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江湖的仇恨
此間,陸謙玉一雙眼睛瞪着如同黑珍珠一般,他瞧清楚了。
那人身邊是一把撫琴,黑漆漆的撫琴。
琴弦,在月光中像一根根晶瑩的蛛絲。
那人察覺到了陸謙玉的存在,然而,眼神空洞,不屑一物,繼續保持禪定的姿態,彷彿進入大乘世界。
陸謙玉覺得奇怪,一個人,一把琴,他獨自在門樓上幹什麼?
所謂人間高處不勝寒,晚上的石頭城瀰漫著涼氣,難道不冷?
於是,陸謙玉腦袋裏不知道那根神經沒搭對,潤了潤嗓子,仰起頭問,“兄台,我等途徑此處,忽然迷失了方向,請問草藥鋪怎麼走?”
琴聲,在話音之後,驟然響起。
剎那間,不似林間悅耳的叮咚清泉,則如同哀怨凄清的女人啼哭,聲聲攪動,弦弦撩心。只聽得陸謙玉思緒不寧,汗毛乍起,心口好像被一塊大石頭壓住。轉眼,琴聲由緩轉急,又好似一千隻烏鴉在空中盤旋,遮天蔽日,黯淡無光。
故而,陸謙玉堵上了耳朵。
琴聲仍是無孔不入,闖入他的腦海。一瞬間,陸謙玉竟從縈繞的琴聲中,見到了生離死別之景,一幅幅悲傷的畫面在眼前浮現。他大驚失色,不寒而慄,心道,“莫非對方的琴聲,還有勾心奪魄的能耐?”
想到這裏,他尚存一絲理智,屏住呼吸,保持鎮定,搖晃着腦袋,驅散壓抑在心頭的哀傷,雖然他不忍心見到小樓的身體在幻境裏四分五裂,但他必須任思想回歸到本體。不然,非要走火入魔不可。
時間僅在片刻之間,陸謙玉覺得彷彿過去了一年。
他又見小刀,雙眼迷離,已然入夢,於是給了他一巴掌,喊道:“別聽!”
此間,琴聲又悄然落幕,聽得那黑衣人恍然吟道,“傷離別,一曲肝腸斷,扶搖琴,何處惹塵埃,幾多眷戀,幾分遺憾,一入今朝夢,拿來此生還。”
陸謙玉想說這是一首什麼好詩,聽的人差點肝腸寸斷,心頭潰爛,果不其然。
豈料,話未曾出口,雲霄之間傳來一嗓子。
“還你大爺的還!”
那聲音穩如星河,急驟如雨。天空中忽而烏雲密佈,不一會兒,有一身影出現在門樓下方,面向陸謙玉的方向,佝僂而立,他能看的清清楚楚。
那位老者面色滄然,鬢髮如霜,骨瘦如柴,襤褸衣衫隱約透露出一種隨性自然,左手下拄着一支拐杖,後背弓起,彷彿一隻在陸地上移動的河蝦。此間正把雞爪似的手伸入衣領抓了幾把,眉宇間充斥着不厭其煩。
陸謙玉心頭一沉,暗暗叫道,“這又是哪路神仙?”
“秦老三。”來人仰起頭,譏笑了一聲,“少在那裝神弄鬼,念你的破句子。我們之間的賬,今日也該清算了吧?”
“劉河山!”黑衣人喝道:“你來的這麼晚,是怕另外一條腿也給我弄斷?”
柳河山嘿嘿一笑,不顧旁人在場,似乎眼睛裏只有門樓那個人和那把黑色撫琴,他罵道:“你個龜孫,上次是我一時大意,才着了你的道。爺爺我隱忍十年,苦心鑽研,早就破了你的《肝腸斷》,。今日再戰,新仇舊恨,咱們一起來算。”
原來是一對尋仇的冤家!
陸謙玉覺得此地不宜久留,他雖然不擅長觀氣分辨兩人的實力,而聽這兩位的高聲的口氣,絲絲透露出強悍的氣場,應該是江湖上的兩位高手。他留在這裏,難免捲入是非,誤傷就不划算了。
於是,他抓起小刀的衣領,迅速離去。
“慢着。”樓門上那人突然開口道,“小兄弟,既然趕上了,何不留下來做個見證?”
陸謙玉停下,回頭問:“大俠說我?”
“就是你。”
“我有事,你們忙。”陸謙玉打了一個寒顫,表現的極為泰然,低着頭繼續拎着小刀走,不覺加快了腳步。
“你不是要找草藥鋪嗎?”
“對呀。”陸謙玉回答。
“走錯方向了。”
“哦。”陸謙玉不由自主的掉個頭,朝着柳河山走去。但是他越走越慢,腿如灌鉛。好在這時小刀懂事,一句話不說。不然,初出茅廬的他碰上此等江湖恩怨,真不知道怎麼辦。
“慢着。”這時,一根拐杖橫在路上。
柳河山慢悠悠的開口,“這位小兄弟,既是緣分使然,你何不留下,見證我柳河山宰了他秦老三?等日後回到江湖中,也好說說,今日一戰,我柳河山是何等的英姿颯爽?”
“哦?”陸謙玉抬頭,猛見一張佈滿皺紋的臉,兩個凹陷的眼眶,以及一條跛腿,心道,“這也算是英姿?”
“大放厥詞。”秦老三笑道:“這十餘年來,你日夜苦心鑽研我的《肝腸斷》,怎知我沒有洞之你的《河山劍》?”接着,他又對陸謙玉說,“這位朋友,你就留下來,且看好了,免得日後說錯了嘴,他柳河山是什麼栽在我琴聲之中的。”
“有那麼重要?”陸謙玉搔搔頭說道。這都什麼跟什麼啊,他為什麼看完一場打鬥之後,還要跑到江湖中去吵吵這種事,他大仇未報,閑出屁來了?
“很重要!”這次,兩個人非常默契一起開口。
於是,陸謙玉點點頭說,“那請問二位,我該站在何處觀摩?”
“那!”兩人又是不約而同的說道。
柳河山指了指三十丈開外的空地,大氣凌然的說:“我的《河山劍》威力太大,恐傷了你,所以躲遠點甚好。”
“一派胡言。”秦老三哼了哼,說:“我《肝腸斷》,琴音能傳三里,你再躲遠點!”
“這倆...憨貨!”陸謙玉囁嚅道,心想,“怎麼不讓我直接退回到船上去,一個《河山劍》,一個《肝腸斷》,神乎其神,難不成真有十步殺一人的本事,還是倆吹牛大王碰一塊了?”
陸謙玉暫退到了柳河山說的地方,因為退的太遠,他擔心眼神跟不上。
他放下小刀,盤腿坐在拔涼的石頭地上。小刀瞪着一雙眼珠子,期待好戲上演。
那倆人相互對視一眼之後,秦老三先開口了,“柳河山,你出招吧!一個瘸子,我讓你三劍,又有何妨?”
柳河山則搖搖頭,他說,“秦老三,你反而龜孫,風大別閃了舌頭。只要是在這江湖裏混的人,那個不知道我柳河山外號柳三劍,殺人最多只用三劍。讓我三劍,你豈不是連出手的機會都沒有?”
秦老三發出一聲譏諷,“柳三劍,這外號不是一個傻子給你起的嗎,真拿自己當塊料?”接着,他手撫琴弦,表情嚴肅,又說:“只要我現在一出手,你就完了!難道你忘了,自己那條廢腿是怎麼沒的了?”
往事浮上心頭,猶如品咂美酒。柳河山沉寂了片刻,淡淡一笑,說道:“秦老三!我得承認,你那一招離恨天,着實厲害。但是,我那一招山河永寂也非常出色,不是嗎?你還記得,你下巴上的疤痕是怎麼來的了嗎?”
“我的離恨天,專克你的山河永寂。”
“狗屁!我的山河永寂,你再也剋制不了了,因為它變成了山河無寂。”
“哼!我的離恨天也不是離恨天了,它現在是離別天。”
“願意討教。”柳河山不屑道。
“承讓承讓。”秦老三說。
“還不動手?”柳河山問。
“那麼,你出招吧,讓你三劍。”秦老三說。
“我說了不用,我討厭你目空一切,啰里啰嗦的樣子。”
“我更討厭你,自以為是,囂張跋扈的樣子。”
陸謙玉啊的一聲,打了一個呵欠。上下眼皮控制不住的往一起聚集,心想,“這倆老江湖,怎麼還不打,跑這來敘舊來了?”
地上寒涼,凍得屁股疼。
他不得不站起來,蹲在那,屁股挨着小腿,胳膊放在膝蓋上,雙手捧着臉。
三十丈距離太遠了,天上的星星和月亮隱沒在了雲層之後,光線只靠店鋪的幽幽燭火,他有點看不清,於是往前挪了挪。
小刀已經困得睜不開眼睛,直接躺在了街道上。
“你,別動!”柳河山指着陸謙玉說。
“我看不清!”陸謙玉問,“兩位大俠,你們何時出手,告訴我一聲行嗎?”
“為何?”秦老三詫異道。
“我打算先睡一覺!要不,你們改天?”說完這句話的時候,陸謙玉張着大嘴,又打了一個呵欠。
此間一股小風朝着他的後背吹來,好像無數根細針刺進他的肌膚中,他打着激靈,接着一股神秘的力量衝上他的大腦,像一盆冰水將他澆醒。他扭頭細看,長街上空無一人。小刀細細的鼾聲絲絲傳來,店鋪的旗幟低垂不動,哪裏來的風?
於是,陸謙玉問道:“兩位大俠,你們察覺到了嗎?”
“什麼?”柳河山沒好氣的哼道。
“空氣有點涼。”陸謙玉說。
“是有點。”秦老三裹了裹衣服,接着不耐煩的說:“可是,這跟我們之間的決鬥有什麼關係?”
“不可能因為天氣原因,我就會放棄的。”柳河山點點頭。
陸謙玉精神了,他挺直了身體,這次也不顧及會不會被捲入決鬥里。他走到了門樓下,活動着臂膀與胳膊,露出一副痛苦的表情,長長的嘆了一口氣,“二位,真不是我不夠仗義。我叫陸謙玉,身上有傷,原本隨我小友去草藥鋪抓藥,沒想到遇見這檔子事。我就住在碼頭的大船上,你們若是不忙,再約個時間,我定來見證偉大的歷史時刻。這樣行不行?”
“不行!”柳河山乾脆的說道。
“小心。”正在這時,秦老三突然開口,接着他手指撥弄琴弦,剎那間,一根飛針由撫琴發出,快如閃電,直奔小刀而去。
陸謙玉驚訝回身,但見一個黑影從半空緩緩落下。
接着又聽秦老三罵道:“何等陰險小人,竟然當著你秦爺爺的面,行苟且偷襲之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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