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城市的風雨
信紙上筆記潦草,卻絲毫不影響陸謙玉認清他的三叔醜陋嘴臉。
上面記錄著陸刃與武陵風的苟且勾當。字裏行間全是設計安排,看得陸謙玉火冒三丈。
在陸家還沒有陸謙玉的時候,陸刃便已在麟州城聲名鵲起,家喻戶曉。
他一雙吊眼小如鼠,兩道橫眉似柳條。吃喝嫖賭,樣樣精通。
陸老太爺對逆子說教無用,積怨已久,氣的大病了幾場。
有一次陸刃酒後犯渾,強暴了一個姑娘,因為此事,父子之情走向了冰點,他被陸老太爺趕出家門,一去經年,德行不改。
陸謙玉根本沒見過這個叔叔,血緣關係,不過停留在宗譜之中。
今日,他勾結外敵,釀成慘劇,陸謙玉斷然不會手下留情。
“這個惡賊。”陸謙玉氣的嘴唇顫抖,他為陸家上下八十三口鳴不平,“我要親手宰了他,為陸家清理名門。”說著,他朝桌面又是一掌。
這一拍,百十斤力量灌到了浪流撐桌的腿上,疼得他齜牙咧嘴,身體趔趄,桌面裂開了一道痕迹,驚得石翁不禁嘆氣。
“陸謙玉!”浪流罵道:“你個榆木疙瘩做的腦袋。”
“你說什麼?”他衝著浪流齜牙,面色發黑,“你再說一遍?”
“哈?”浪流推倒了桌子,站了起來,提高了嗓門,“你就是個榆木腦袋。”
陸謙玉氣得發瘋,舉起手來,可他看見浪流揚起的脖子,隨即又放下了,他說,“我不跟你一般見識!”
“陸刃夥同武陵風,不可小覷。”浪流揉了揉大腿,說,“你在我跟前拍桌子沒用,還是把怒火收起來,想想辦法對付他們。”
“我正在想!”陸謙玉說。
“尤其是武陵風!”浪流說。
“他就是廢物!”陸謙玉接著說。
“放你的臭屁!”浪流坐到椅子上,他瞪着眼睛反問陸謙玉,“哪個廢物能指揮那麼多劍客?”
“一群廢物!”
“到底是誰廢物?”浪流用腳踢開地上的碎木頭,他可惜着好端端的一張八仙桌就讓陸謙玉這個混蛋給毀了,他問,“陸家八十三口是什麼死的?”
“你說誰是廢物?”陸謙玉騰地一步跨到浪流跟前,伸手揪住他的領子,“你再說一遍?”
“誰揪着我,誰就是廢物。”浪流並不服軟,他掙脫着,結果陸謙玉越來越緊,他喘不上氣,紅着臉說:“你給我鬆開,跟我撒潑算什麼本事?”
石翁坐在邊上,搖擺不定,並不打算幫忙。
“娘的!”陸謙玉鬆開手,“我就是一個廢物,我沒有保護我愛的人,你罵的不錯,罵得對!”陸謙玉揚起手,給了自己一個嘴巴,他發誓這是最後一次這麼沒用的打自己。以後,他絕對不允許自己愛的人,再受到任何傷害。
“你瘋了。”浪流推開他,罵道:“這個不響,你他娘的再來一個。”
陸謙玉覺得浪流說得對,於是,又給了自己一巴掌,兩邊的臉都麻了,嘴角流出了血。
這次,他記住了,他是陸謙玉,不是陸少爺。
那個曾經不可一世,自以為天老大,地老二,他老三的陸少爺死了。只因為,少爺是個廢物,廢物無法改變一切,小樓不能死而復生,時間不能倒流。
“謙玉。”浪流嘆氣道,“現在你知道,什麼是江湖了嗎?”浪流輕按他的肩膀,發覺他的身體在顫抖不已。
“吵完了嗎?”石翁平靜的觀望兩人,他說,“都找個位置坐下,聽我說。”
於是,陸謙玉拎着一把椅子坐在了床邊,浪流靠在牆上。
陸謙玉在蘆葦盪養傷期間,麟州城發生了很多紙面上的大事,自然也有許多不為人知的小事。
石翁暗中調查了武林山莊,收穫頗豐。
武陵風,武陵雄兩個兄弟,於三年前搬到水古鎮,拿出一大筆錢,建立了一處山莊。前身名為水谷山莊,後來覺得不夠霸氣,變成了武林山莊。
他們二人,不知道從何處習得一些本事,哥哥比弟弟厲害一籌,其人劍法精鍊,絕不可小覷。雖然如此,也不能說武陵風就是個高手。放眼江湖浩瀚,豪傑芸芸,他的三腳貓,充其量就是個魚吐泡。
武林山莊,養着數百劍客,看似一群烏合之眾,實則不是一般混江湖。他們的本事,陸謙玉也曾見識過。他們招式簡單,極其兇狠,本源歸一,想必是師承一脈,高低各不同罷了。
石翁尋藤摸瓜,想找出武陵風兄弟二人的功法出處,可惜時間未能允許他繼續追查下去。
陸謙玉依然處於憤怒狀態,他一個字一個字的聽石翁說,這會兒也明白了。
“石翁,”他盯着拇指上斗紋,“你的意思是武林山莊的背後,還有黑手操縱?”
“也不盡然!”浪流摸了摸下巴,鬍鬚有點扎手,他說,“凡事,我們都的往壞處去想,那會給我們帶來驚喜!”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陸謙玉並不糾結,他冷笑着說,“哪怕他們身後站着整個江湖,又能如何,我就不報仇了嗎?”
江湖裏,俠客如潮,門派如林,一層層關係網錯綜複雜。
路人皆知,皆道,江湖亂,就亂在了世故羈絆上。
陸謙玉注重情懷,卻也認得一個理字。
“靜觀其變吧!”石翁嘆了一口氣,“再等幾天,將情況摸索清楚。”
“還有何變?”陸謙玉問。
“事情明擺着!”浪流推開窗,抬頭望了望低沉的天空,他呼吸了一口空氣,說“烏雲來了,要下雨。人活着,要呼吸。做壞事,有天收!”
“什麼意思?”陸謙玉問。
陸家大院的門關閉着,門板的刀痕得到了妥善的修理,刷了一層深重的紅漆,並扣上了幾排黃色的鉚釘。門前垂柳的枝條自然伸展,樹葉在風裏婆娑。台階兩側新擺着了幾十盆嬌艷的花,街道上一片安寧,滅門的慘劇似乎是一場昨日的噩夢。
陸刃身在內堂,面前是張華貴精雕的檀木八仙桌,上邊擺着幾碟精美小菜,一壺上等燒酒,兩個婢女得到他指令后,剛退出出房間,陸刃才拿起筷子,夾了一顆花生,門不等關上,一個男人闖了進來。
陸刃抬頭瞅了一眼,然後把花生放在嘴裏,用牙齒咬碎了。
男人把門帶上,站在桌前。陸刃咽下了花生,臉上露出心滿意足的表情,於是,伸手去摸酒壺,它距離他很遠,只怪婢女服侍不周,陸刃需要站起來才能夠到。
“老爺。”男人機靈的拿起酒壺,為陸刃倒了杯酒,他哈着腰,輕聲道:“你交代的事情,小的辦完了。”
“武...。”陸刃怔了怔,坐下來,他說道:“那混蛋什麼反應?”說完,他繼續低頭吃菜,腮幫子鼓鼓囊塞,嘴裏發出吧嗒吧嗒的聲音。
瞅着一桌子美味佳肴,男人默默的咽了一口吐沫,他說,“他答應會儘快給老爺一個交代。”接着,他又補充了一句,“他看起來很高興。”
“真高興,還是假高興?”陸刃放下筷子,開始喝酒。
“小的不知道。”男人搖搖頭,一臉茫然。
“女人,還有笑容。”陸刃呷了一口酒,推開杯子,站了起來,他走向男人,在他的臉上多留意了片刻,他問,“猴子,你知道我為什麼說,女人還有笑容?”
“小的不知。”男人說。
“最會欺騙人的東西,就是女人和笑容。”陸刃說。
“小的明白了。”男人回答。
“跟這種人打交道,你得學會留一手。”陸刃背着手,走向門口,他忽然好像又想到了什麼,於是背着手退了幾步,他說,“我要你馬上去辦一件事。”
這時候,一位婢女端着熱茶來到門口,見到門關着,正想退回去,只聽屋子裏傳來男人斷斷續續的話。
“是,我馬上去辦...他不敢...三天...可能不夠...我明白...那需要很多錢...好辦多了...您等着我的好消息吧!”
然後,門被推開,男人走出來,他看見了婢女,於是氣沖沖的瞪了她一眼,說:“還像個葫蘆的似的站在那?馬上進去服侍老爺!”
小酒館,亮了一夜的燈,燭台下流下了一大片晶瑩的蠟油,它們凝固的樣子,像是一座小山。
店小二趴在櫃枱后,呵欠連天,涼風夾帶着黎明的潮氣,穿過窗戶,灌入他的脖子,他猛的清醒,揉了揉眼睛,向外看了一眼,天空霧氣蒙蒙,像是魚的白肚皮。然後,他站起來,朝着樓上的房間看去。
陸謙玉三人在樓上房間,促膝長談了一番,不知不覺天已經放亮了。
陸謙玉順勢聊到這間館子掌柜。他原來從陸府歸田的老佣,念及陸家對其有知遇之恩,幫了石翁大忙,這麼多天,石翁一直住在這裏。
風越吹越大,酒館外旗幟嘩啦啦作響,街上草屑似群魔亂舞。轉瞬之間,麟州城上已經是空烏雲密佈。
少頃,黃紙紙上印出一個個濕潤的小點。
掌柜的起得很早,他穿了一件披風,挺着個大肚子,慢悠悠的來到大廳,看見店小二正伸直了脖子往上瞧,於是在他后脖頸上打了一下,嚇得店小二嗷一嗓子,“看什麼呢?”掌柜的再度揚起手,嚇得店小二縮了縮脖子,他說,“給上面去送些早點。”
房間裏,浪流坐在椅子裏,兩條腿搭在窗戶框上,忍不住悄悄打了個呵欠,他說:“事情就這麼定了?”然後,他站起來,伸個老腰,骨頭噠噠響了幾聲。接着,他推開窗戶,新鮮的空氣讓他頓時心情舒暢,寒冷讓他哆嗦了一下,他的鬢角飛向了陰雨,他眯着眼睛,重新把窗戶關上,“下雨了”他裹了裹身上的衣服,扭頭說。
“休息吧。”陸謙玉說,他累了。
這時,小二站在門口,“幾位,我送來了早餐!”
“謙玉。“石翁叫着他,聲音嘶啞的說,“我給你的盒子,記得千萬收好,有空的時候,打開來看看。”石翁畢竟是上了年紀,挨不過年輕人,一夜過去,竟然讓他衰老了許多。
於是,小盒之中的玄機,又浮現在陸謙玉腦海。
它是個精緻紫檀木小盒子,外面雕琢一圈圈祥雲圖案,上面掛了一把鎖頭,表面整潔如新,一點划痕都沒有。可見石翁平常保護的何其周到!
“是的!”陸謙玉說。“我把他放在枕頭下面了。”
石翁為陸謙玉的妥善安排而點點頭,接着,他叫了一聲,“哦!我差點忘了!”他拍了拍自己的腦門,他說:“老爺說過,一旦家中生變,讓你去金烏谷找上官族人,他們會給你解答一切。”石翁說完之後,自己感覺到匪夷所思,他為什麼要現在說這種事情?
恍然昨日。
陸謙玉父母離家的晚上,月亮躲在雲里,鳥雀歸入了巢穴,院子裏靜的出奇。
陸銘將石翁叫到自己的房間,將交給他這個小盒,同時告訴了他那些話。
陸氏俯身在陸謙玉的搖籃旁,哼唱着輕快的小曲,親吻他的粉嫩的面頰,陸謙玉的小手裏攥着垂下母親額頭的一縷秀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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