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眾人的決議

第七章,眾人的決議

古人有云:未雨綢繆,趁着還沒下雨,及時修繕門窗。

武陵風深諳其道,陸刃露出狐狸尾巴,他又怎能束手就擒?

故而,武陵風馬上調集各處力量,以備不時之需。

這天上午,一匹駿馬飛出錢家大院,信使一副束身打扮,懷揣武陵風的親筆信,從麟州趕往水古鎮。馬蹄聲,踏碎了長街兩側的寧靜,積水漫天飛濺。

陸刃則是穩如老狗,英雄宴按部就班,如火如荼的進行。

結果大大的出乎他的預料,他原想能有一百個人參加便謝天謝地了。

豈料,這個數字在一個上午就已超過了三百。他樂不可支,下午狂飲,醉醺醺的吩咐下人將陸府最大的庭院清理乾淨,備下了成山的酒肉。

麟州本是僻靜之域,處於江湖外圈,俠客誕生不多,廖若星辰,沽名釣譽之輩卻是密密麻麻。陸刃避質就量,甭管什麼人,照單全收。

這還不算結束,為了防止陸謙玉反撲,他把目標放在了他的朋友身上,威逼利誘輪番登場,勢要斷絕陸謙玉與麟州城所有關係。

此乃釜底抽薪,最惡毒的手段,陸謙玉渾然不知。

到了這天晚上,武陵風的信到達了水古鎮。陸府住進二百人。

下午,長虹消弭,宣洩湧上麟州街頭。

陸謙玉打發了浪流去繼續盯着武陵風,他思慮再三,決定去看小樓。走的時候,摸着口袋,比臉還乾淨,於是到掌柜的那借了十兩銀子。

他走出門去,在人少的巷子裏穿行,盡量避開人群。偶遇一個扎花店,忽然想起陸刃那張囂張的老臉,於是訂了一個花圈,給了街上乞丐五兩碎銀,遣他給陸刃送去,然後,他繼續走,見城門口有一家花店,隨手買了幾支白牡丹,揣在懷裏,出城去了。

乞丐得了銀子,先跑到酒館饕餮一番,酒足飯飽后,在就近的屋檐下撓着下巴小憩,忽然想起了什麼,於是朝着扎紙鋪跑去。

按照浪流指引的路線,陸謙玉踏上一條往東的泥濘的小路。

於是,他看見一路上儘是葳蕤的草地和遮天蔽日的樹木。

雨後的土壤宛如是新生的,原野里一陣陣釋放着神怡的氣息。碧綠的草地鋪滿了平川,山花在中間點綴着,紅的,黃的,白的,繽紛綺麗。蝴蝶翩翩,蜜蜂成群。石橋流水,叮咚脆響。岩石一隅,癩蛤蟆趴在配偶身上。樹枝上頭,兩隻鳥兒喳喳嬉戲。

陸謙玉輕行勝馬,不覺被自然景色深深地感染。他的心裏,既浮現着往事的悲涼,也帶着天地的恬靜,他的腳步由身體本能的牽引,完成一個個前進的動作,思緒卻成了紛飛的塵埃,隨風飄蕩。

他穿過潮濕的荊棘,新雨打濕了舊鞋,寒涼刺入了衣衫,他甩去頭上的水滴,陽光透過樹葉,在他的肩膀上留下了斑斕。

埋葬小樓的花田,在一處流水潺潺,鳥語鶯鶯的天地里,絢麗的綻放。

孤單的墳冢,覆蓋著一層黑土,四周開遍了山花,香氣瀰漫。

餘燼未散,木碑至簡,上書,陸小樓之墓。

陸謙玉的眼睛模糊,眼淚在眼眶裏打轉,他俯身把幾朵白牡丹插在墳前,然後,席地而坐。

“小樓,我來了。”他說,“你聽得到嗎?”陸謙玉撫摸着木碑,恍如隔世觸及小樓的面龐。往事由內而生,才上心頭,又上眉頭。

雨水凈化了空氣的塵埃,沖刷了人間的浮躁,帶走了歲月的鉛華,滋養了草木的生命,卻不能進入人的心扉,中和它的悲傷。

情難自已,眼淚如泉,陸謙玉抱着木碑嚎啕大哭。

花田裏,刮過最冷的風,飄着最淡的香。

昨日,已是夜曇盡開。

追憶,只剩黃花遍地。

哭過之後,陸謙玉站起來。他的心情突然間豁然開朗,沉悶多日的悲傷似乎隨着眼淚消失在了泥土裏。

天色漸晚,夕陽遺留了遍地紅,雲層在慢慢的燒盡。

他手握斷劍,割下一縷長發,系在了木碑上,又咬破了手指,在“陸小樓之墓”幾個字上,稍作修改..。

吾妻小樓之墓!

紅霞唱晚,星辰作伴,陸謙玉返回酒館。

店小二照例坐在門前嗑瓜子,見了陸謙玉,便說樓上有人等他。

陸謙玉走到門口,聽見屋子裏傳來石翁,浪流加上掌柜三人的交談聲。

“終於回來了,我還以為你會迷路!”浪流驚訝的看着陸謙玉走進來,他的樣子有點狼狽,鞋上,衣服上,到處都是泥點,他問,“見到小樓了?”

“我要請石匠打造一塊石碑。”陸謙玉往那一坐,渾身散發出一股泥土的味道。

“你造石碑做什麼?”浪流品咂着杯中美酒,臉色紅撲撲的,他說,“你最好先換一套衣服,臟死了。”

“小樓是我妻子,雖在荒郊野嶺,豈能寒酸?”陸謙玉答。

“此事交付與我。”掌柜的說,他低着頭,摸着酒杯,他說:“我會請麟州城最好的工匠!”

陸謙玉點頭致謝,看着浪流,問道:“武陵風有什麼動作?”

於是,浪流不緊不慢的說,“武陵風給武陵雄送去了書信。”說完,他沉思了一下,接著說,“這會兒,應該已經到他手裏了。預計明日,武林山莊的人就會到達麟州。”在陸謙玉進門前不久,浪流才探聽到情報回來,屁股還沒坐熱。

“那麼,他們要開始對決了嗎?”

“不會那麼快!”石翁捋了捋鬍鬚,說,“至少,這幾天他們會很老實。另外,我這邊也有收穫!”

三人,洗耳恭聽...

石翁早上離開,乃是求援去了。

武陵風坐擁武林山莊,陸刃大肆招募手下,各個羽翼豐滿,實力雄厚。

陸謙玉想要復仇,只靠眼前這點力量,不啻以卵擊石。瞻前顧後了一番,石翁不得已動用昔日關係。

陸家縱橫江湖數百年中,救濟了無數困苦之人,他們呼之即來,事了而去,將是一股不可忽視的力量。

然而,事情出乎石翁預料,這是一趟極其屈辱的行程,以至於完全改變了石翁的普世觀。

如今,陸刃鋒芒正盛,陸少爺生死不明,誰肯冒險與陸刃針尖對麥芒的大幹一場?

陸家救助過的那些所謂豪傑好漢,聽聞陸家滅門之事,一個個變得膽小如鼠,為保全自己,避而不見。

這讓石翁在七十載人生之旅中,徹頭徹尾的品嘗到了失敗的滋味。

即便有些人見了石翁,也如同見了鬼。他們收起阿諛笑臉,變得冷峻異常,講明利害關係,拋出上有老,下有小的選擇題。

石翁在心裏憤憤難平,嘴上仍說沒有關係。

江湖這個詞,在他的印象里慢慢扭曲了。

然而,在你於黑暗中陷入絕望的時候,總有人會點亮微弱的希望之光。

有幾個人找到石翁,以鮮血的名義起誓,他們站在石翁這邊,與邪惡對抗到底。

最後,數來,不過寥寥數十人爾。

“少爺。”石翁說完經過,已是面容憔悴,他長長地嘆氣,說,“他們正在家中靜候少爺的命令。”

陸謙玉為忘恩負義的小人傷心。

很淡的傷心!

他板着的臉緩緩的展開,他說,“陸家之事,不應該牽扯無辜的人,他們不必為此付出任何代價。”

“此話有理!”浪流笑着點頭,他說,“大千世界,森羅萬象,人性是唯一一成不變的東西,怪不得他們明哲保身。畢竟世界上,沒那麼多傻子。”

壯美山川,需要用腳去丈量。

鄉間美食,等待舌尖去品嘗。

緣分之人,將以生命去邂逅。

陸謙玉對於生死,早有了屬於自己的認知。

勇敢又何必瞧不起苟且?只不過是他們對生活的妥協程度不同罷了。

石翁低着頭,兩個拇指不停的上下繞圈,老半天沒吭聲,房間裏靜的掉落根頭髮都能聽見。

“快點吃東西吧。”浪流見狀,立即緩解沉重的氣氛,他招呼道,“吃飯啊,餓死了我了,酒呢,我的酒哪去了?”

“我老了!”石翁的嘴唇倏然開動,他的情緒裏帶着一絲悲慟,他說,“少爺。老夫一入陸府五十載,今年七十歲了,身體老朽,黃土沒到了脖子。如果還能為少爺流盡最後一滴熱血,也算是我給老爺的交代了。”

浪流看了看他,臉上露出了笑容,“陸大少爺,你知道,你跟別人不一樣嗎?”

陸謙玉詫異了,“怎麼說?”他的思緒仍停留在石翁的話中。

想起石翁二十歲進入陸家,那時候還是個壯年小伙,樣貌應該不差,一把長劍伴隨陸老爺太爺闖天下,大大小小歷經幾百場戰鬥,也是一號叱吒風雲的人物。

可如今,經過歲月的打磨,他兩鬢斑白,爬滿皺紋,英姿不復當年。他把一生都奉獻給了陸府,陸謙玉叫他一聲爺爺也不為過。想到這裏,陸謙玉難免心情憋悶。

浪流看出陸謙玉不太高興,於是嘿嘿一笑,他說,“你可知道,我是個盜賊,從小孤苦無依,沒人把我當人。”

“你喜歡的話。”陸謙玉掩嘴笑道,“我可以不把你當人。”

“滾!”浪流在桌子下踢了他一腳,他繼續說,“你跟那群混蛋不一樣。你把我當朋友,我唯一的朋友。你遇到了麻煩事,我得為你插刀。我要死了,一張席子,一片地,一片天,草草埋了,不後悔。”

“放心吧。”陸謙玉拍拍他的大腿,他說,“你死不到我前面去。”

於是,他想到了與浪流乍遇的場景。

去年元宵節,陸謙玉帶着僕人遊逛花燈,玉佩給浪流偷了。

於是,一個追,一個逃,一直來到城外破山神廟裏。

浪流見着逃不掉,脫光了衣服,身上擦上黑灰,蹲在石台上裝神弄鬼。

陸謙玉識破他的伎倆,捲走了衣裳,敞開了破廟的大門。

吹了半宿的寒風,浪流凍得渾身瑟瑟發抖,不得不顯露真身,甩着鼻涕與陸謙玉決一死戰。

陸謙玉用劍,浪流用掌,兩人搏了個半斤八兩,打了三四個時辰,數千個回合,正月十五過去了,還未分出勝負。

最後打到身疲力竭,躺在地上動彈不得。一個鼻青,一個臉腫,兩人心有靈犀,相互瞅了一眼,皆被對方的窘迫樣兒逗得哈哈大笑。

掌柜的是個富貴體態,肚皮鼓鼓的,他之前插不上話,怔怔的坐在一邊。此時,他呵呵一笑,搓搓雙手說道:“陸少爺,我們等你半天了,先吃東西,先吃東西。”說完,他起身,挨個遞上筷子,伸手試了試菜的溫度。他說,“哎呦,菜涼了,我讓夥計熱一熱?”

“就這麼吃吧。”浪流說,“其實,我有酒就行!”

胖掌柜俯身坐下,看罷三人,接着語重心長的說,“我不會武藝,當年要飯,差點餓死在水溝里,要不是陸老爺給條活路,還不知被那條野狗給叼了去吃。我能做的不多,你們若是死了,別擔心,我給你們收屍。”

“太好了!”浪流拍着手哈哈大笑,他說,“這下,我就沒有後顧之憂了。”

掌柜巴巴嘴,紅着臉說,“一定,一定。”

這時,店小二兒輕輕叩門,緩解了尷尬。

“掌柜的,桃花釀送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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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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