聽,家裏早就沒人撐腰;再加上孔氏自入家門以來,整頓家風的事情她見過不少,輕易不招惹這個手段和嘴巴都不饒人的主,反倒是林沐心,日日躲在院子裏,也不見她出來走動走動,性子又是個綿軟的,兩相比較,自然是挑軟柿子捏。
可惜,她空有美貌和夏姨娘親傳的癟三手段,后宅里斗個妾侍,爭點寵愛還行,在沐心和孔氏這種嫡女正妻的面前,卻是不夠看的。孔氏見若遙氣的直擰手裏的帕子,嘴角冷笑。“你別和她一般見識,她仗着自己的臉,生了攀高枝的心思,明年開春就要去選秀,所以現在一副貴人模樣,也不想想,山雞插羽毛,變不成鳳凰反遭人嘲笑,蠢貨一個,不用理的。”原來如此,難怪整天裏作威作福的,江祖母和柳氏也不大管,站在家族利益上看,若是她能入宮為嬪為妃,於江家都是好的,對於她這些出格逾矩的事情也就睜隻眼閉隻眼的過了,若是落了選,那何愁沒有整頓她的時候,就沐心所知,她的年紀擺在那裏,這是最後一次,若再過三年,秀女的年紀超綱了,就算是天仙下凡也遞不上牌子了。夏姨娘和老夏氏自然也明白,因此把全部心思都壓在她身上,就指望着她一朝得沐聖恩,從此翻身做貴人。
孔家夫人和嫂嫂也不是吃素的,見到孔氏這般維護她,自然對她要親昵幾分,同柳氏不住的誇她福氣好,一看就是個有教養的好孩子,話里話外的把柳氏和沐心誇得都不好意思了。廳堂里都是女人的說話談笑聲,自古男女不同宴,江家的男人們在前院擺了酒,正喝得高興呢,婦人們也在後院設了宴,江祖母做主把宴定在了平月院裏,這裏寬敞明亮,又有單獨的小廚房,無論是手藝還是賣相都十分了得,沐心把從臨安城帶來的好酒拿了些出來,桃花醉的味道清甜,後勁不大,就連孔氏也小酌了幾口,熱熱鬧鬧的把這滿月宴給辦完了。若道在前院同父親,二哥招呼着,沐心在後院幫襯着,等夫妻二人回到自家院子的時候已經二更天了,略洗漱了一番就相擁睡去,一夜好眠。
自杏兒被抬為姨娘后,她倒是安守本分。前些日子每天都依着規矩前來請安,從不爭風吃粗,也不諂媚勾引,偶爾若道去一次她院子裏過夜,第二天也會早早的來立規矩,弄得沐心都有些好奇了,着如雲去打聽打聽。且說這杏兒,原本是外面買來的粗使丫鬟,因為心思老實被若道看上,平日裏就負責院裏的管理和書房的打掃。若道沒娶親之前,儼然是這院子裏說話算得上數的人,為人公道,處事溫和,院子裏的小丫鬟們對她都甚為敬重,後來成了若道的通房丫頭也沒仗着自己是少爺的人作威作福,依舊是院裏大丫鬟的做派,規矩且冷靜自持。“哦?看不出來,她倒是個良仆。你且去告訴她,天漸漸涼了,多注意注意身體,請安什麼的免了,等開春再說吧。”沐心吩咐流水道。
就這樣,沐心安然的過起了一夫一妻一妾制的生活,對若道不過是夫君態度,因此對他去杏兒房裏的事情也不吃醋,柳氏對此很是滿意,心想到底是大家出身的女兒,行事穩妥,進退有度。
算着日子,沐心嫁來江家也快兩個月了。若道得了江祖母的意思,打算過幾日帶她回個門,路途遙遠,一來一回再加上小住幾日,怎麼的也要一月有餘,等他們回來差不離也到年節了,正好一家人吃個團圓飯。沐心得知可以回臨安城,興奮的幾天幾夜都沒睡好,看向若道的眼睛裏也多了幾分真心,一想到自己向來端莊穩重的妻子會為回臨安的事情歡呼雀躍,若道心裏就有些高興,說不上是什麼緣由,就覺着她真心笑起來的模樣,很是好看。
自啟程之日起,沐心就覺着馬車的腳程慢。原先來蘇城的時候還沒發覺,如今一看才發現確實路途遙遠,第一次有些後悔嫁得如此遠。若道深知她的心思,囑咐車夫加快些腳程,緊趕慢趕的,終於在冬月初八到了闊別已久的臨安城。
沐心掀簾看向外面,走的時候還秋色濃郁,如今都霜掛枝頭了,街上還是那麼熱鬧,甭管什麼天氣,該吆喝的,該做小買賣的,總還是要開張。太師府的位置靠皇城以西,因此回去的路上要經過西市。
臨安城坐北朝南,宮城就在玄武山下巍峨的立着,俯瞰整個臨安。除了皇城是各機要部門的所在之處,皇親國戚,權貴朝臣,武將文官,商賈百姓都住在四區十六坊中。皇城以西的定安園是王公貴族遊玩大宴,圍獵的地方,百姓不得私自進入;皇城以東的是長樂區,各州駐京的機構、國子監、和趕考的學生大多住在此區,一邊是太廟,一邊是赫赫有名的慈安寺,因此長樂區也是有名的翰林區,不少學士都居以此。沿朱雀大道行進,兩邊分立一十六坊,太師府就在皇城以南,朱雀大道以西的賢德坊。
雖離家不到三月,可在沐心眼裏卻是一日三年的歲月無情,管家和王嬤嬤早早就站在門口等着他們,馬車一到就聽見管家的聲音,“來了,來了,小姐和姑爺到家了。”欣喜中帶着些激動,沐心聽了心中很是暖和。
和管家,王嬤嬤打過招呼,衣服都來不及換就朝着祖母住的正院快步走去,兩三月不見,祖母的身體越發不好了,連她們來這麼大的動靜都沒能吵醒祖母,整日就是昏昏沉沉的睡着,有時認得人,有時腦子都是糊塗的,為著這個沐心偷偷流過好幾次眼淚。若道有心安慰她,卻不知如何開口,他對於太師府的事情有些了解,自然知道任何安慰的言語都比不過林祖母能清醒,於是修書一封,讓江家送來不少好藥材,尤其是人蔘續命丸,價格昂貴,一顆百兩,連宮裏都沒多少。
林祖母吃下這葯,當天晚上就輾轉醒了過來,沐心見祖母認得自己,又是高興,又是傷心的一頓哭,林祖母也知道自己的身子是熬不過這個冬天的,眼見孫姑爺對沐心還挺照顧,見她嫁人兩月氣色上也不錯就知她日子過得還算順心,她也舒坦了不少。這天夜裏,王嬤嬤伺候着她喝下了葯,就着人找來小兩口要說說體己話。
“若道,我看得出你是個好孩子,沐兒自小是個血緣薄的孩子,父母去的早,沒得着什麼疼愛,有她祖父在一日的時候,家裏也還過得去,誰知撒手人寰,就門庭漸涼,我身子骨也不爭氣,不能再多看護她兩年,你祖母是個好心眼的人,你也是。往後啊,我就把沐兒交給你們了,可要好好待她,知道嗎?”林祖母說得懇切,若道也明白這是託孤之言,於是向林祖母行了個跪叩大禮,說道:“祖母放心,有我一日必不叫她受委屈。”得到肯定的答案,林祖母顫顫巍巍的點點頭,長舒了一口氣,彷彿交代完了一件大事,示意自己要和沐心說說話,就讓王嬤嬤帶着若道先回去休息了。
眼看屋子裏只有祖孫兩人,林祖母才開口對沐心說道,“你自小在我身邊長大,模樣,性情,才華,能力都是一等一的出眾,我從不擔心你在夫家的地位。唯有一樣,你啊心腸實在冷了些,要知道夫妻相處並不是淡如水才長久,而是你心裏記掛着我,我心裏記掛着你才好,若道這個孩子是個好孩子,我看的出來,對你也還算上心,你們小夫妻的剛成親,膩膩歪歪才好,何苦這般客氣?往後的日子還得你們兩人商量着過,記着祖母的話,與其相敬如賓,不如相濡以沫,這才是長道,懂嗎?”林祖母的話一針見血,沐心無以反駁,可她自小的生長環境決定了她如今的心性是再難把心掏出來給人了,與其被傷害,不如鎖起來,不愛就不會妒,不恨就行得正。
林祖母知道這些話沐心都聽進去了,也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一日兩日就能促成的,她是個聰明孩子,等她想通了自然會去做,往後日子還長,必要安穩如意的過一生才好。“蘇家是個不成器的,你且記住,等我去了后,你萬不可跟她們有任何瓜葛,知道嗎?別沒得害了江家,那可就是你我的不是了。”林祖母吩咐道。
一想起自己那昏庸的哥哥和貪婪的嫂嫂,她就心疼去世的爹娘,若他們在天有靈,看見蘇家就這麼敗在兒子兒媳手裏,還不知是怎樣的心痛呢。“好孩子,去吧,多歇歇。祖母啊,也要休息了。”這一夜說了那麼多的話,到底也是累了,沐心見祖母安詳的睡去,只好幫她蓋穩被子,輕聲離開。
回到自己出嫁前的院子,若道見她有些失神,輕晃了晃,“沒事吧,祖母和你說了什麼?你臉色不大好啊。”沐心看着若道,心裏生出一個念頭,成親兩月有餘,他確實是個合格的夫君,為人真誠,待她也寬厚,從不過問院子之事,也不貪戀閨房樂趣,整日裏一半時間在習武,一半時間在幫二哥做事,人品,模樣,性情也都是沒得挑。若正如祖母說得那般,把心掏出來給他,真能得相濡以沫的結果嗎?沐心不知道,只是輕摟住若道的腰,把頭埋在他的懷裏,有些哭泣的說道,“祖母的身體……怕是熬不過去了,我心裏難受。”若道也迴圈住她,自成親以後,兩人還未如此親密過,想到若是林祖母去世,妻子就真真是孤家寡人一個,他心裏也不好受,想着要多多關心疼惜她才好。
夫妻二人間的紗窗紙似乎又捅破了一點,一夜溫存讓這個冷夜不再寒冷。
第二日,沐心還在睡夢中,身邊的若道已經早起在院子裏練起刀劍,耍得是行雲流水,刀刀利落,等翻過年去,他就有意投身從軍,此事只和二哥若運說過,找個合適的機會,再同沐心和其他人說吧。
正練着呢,就聽林祖母的院子裏傳來一陣哭聲,沐心一下驚醒,都來不及穿戴,光着腳,只過着裏衣就往外跑去,若道收了自己的劍,囑咐去準備早飯的如雲拿上披風和鞋子就跟着去。到了林祖母的院子,整個院裏下人跪了一片,都哭泣泣的,若道心知不好,幾個大步跨入裏屋,只見林祖母已經安然逝去,王嬤嬤和沐心跪倒在床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