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6——250章
第246章夜談
“你趕了這麼遠的路,躺下來跟我一起睡吧。”白茯苓難得體貼道。
甘遂當然樂於從命,不過他對“一起睡”的理解比較激烈,很快被窩裏就傳來白茯苓含糊的抗議聲:“你幹什麼?快停手……”
“我想了你很久,就一回好不好?”甘遂低聲誘哄。
“你趕了幾天路,就不累?”白茯苓覺得這傢伙精力未免太旺盛。
“看見你就不累了。”甘遂笑得有幾分無賴,趁着說話的功夫,雙手攻城略地很快潛入白茯苓的寢衣下,專往敏感的地方去。
白茯苓瞪了他一眼,最終沒有堅決反對。這個混蛋也不知道怎麼的,一旦開竅**的本事便迅速精進起來,她幾乎有些懷疑他是不是偷偷找人“練習”去了。
不過從甘遂那股子恨不得死在她身上的激動勁頭,她很快推翻了自己荒謬的想法,這傢伙如果不是憋了好陣子,大概不會熱情到這個程度。
這麼一想心情頓時好了不少,對他的夜襲行為也不太計較了。
必須承認,她也挺喜歡這項男女混合運動的。
纏綿過後,兩人依偎着靠在一起,靜靜地沒有說話。
甘遂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最後終於下定決心道:“楊珩說想見見你爺爺,應該很快會跟你家聯絡。”
這兩個傢伙果然就是狼狽為奸的想見她爺爺莫非是打算請爺爺出山去幫他?
白茯苓剛做完重體力勞動,有些昏昏欲睡,懶洋洋問道:“然後?”
“然後我不想你見他!”甘遂悶聲悶氣道。
換作以往,他絕對會用命令的語氣加上陰沉的臉色強制命令白茯苓“不許去見他!”。
不過今非昔比,現在他還是“待罪之身”,正要爭取好表現以使白茯苓心甘情願下嫁,再要給她臉色看只會迫使她徹底離心。
這個女人可以無情無義到什麼程度他已經領教過了,她要是真對他徹底失望,就算他強行將她留在身邊,也是枉然。
甘遂喜歡的是甜美狡黠又熱情嬌蠻的小狐狸,不是那天冷冷看着他說他不值得她報復的冰冷女人。他也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竟然會為了討白茯苓的歡心而忍耐退讓,裝傻充愣甚至低聲下氣。
可是每次看到白茯苓那雙水光瀲灧的美麗眼睛倒影着他的身影,每次看到她倔強又荏弱的模樣,聽到她嬌滴滴地向他撒嬌抱怨甚至支使他幹活的聲音,甚至只是聞到她身上甜蜜清新的氣息,他就不受控制地軟化下來,不由自主以能讓她快樂滿意的方式行事。
他覺得自己簡直就像中了邪但是他生不出半點擺脫這個“邪惡誘惑”的心思。
白茯苓聽了他的話,側頭在他鼻子上咬了一口,道:“小氣鬼,我見見他又怎麼了,他還是你弟弟呢!”
“他對你心懷不軌。”甘遂哼道。
“你才心懷不軌”白茯苓打了個呵欠,決定忽略掉大魔頭兼大醋桶的無理要求,她不見得多想見楊珩,就算不見也是因為她自己不想見,而不是因為大魔頭的要求。
開了這個壞頭,大魔頭絕對會得寸進尺,今天不讓她見這個,明天不讓她見那個。
甘遂還想再說,白茯苓已經抱着他的手臂蹭了蹭道:“我困了,你也睡吧……”
甘遂很想把她搖醒了好好教導她一番為人妻子的道理,不過望着她透着濃濃倦意的小臉,一肚子煩躁怨氣頓時泄了個乾乾淨淨。
算了她說過她不會變心的,應該不至於會騙他。楊珩那傢伙雖然確實不錯,但小狐狸要喜歡他的話,早就喜歡了,現在也不會與自己同床共枕……甘遂伸手圈住她的細腰。
這小丫頭是他的,誰都不可以搶走
次日醒來,甘遂已經不見蹤影,窗台上的花瓶里插了一大叢粉色的秋海棠,在早晨的陽光下顯得格外鮮妍。
白茯苓只覺得心裏甜得如吃了蜜一般,這花自然是甘遂帶來的,現在已經入冬,極難見到開得這樣燦爛美麗的花朵,也不知他是從什麼地方弄來的。
在很多小細節上,只要她明確表態,甘遂都會記在心上,盡量滿足她。例如送花這事就是一個例子。自從京城外那一枝梅花討得了她的歡心,甘遂就會常常送來各種各樣的鮮花。
從這個角度上說,甘遂很有成為好情人好丈夫的潛質,可惜……
白茯苓輕嘆一口氣,忽然聽到床尾傳來小狸花的喵嗚聲,扭頭一看,就見小狸花從被窩裏鑽出來,圓睜一雙朦朧的貓眼,正一臉不善地打量着窗邊那叢秋海棠。
小狸花最喜歡辣手摧花,尤其是甘遂送來的花白茯苓心裏又好氣又好笑,伸手把弓起身子準備跳到窗邊搞破壞小狸花一把抱住,親親它毛茸茸的腦袋道:“小狸花乖乖的,不要搗亂!”
小狸花心有不甘的常常喵嗚了一聲,一雙圓溜溜的貓眼還是不懷好意地瞄着那些花。白茯苓拿它沒辦法,只得自己小心了。
白家人並不急於趕路,白丑與木佩蘭惦記着女兒曾經說過想在去世前好好看看這世間的風景,所以他們幾乎每到什麼風景名勝就會停留數天,讓白茯苓與白常山上岸遊玩一番,有時兩夫婦也會相陪。
白常山這些年來宦海浮沉,基本上沒怎麼離開過京城,難得這一路有兒孫相伴暢遊山水,不但半點不覺得疲累,反而精神奕奕,好像年輕了十歲一般。
當然,這要感謝方海這一年來的調養得法。
不過白茯苓對方海頗有幾分恨鐵不成鋼,她已經想盡辦法讓他賺錢贖身了,無奈這傢伙好像跟錢有仇一樣,不論賺了多少,轉眼就會莫名其妙地花出去,要麼是當了冤大頭,要麼是當了濫好人。白茯苓基本上已經可以肯定,他是存心跟她作對的!
雖然不明白為什麼他非要賴在她家當奴僕,不肯贖身堂堂正正當個良民,但白家上下也沒人拿他當奴僕看待,白茯苓努力過一陣后終於決定放棄這塊冥頑不靈朽木。他覺得賴在她家才算是報恩,那就隨他去吧。
今日仍是留在奉水城,白丑在莊子裏陪伴木佩蘭,白茯苓則與爺爺帶了護衛們去城外的奉水湖遊玩,因為怕在發生上次被人下藥的事件,所以方海也隨行在側,白茯苓趁着爺爺在前面對着青山綠水詩興大發的機會,偷偷拉了方海到一邊,開口道:“我想要一些可以防止懷上身孕的葯。”
方海呆在原地,半天說不出話來。
白茯苓被他看得有些不好意思,虛張聲勢道:“喂喂,有沒有都給我一句話啊!”
方海垂下眼睛,澀聲道:“有的,不過我手上藥物不全,要到城裏買幾樣草藥才能配出來。”
白茯苓放下心頭大石,欣然道:“幸好有你在,不過這件事除了我爹娘,你絕對不能告訴別人,就是你母親親都不可以你儘快把葯弄出來給我,嗯……最好弄成藥丸,一個月吃一次就好的那種。”
方海點點頭,答應一聲,悶悶地不肯再開口。白茯苓不曉得他怎麼忽然一副憂鬱少年的德行,莫非是自己提的要求太複雜?不會啊別人也許會覺得麻煩,但對方海來說,這不過是小case罷了。
她乾脆直接問道:“你是不是遇上什麼為難的事情了?說來聽聽不要一個人憋着。”
方海搖搖頭,只說沒事,白茯苓從來不具備知心姐姐的本事,只得滿腹狐疑地暫時放下這事,反正方海是她家的人,等他想說的時候再說吧。
她原本是盤算過要借種生孩子,不過現在爹娘已經給她生了兩個弟弟,她就再沒有必要去折騰了,而且現在離她的大限只剩一年兩個月,萬一這段日子懷上了,到時孩子親娘早逝再加上一個問題老爹,麻煩就大了,更狗血的是一不小心鬧出一屍兩命的事情,那未免太對不起投胎到自己身上的那個可憐孩子。
雖然她覺得地府的閻王判官明知道她的情況,應該不至於搞出這樣的大烏龍,但一切還是小心為上。
從奉水湖回到莊園,就見父親白醜臉色凝重地坐在大廳上,白茯苓心知有異,故作輕鬆道:“阿爹,娘親和弟弟們呢?”
白丑聽她提及妻兒,展眉道:“他們在後面,你兩個弟弟要睡覺,你母親不在旁邊看着不放心。”
他一邊說一邊取了一旁的一封信送到白常山面前,道:“今日有人送了這封信來。”
白常山有些意外,他認識的那些人誰能有這個本事知道他的行蹤?自從辭官之日起,他為免皇帝猜忌,有意疏遠朝中故舊好友,離京后更不曾主動聯絡過他們,再看兒子的神情,送信的人恐怕來頭不小!
白丑揮揮手遣退了廳上伺候的人,道:“信是六殿下送來了。”
白常山拆開信來一看,神情慢慢嚴肅起來。
白茯苓昨夜就曾聽甘遂提過楊珩想與她爺爺見面,所以並不意外,只是看看阿爹又看看爺爺,問道:“楊珩他怎麼說?”
“他約我在康州子羊碼頭相見。”白常山的樣子說不上來是戒慎還是欣喜,白茯苓心裏一動,看來爺爺並不真像他平日所表現的那樣享受退休生活啊……否則他不會對楊珩的約見有這樣的反應。
白醜聞言皺眉道:“六殿下對我們的行程未免太過了解了些。”子羊碼頭正是他們預計停泊的下一站。不過他一抬眼看見不知想什麼想得出神的女兒,馬上便瞭然了,必定是那甘遂的緣故,他既然知道他們會舉家回鄉祭祖,只要派人暗中留意,不難推算出他們的行程。
“爺爺你要不要見他?”白茯苓問道。
白常山遲疑了一下,故作輕鬆道:“到時候再說吧。”
沒有一口拒絕,那就是有意想一見了,白茯苓越發肯定心中的想法。
一家人一起用過晚飯,便各自早早休息,準備明日啟程離開。白茯苓走到白常山的房間外,果然見房間還亮着燈。
伸手敲了敲門,道:“爺爺,我可以進來嗎?”
白常山起身開門,將她迎到房間裏,揉揉她的發心道:“怎麼不早些休息,天氣這麼涼還到處亂走。”
“爺爺不也沒休息?是不是有心事?”
白常山笑着搖搖頭並不說話。
“那我來猜猜,爺爺一定是在為楊珩的事情煩惱吧。”白茯苓笑得胸有成竹,不等白常山答話,又繼續道:“是不是既想重返朝廷,又怕被人利用,再一次失望?”
白常山苦笑道:“你這個鬼靈精,哪來的這許多心思?”這便等於是變相承認了。
“這也沒有多難猜!”白茯苓得意地揚起小臉:“爺爺為皇帝辛苦經營幾十年,終於將奸黨除盡,以為從此可以一展報復,輔助皇帝重振朝綱,清理吏治,強國富民,沒想到皇帝大權在握首先想到的不是變革復興,而是驅逐功臣,大肆攬權,又親近小人,反而把朝政搞得比之前權臣當道時更加糟糕不堪,所以爺爺很失望,辭官跟我們一起離開。”
“不過爺爺這些年來日思夜想的都是如何救國救民,各種想法計劃都沒有付諸實施,不免覺得遺憾。而且爺爺還有精力雄心,卻要逼着自己裝出一副寄情山水的名士風範,每天擔心的事情只剩下兩隻小豬什麼時候肚子餓,什麼時候哭鬧,什麼時候要換尿布,所以心裏還是有些不甘無奈對不對?”
白茯苓這一番言辭直白坦率,絕對稱得上目無君上、大逆不道,不過卻是句句說到白常山的心尖子上,讓他根本無從否認。
“什麼小豬?哪有你這樣嘲笑弟弟的?”白常山笑罵了句,隨即嘆口氣:“可惜你身為女兒身……”
“我又不想當官干一番大事業,女兒身有什麼可惜的?倒是爺爺你,現在機會就在眼前,有什麼顧慮不妨說出來,我們一家人蔘詳一下嘛人生不過匆匆數十載,正該珍惜現在,不要為自己留下遺憾。”
白茯苓一番話說得白常山有些激動起來,他一敲案幾,大笑道:“對我已經六十有餘,再不好好珍惜光陰,只怕他日躺到棺材裏也難以甘心苓兒小小年紀,想得比我這個老頭子通透得多了爺爺我瞻前顧後,實在是慚愧得緊。”
白茯苓看着意氣風發的爺爺,心裏暗暗苦笑:那是因為我死期就在眼前了啊。
她振作精神,倒了杯茶送到白常山面前,問道:“爺爺究竟在顧慮什麼呢?說來聽聽,我解決不了也還有你兒子媳婦呢”
白常山也不把白茯苓當小孩子看,更不顧忌與後輩商議這種事情有**份體面,將自己心中的種種想法一一道來:“六殿下找上我,所求的無非看上幾點,一是爺爺這些年在朝中建立的人脈,二是威信名望,三是爺爺的處事才能。”
“六殿下藉著寧安河賑災之事,離京已經一年有餘,今年寧安河風調雨順,災民大致安頓妥當,地方上的事務也已經理順,無論如何,他再無借口滯留在外,估計馬上就要啟程回京。而他一旦回京,就必須直接對上皇帝與其他幾位皇子。他敢自請離京,之前多半是有所安排的,不過京城畢竟是皇帝說了算,所以他必須儘快增強自己的力量,否則皇帝礙於名聲就算不便公然處置他,也多的是方法令他有志難伸甚至黯然下台。”
“如果能夠得到我的幫助,暗中聯絡可信的故交好友相助,就算不能公然替他搖旗吶喊,也能暗中替他擋下不少明槍暗箭,更重要的是,朝廷現在小人當道,混亂不堪,六殿下如果有朝一日登基為帝,手上恐怕可信可用之人甚少。”
白常山辭官退隱前,曾經替自己一批可信的骨幹門生部下作過安排,或請調出京,或平調擔任一些閑職,避免他們在皇帝面前招惹猜忌,也是保護他們的一種無奈方法。當時皇帝對白氏一黨已經心存忌憚,如果他不及早安排,只怕那些人現在都慘淡收場了。
而這些人是一股巨大的潛在力量,既有能力經驗,各自頗有一些人脈,一旦將他們重新安置在合適的職位上,很快就能發揮作用,壓住朝中的歪風邪氣。
這一點楊珩想必也是很清楚的。
而白常山官聲極好,又曾是內閣首輔,如果能在楊珩登基后重返朝廷,對於楊珩的好處顯而易見,他正需要這樣一個重量級人物去鎮壓朝中各方勢力。
白常山擔任內閣大學十多年,對於朝政運作熟稔無比,幾道關於改革稅制吏治及強兵富民的奏章雖然最終未能得以實施,但也在朝野中引起過巨大反響。這樣一個業務能力超強的人物,只要皇帝正常一點,都會樂於聘用。
“爺爺是不是擔心,楊珩他只是利用你登上帝位、坐穩江山,將來又如現在他的父皇一樣,大權獨攬,視天下蒼生如芻狗?”白茯苓聽完了白常山的情況介紹,問道。
白常山微笑道:“本來確實有此疑慮,不過聽過苓兒你的一席話,忽然便豁然開朗起來。人生在世但求無愧於心,為所當為,就算是再被利用又如何,至少爺爺已經儘力而為,就算因此而粉身碎骨,亦是死得其所,心中無憾。”
白茯苓一聽這話頓時瞪大眼睛道:“爺爺,你可別說什麼死不死的,不管遇上什麼事,先保住了性命再說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看見情勢不對,我們就像之前那樣辭官退隱好了,你千萬不要學那些嫌命長的乾死諫之類的傻事!”
白常山莞爾道:“是是,爺爺就算不為自己想,也不能連累你們。”
“嗯,這麼說來,爺爺擔心的第二件事,多半就是怕連累我們了。”白茯苓一下子抓住了重點。
“這個爺爺你就不用擔心了,我們這次出門就是要順道去看看我們的新家的,到時候我們住在島上,皇帝就算想抓也找不着我們了,還怕他何來?再說,如果皇帝是楊珩的話,我還有一樣保命的東西!”白茯苓得意洋洋道。
“哦?是什麼?”白常山好奇起來。
“天機不可泄露”白茯苓想到那兩顆小珍珠,自己死前必須要對楊珩索要那兩個要求,不然白白浪費掉未免太便宜他了,她來的路上,連要求都早就想好了。
白常山見她不願說,也不再追問,轉而好奇起別的事情來:“苓兒,你今夜似乎是替六殿下當說客來的……”
白茯苓坦然點頭:“平子說他有王霸之相,將來再差也差不多哪裏去,當皇帝的機會比其他人大得多。爺爺如果有心一展抱負,自然要挑個能當上皇帝的人來輔助。”
“相術一說豈能當真?”白常山不以為然。
“平子說的,至少八九成可信。”白茯苓對林平子那根大神棍很有信心。
白常山看着燈下明麗如美玉生暈的孫女,心中一嘆。
楊珩他曾見過幾次,印象甚好,可惜他是皇子,將來甚至可能是皇帝,否則與孫女兒倒是天生一對。
也是這兩人沒有緣分,反而便宜了那草莽出身混小子。
不過白常山自知孫女兒的性情根本不可能適應皇家生活,倒是海浮石那樣的草莽之人大概不會介懷她的離經叛道與坦率聰明。但願那小子真的懂得珍惜他的孫女兒才好,不要再令她傷心失望。
白茯苓從爺爺房間裏出來,天空上一輪明月已經升到中天,她忽然想起房間裏那一捧秋海棠,忍不住暗叫一聲糟糕,也顧不上賞月了,提起裙子就跑了回去。
不過已經晚了,窗前沒有了秋海棠的影子,窗下躺了個四分五裂的花瓶,外帶一把枝葉零落的殘花,小狸花正得意洋洋蹲在桌子上舔爪子,白果懼怕惡貓不敢進房間收拾,提了掃帚簸箕站在房門外苦笑。
白茯苓恨恨敲了小狸花一下,氣道:“你這隻壞貓!”
第247章坦白
次日一早白家人從奉水城出發,兩日後的黃昏停泊在子羊碼頭,路上白常山已經把自己的決定與白丑、木佩蘭說過,兩夫妻並無異議,一家人在船上用過晚飯,只等楊珩上門。
子羊碼頭相比於奉水城外的碼頭規模要大得多,這裏是康州最重要的水陸中轉站,南來北往的客商多不勝數,就算是已經入冬,碼頭上仍停滿了客船、商船,喧囂熱鬧得很。
人多的地方最適合渾水摸魚、藏匿身份,楊珩選在這個地方與白家人接頭,想必也是看中這點。白家負責上岸採買補給的人在碼頭一側市集裏轉了一圈,帶回了不少新鮮果蔬,船上人多,便乾脆讓菜農自己挑了擔子送上船來,來回走了幾趟,其中一個駝背菜農神不知鬼不覺留在了船上。
白家人早有準備,暗中將他帶到了船艙內,白家一家子已經等在那裏。
閑雜人等都退了出去之後,駝背菜農緩緩直起身子,摘下頭上的斗笠,本來一個猥瑣卑微的小商販像是霎時間脫胎換骨,雖然仍是那身粗衣短褐,卻已經顯露出高高在上的雍容氣度。
斗笠下那一張臉肌膚光潤如玉與露在衣服外那雙粗糙黝黑的手截然不同。
這人不用說就是楊珩。
白茯苓隨爺爺父母起身相迎,心裏卻忍不住想道:這傢伙跟那混蛋不愧是兄弟,一般的能裝,之前那個樣子,換了她也看不出端倪。
楊珩微笑着與白常山及白丑夫婦寒暄了幾句,態度既不倨傲也不謙卑,令人如沐春風,言談舉止就如拜訪親近長輩的世家子弟,卻並不刻意掩飾身上的皇家威儀。
他的眼光似有意似無意地掃過白茯苓,眼神中隱隱多了幾分溫柔,不過在長輩面前,很小心地沒露出一點不該有的神態。見白茯苓眼神澄澈,似乎沒有責怪他上次唐突偷吻的意思,頓時覺得心情輕鬆了不少。
白常山心下暗暗點頭,皇帝的幾個兒子中,最為出色的確實就是這位六殿下,尤其當他不再以花花公子紈絝子弟的面目示人後,更顯其氣度不凡。
大家隨意扯了幾句,便進入正題,白氏夫婦與白茯苓不是朝廷中人,一些話題不便參與,便識趣地退了出去,留下白常山與楊珩單獨詳談。
兩人密談了足足一個多時辰,楊珩才告辭離開,由始至終沒有提要跟白茯苓單獨說話。
看着他準備離開,白茯苓想到那兩顆許願珍珠,連忙出聲道:“等等!我有話要跟你說。”
楊珩一怔,只覺得喜出望外,見白家人似乎都沒有反對的意思,自然欣然從命。他極想與白茯苓說話,只是上次兩人在青河鎮客棧花園裏那一次分別稱得上是不歡而散,他情不自禁加上有心做戲給皇帝的密探看,於是強行親了她一口,不知她會不會因此怨怪厭惡他。
不管為公為私,他都不想給白家人留下壞印象,所以強行忍住了沒有去招惹白茯苓,沒想到她竟然會主動開口與他說話,就算是要把他叫到一邊去破口大罵,他也甘之如飴。
“上次的事,萬分抱歉!”其他白家人離開后,楊珩馬上開門見山道歉。
白茯苓哼了一聲道:“你們兩兄弟都不是好東西!”從後面發生的事,不難猜到當日楊珩與甘遂是故意合演一場戲,讓皇帝以為他們已經反目,相對降低對他們的猜疑。
以甘遂的性情,就算是演戲也不會答應讓楊珩親她的,所以十九是楊珩藉機“臨場發揮”討她的便宜!
楊珩苦笑,並不反駁,只是道:“我們暗地裏合作的事,你想必也知道……他那樣對你,為何你卻能那麼輕易地原諒他?”
白茯苓撇過小臉,道:“誰告訴你我原諒他了?”
“他說,他已經向你提親,你也答應了,連聘禮都收下了。”楊珩極不甘心,但是甘遂言之鑿鑿,又由不得他不信。這個兄長的性情他心裏有數,以他的驕傲,就算是想逼他知難而退,也絕不會說謊的,那些警告他不許招惹“嫂嫂”的話,至少八九成是真的。
“這件事,我自有我的理由,不是你想的那樣,但是現在我也不想跟你解釋。”其實是沒必要解釋,楊珩頂多算是普通朋友一個,她與甘遂的事,原本沒必要跟他說太多。
楊珩不知道她話里的玄機,不過似乎是對他有利的,他不敢追問細節惹毛面前的小惡女,只得在心裏暗自推敲。
“我不跟你廢話,那兩顆珍珠,你還認賬不?”白茯苓露出債主臉孔。
楊珩無奈道:“自然是認的。”
“兩個要求我想好了,不過估計要等你登基后才能辦到。我就先告訴你吧!”
“你對我可真有信心。”天下間篤信他能當上皇帝的除了他身邊的一些親信,就只有白茯苓與林平子兩人。不知道她是對林平子的相術有信心,還是對他有信心?他希望答案是後者,不過現實通常比較殘酷,所以他乾脆不問這個問題。
白茯苓雖然心裏對他有些生氣,不過想到他有朝一日要做皇帝的,還是給他留點面子的好,所以也沒有反駁,只是繼續道:“第一個要求,不管什麼原因,不要傷害我爺爺、義兄還有平子,如果有朝一日你實在看他們不順眼,讓他們辭官離開就好。”
楊珩嘴唇動了動,類似的承諾,他之前在京城就曾答應過,只不過現在添了個白常山,現在白茯苓再次慎重其事地提出來,甚至不惜用掉兩顆許願珍珠之一,說白了是對他並不太信任,他不免有些黯然,點了點頭沒有說話。
“第二個要求,把百里山與南海三個島嶼賜予白家,至於具體是哪三個島嶼,由我們自己來定,一旦選定將再不更改,任何人等包括朝廷官員官差兵卒等,未得我家的許可,也不得以任何理由進入或限制白家人自由進出。”
這個要求無異於要建立國中之國,楊珩微微色變,不過很快想到,白茯苓要求的地方,一個在西北邊陲,一個在南海之上,都不過是彈丸之地,不足以對祁國做成任何威脅的。他仔細想了想,便也點頭答應下來。
白茯苓見他這麼上道,也十分高興,笑道:“那我們一言為定,等你登基為帝,我就請人把珍珠送到你那兒討要聖旨啦!”
“放心吧,討債鬼,我絕對不會賴賬的。”楊珩搖頭笑罵。
白茯苓插腰得意道:“你見過我這樣美貌與智慧並重的鬼嗎?”
楊珩失笑,不過很快又斂了笑容,像是下定決心般對白茯苓道:“當日甘遂他詐死,將你留在武林盟內,雖然不是我提出的主意,卻是我故意引他往那個方向想的,說來我才是主謀。”
白茯苓怔住:“為什麼?”
楊珩深深吸一口氣道:“我妒忌他,我想讓你看清楚他是一個什麼樣的人!想讓你早些明白離開他。”
“你就不怕我出事?你們兩兄弟果然都是混蛋!”白茯苓氣道。
“青衣衛中也有我的人,王松和他不可能得手。”楊珩早就安插了大量人手在青衣衛當家王松和身邊,一旦白茯苓真的落到青衣衛手上又或是激戰中發生危險,這些人不但會下手刺殺王松和更會拚死保護白茯苓安然離開。
白茯苓氣得肝痛,這兩兄弟都是一路貨色,認為只要她沒事就行,她身邊的人死傷多少都無所謂。儘管理智上明白這其實是絕大多數身居高位的人會有的正常想法,但是白茯苓一想到那些陪伴了自己多年的人倒在血泊中的模樣就覺得渾身發冷,那些不單是她的任務量,關係到她未來生生世世的幸福,更是她的親人,雖然事實上沒有半點血緣關係。
“我知道你會傷心難過,不過長痛不如短痛。這些都是我的自以為是……其實我與甘遂是一樣的人,我也沒比他高明多少。”楊珩苦笑道,他為了這事不知道後悔過多少回,雖然之後不曾見過白茯苓,也不知道她有多傷心。
白茯苓低頭看着自己的指尖,過了一陣幽幽道:“就算是你故意引導,也要他願意合作才成。我問你為什麼,是想知道,我為什麼要告訴我這些,以甘遂的性子,就算知道你存心離間破壞,也不會拉下面子對我說是你引他入彀的。”
“我不想騙你,就算你一輩子不知道這事,但是我騙不過自己。我想讓你知道,我就是這樣一個人,但我會努力做得比他好,你一日未真正嫁他,我一日都還有機會不是嗎?”楊珩澀聲道。
白茯苓無語了。
其實不管是陸英、楊珩還是剌果衛矛,都對她很好,可惜正是因為這樣,她才不願意給他們一點點希望。
兩人沉默相對了半晌,她終於強笑道:“這事不能就這樣算了!你得多給我一顆許願珍珠才成!”
“你……你不怪我?”楊珩詫異道。
“怪啊!所以我要你賠,快些把許願珍珠交出來!”白茯苓送他一個大鬼臉。
楊珩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該鬆口氣。
第248章莫非是天譴
對於被白茯苓勒索這回事,楊珩心裏其實是萬分願意的,所以故意遲疑了一陣之後,從懷裏取了一塊只有拇指大小雕成蓮花狀的半球型碧綠玉珠出來,道:“珍珠沒有了,你收下這玉珠也一樣。”
白茯苓接過那塊猶帶體溫的翠玉珠,珠子中間穿過一條細長的綠色絲繩,蓮花底部刻了筆畫繁複的兩個字,這種字體白茯苓只在某些銅鐘、銅鼎以及印璽上見過,是這裏的古體字,類似中國古代的篆書,對於她這種不學無術的傢伙,辨認難度太大,她以為是宮裏的吉祥飾物,沒有多想就收下了,卻沒發現楊珩眼中一閃而過的奇怪神情。
白茯苓勒索成功,心情大好,忽然想到他來找爺爺商談的事,十九不離是要爺爺替他做事的,現在皇帝雖然重病,不仍能夠通過擺佈幾個留在京城的皇子以及他自己的親信掌控朝政,爺爺這個時候趟進渾水裏,會不會有危險呢?
這麼一想,便忍不住問道:”爺爺說,你應該很快要回京城去,你有把握?“
楊珩笑了笑道:”謀劃了這麼久,自然是有幾分把握的。父皇半個月前已經傳召宗室及朝中大員,公開宣佈哪位皇子能夠找到治癒他怪病的藥物方法,就立他為儲君,決不食言。“他的笑容帶着淡淡的譏誚之意,提到”父皇“兩個字也冷淡非常。
白茯苓想到皇帝的所作所為,確實也很難讓自己的兒子敬他愛他,不過他這形同兒戲的許諾又是為的哪般呢?”他的病……不行了?還是故意設局誘你上當?“白茯苓想了想問道。”都有。明知我近期便不得不返京,在這個時候提出這樣的誘餌,如果我真能找到個治癒他的人,恐怕不必他說什麼,御史言官的唾沫就能把我淹死。毒害君父,妄圖篡位的罪名是坐實了。“楊珩的臉上再沒有半分笑意。
皇帝的身體不行了是事實,經過眾多太醫的診治,他的病情穩定過一陣子,最近又再次爆發,在死亡的威脅面前,一切都是可以犧牲的,包括他好不容易得到的帝位與權柄。所以他公然宣告,願意用太子之位交換治病的良方。
這病來得太過古怪,皇帝幾乎已經肯定這是楊珩聯合甘遂搗的鬼,可是偏偏他千方百計招攬的名醫聖手卻無人能夠根治,甚至病情在短暫緩解之後不斷反覆爆發,將他折磨得生死兩難。
君無戲言,皇帝許下的承諾雖然荒誕,但一旦當著眾多宗室及朝中大員的面前宣告,那就是聖旨,絕難反悔,所以各個皇子都明白其中暗藏兇險卻又忍不住心動。
皇帝在性命交關的時刻不得不屈服,不過仍要布下一個死局時刻準備着反撲。”不知道該誇他聰明還是愚笨,他這空間是想人替他治病,還是想人為了避嫌看着他病死呢。“白茯苓哧聲道,船艙里沒有別人,外邊又有白家護wei團團看守,她說什麼都不愁有第三者聽聞。
楊珩雖然對父皇所作所為失望透頂,甚至忤逆犯上的事情也做了不少,不過聽白茯苓滿不在乎地說出這些批評恥笑一國之君的話,仍是忍不住臉色微變。
他暗自苦笑,真不知白家夫婦是如何教導出這麼個肆無忌憚、尊卑不分的女兒的,可他卻偏生覺得她做什麼都是理所當然的。”父皇是覺得,只有誘餌足夠吸引,就算有風險也會有人甘願上鉤。“楊珩像是說著別人的事情一般,一副事不關已的旁觀態度。
現在京城裏幾個皇子各佔山頭,誰也壓不過誰,如果要憑藉自己的力量擊敗他所有對手最終登基,就算是楊珩這樣不知多年,暗藏強大實力的也不敢說有必勝把握。
這個時候只要皇帝一句話,就能省卻所有爭鬥,直接一步登天,誰會不動心?
所以就算明知可能會被懷疑甚至指認為下毒害君父的兇手逆賊,只要手中真有治癒皇帝怪病的方法,仍是會忍不住冒險一試的。”他的病……是甘遂?“白茯苓終於忍不住問道,皇帝的病無論發作的時機,還是病徵的詭異可怕,都很容易讓人聯想到甘遂。
雖然這刻薄寡恩的皇帝沒什麼可值得同情的,可一想到甘遂連自己老爹都能下手,甚至楊珩也是同謀,她就覺得渾身發毛。
歷史上為了皇位互相殘殺的父子兄弟不少,可是一旦發生在自己身邊,發生在自己認識而頗為親近的人身上,仍是令人難以接受。
楊珩搖了搖頭,肯定道:”不是。“
那不會是你吧?白茯苓看楊珩的眼神古怪起來。
楊珩明白她的意思,苦笑否認道:”也不是我……他雖然可恨,但我也沒想過要親自下手害他,小時候,他是真心疼愛過我的。“”對不起。“白茯苓慚愧了,這樣懷疑人很不對。
那皇帝的病,莫非真是老天看不過眼要收拾他?白茯苓滿頭問號。
楊珩站起身道:”如果你想知道,明年到京城來參加我的登基大典,我告訴你答案。“”稀罕!“白茯苓哼了一聲,轉而有些奇怪地問道:”你就這麼確定你明年就能成事?“”當然,否則豈不是太辜負你對我的信心?“楊珩說話仍是那個溫和玩笑的調子,不過白茯苓卻聽出其中的不同,這分明帶着睥睨天下的自信威儀。
白茯苓斜了他一眼道:”那我在這裏先恭喜你馬到功成了!我爺爺他可有跟你提起他的打算?“
楊珩瞭然道:”你是擔心你爺爺捲入這些事中會有危險?放心吧,我登基后再請他入京。“說來說去,這丫頭是怕自己爺爺被他連累,而不是關心他以及他的事,楊珩心裏有些失望,神情冷淡下去。
白茯苓被當場揭穿心思,有些訕訕地乾笑兩聲。
楊珩想多與她相處一陣,無奈時間無多,只得悵然告辭離開,臨別時對白茯苓道:”那顆玉珠十分珍貴,你可要小心保管……別讓甘遂見到。“”咦?為什麼?“白茯苓想問清楚,楊珩卻笑笑不答,轉身離開。
白茯苓想了想,估計楊珩多半是不想甘遂知道了吃醋吧,楊珩喜歡她,她是知道的,她估計楊珩總不至於無緣無故害她,於是也就沒有繼續追究這事。
告別了楊珩以後,接下來的旅程十分順暢,白家的船隻走走停停,很快進入與康州相鄰的定州地帶,白家的人上了岸改走陸路,不到兩日就到達了白常山的家鄉昌隆縣。
期間甘遂曾經夜探白茯苓數次,白茯苓好像完全忘記了兩人之間曾有的不快,甘遂又一心一意討好,兩人每次相處的時間雖然短暫,卻更添幾分甜蜜。
甘遂對於白茯苓的態度甚感怪異,他不敢說了解白茯苓極深,但就相識以來所見所聞,這小丫頭絕非什麼寬宏大量,以德報怨的好性子,她如果對他冷嘲熱諷甚至謾罵踢打,他還覺得正常些,現在她這樣一副什麼壞事都漢發生過的平和態度,他們就像回到了初試雲雨那段和諧甜蜜的時光一般。
甘遂自然是快活似神仙,明知這事處處透着不正常,心裏也時常會忍不住冒出些不祥的預感,可是他本身事務繁忙,難得白茯苓不跟他鬧彆扭,哪裏還有時間心思仔細琢磨其中蹊蹺。
昌隆縣在十幾年前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小村鎮,只因出了白常山這麼個內閣大學士,所以名氣幾乎是隨着白常山的步步高升而越發響亮,即使白常山並不特別刻意關照,歷任州府官員對於昌隆縣也是格外看重,有什麼好事,首先總是往昌隆縣這邊推,所以現今這麼個彈丸之地已經成為了定州境內的知名大縣。
白氏人丁單薄,整縣裏白氏親族滿打滿算不過十來口人,其中不少還是近年來的新增人口,這些人中並沒有跟白常山這一支關係特別親近的,可也沾了他的光,一個個過得滋潤無比。
白家一家人在昌隆縣一直住到次年的正月十五,祭拜過祖先,也替兩個小娃娃取了大名,上了族譜,這才一道南下,往海州方向而去。
白家南下,甘遂原本百般不願,不過他也接到消息,需要趕到京城去與楊珩會合了,所以只得依依不捨暫別情人,臨去時還千叮萬囑記得要在六月前返回,否則他就要親自追到島上去抓人了等等。
從定州到海州,一走又是一個月。
海州顧名思義正面向祁國南方一片汪洋,白家在這裏修建了碼頭,組建了商船隊甚至還有負責護衛商船的好幾艘大型戰船,白商陸每日與此地的管事蘇木等了解海上商貿的運作,拜望當地的各個合作夥伴,忙得腳不沾地。
沿海的壯闊風光與溫暖氣候令人心曠神怡,就連同行的白常山也讚嘆不已,時常與白茯苓一道四處遊玩。只是白丑與木佩蘭表面上看起來興緻勃勃,可一想到女兒十七歲生辰已過,如今只剩下一年不到的光景,便忍不住心中難過,他們不願讓白常山發現,更不想令女兒一起傷感,只把不舍壓在心底,小心翼翼珍惜着這最後的美好光景
第249章解藥
白家人在海州停留了小半個月,高高興興迎來了兩個小娃娃的周歲生辰。
兩個孩子八個月時就已經會叫“媽媽”,第二個學會說的詞彙就是“姐姐”,這讓白丑與白常山兩父子酸了很久。
到了周歲,兩個小娃娃已經可以一次說兩三個字的詞語,而且吐字比別的孩子更要清晰些,也不知道是不是吃了雪靈丹的緣故。
白茯苓記得上輩子曾經聽人說多教娃娃說話,可以讓小娃娃更聰明,所以閑來無事就跟兩個小娃娃講故事,逗他們說話。
白丑有樣學樣,得空就抱了兩個兒子教他們叫爹爹,白家上下時常可以看見他一個大男人一手抱一個胖娃娃自言自語。
不過並非天下所有父子都如他們這般和樂融融,例如遠在京城皇宮,天下間地位最高的三父子。
二月將盡,本該是春光明媚的好天氣,偏偏陰雨連綿,偌大的皇城因為皇帝病情加重,更陷入一片陰霾。
皇帝一個人躺在龍床上,只覺得潮濕陰冷的感覺一陣陣襲來,浮腫的身體變形的面孔,此刻的皇帝猶如一隻垂死的怪物,已經沒有絲毫天下至尊的威儀。
隨着病情反覆,他的脾氣一天比一天壞,他懷疑身邊每一個人,覺得他們都是他那些兒子派來,恨不得他早死好篡奪他的皇位的姦細。
病痛與懷疑不斷折磨着他,他只有努力把注意力轉向別的地方,例如怎樣控制幾個兒子的勢力,使他們勢均力敵,不得不老老實實聽他這個父皇的話,最最重要的是,如何迫使楊珩與甘遂這兩個逆子交出解藥,解決他身上的病痛。
只要他們肯合作,他願意立楊珩為太子,反正只要他一天還是皇帝,廢立太子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這兩個逆子太過厲害,一個都留不得。
“來人!”皇帝喘着氣艱難地嘶聲吩咐。
在一旁伺候的雷公公連忙走上前來聽命。
“去、去宣楊珩……來見我帶上那個人。”現在說話對皇帝而言都成了艱難的事情。
“那個人”指的是誰,別人不知,雷公公卻是心裏有數,他低低應了聲,轉身吩咐親信太監趕緊出宮去傳召六殿下及其延請的“名醫”見駕。
很快楊珩與甘遂就到了,站在床前向皇帝行禮,楊珩神情恭敬,甘遂卻連裝都懶得裝了,一臉淡漠也不行禮。
能夠在皇帝寢宮裏伺候的都是很有眼色的人精,所以也沒有人上前狐假虎威大喝一聲“大膽狂徒,見了皇上為何不行禮”之類的廢話。
雷公公上前將皇帝扶坐起身,皇帝看着眼前挺拔俊秀的兒子,一時有些恍惚,三十年前的他就是楊珩這般模樣,那時他也是京城裏鬱郁不得志的皇子之一。不得不承認,這麼多個兒子裏頭,楊珩是跟他最像的一個!
不過很快,當他的眼光移向甘遂,緬懷就被怨恨憤怒所替代,就是這兩個逆子聯手將他害成這般人不人鬼不鬼的模樣
皇帝沉着臉,揮了揮手,身邊除了雷公公與另外兩個親信太監,其他人都悄無聲息地退了出去。
“小彌,你終於肯來見朕了。”皇帝想到自己的性命還捏在對方手上,努力做出一副慈父面孔,可惜已經腫得變了形的臉孔並不合作,看起來扭曲又滑稽。
甘遂冷笑一聲道:“還好未死,自然要來見父親最後一面。”
皇帝再深的城府也受不得這樣的刺激,頓時暴怒起來,指着甘遂氣道:“你、你……逆子!”
甘遂不為所動,笑道:“父親既然不想見我,那我走就是了。”說完便作勢要離開。
“你還知道我、我是你的父親……”皇帝氣急,他還真怕甘遂就這樣一走了之。
甘遂搖了搖頭:“是你不知道我是你的兒子罷了。”
楊珩不想浪費時間在這種無意義的爭執之上,道:“不知父皇傳召我們到來所為何事?”
皇帝重重喘了口氣,下定決心道:“替朕解毒,太子之位就是你的。”
楊珩一臉訝異道:“父皇不是病了嗎?何時又中毒了?”
皇帝想冷笑,不過這樣高難度的表情他現在想做難度太大,只得作罷。
“解毒也罷,治病也罷,只要你能讓朕恢復健康,朕便立你為太子你想要的不就是這個?”
“父皇誤會了,兒臣想要的並非太子之位。”楊珩笑得溫和儒雅:“父皇要見甘遂,兒臣已經將他請來,至於什麼治病解毒的事,兒臣實在無能為力。”
皇帝早被病痛折磨得耐心盡失,聞言神情更是扭曲,道:“你們究竟想如何?甘遂,明人不說暗話,只要你替朕解毒,朕便不再插手武林盟與魔教的事務,你要一統江湖也隨你的便。”
甘遂眼神冰冷地把他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道:“我並沒有在你身上下毒,你便是插手神教與武林盟的事也不妨,你以為那些蠢材還能翻起多大的浪?倒是父親你,該準備後事了,還有兩個月不到吧。”
“不是你,還能有誰?”皇帝的聲音嘶啞難聽,他是真的怕了,甘遂的意思分明是指他只能活兩個月不到的時間。
雷公公亦是大驚失色,撲通一聲跪倒在楊珩面前,顫聲道:“六殿下,求求您救救皇上,老奴給你磕頭了”說著便連連磕起了響頭。
雷公公始皇帝的親信,不管心裏怎麼想的,對楊珩一直照顧有加,楊珩對他倒是還有幾分香火之情的。他走上前扶起雷公公,扭頭對道:“父皇有近一年沒看過母妃了吧。”
皇帝一愣,不明白他為什麼忽然提起這件事,悅妃被害身亡曾留下一副肖像說讓皇帝留念,要皇帝至少每個月都去“看看”她,與她說說兒子楊珩的事。
悅妃確實是皇帝最愛的女人,自然滿口答應,而且更承諾將來會讓楊珩當上太子。
悅妃的死皇帝心中有愧,所以這些年將悅妃與甘遂的娘親甘青蘭的畫像一起掛在寢殿後的一座小樓內,心情煩悶時,就到樓內對着自己這兩位紅顏知己說話發泄。
這個習慣,楊珩是知道的,在皇帝決定下狠手對付毛、夏兩家之前,曾將他帶到小樓內,將往事說了一遍,言下之意無非是暗示楊珩——你老子我把權臣幹掉了,太子之位就是你的,所以你一定要出盡全力配合。
後來他大權在握,加上存了對付楊珩與甘遂的心思,便下意識地不再進那棟小樓的,楊珩的推測不錯,他確實已經有近一年沒再見這兩姐妹。
甘遂自顧自找了張椅子坐下,笑道:“可嘆阿姨明知道你故意放任皇后對她下手,卻還是想着要給你機會,要替你解毒延命。”
皇帝勃然變色,嘶聲道:“你說什麼?”
甘遂笑容不改:“你不是想知道你身上的毒是誰下的嗎?我現在就告訴你,從阿姨決定自廢武功進宮之時,我娘就在你身上種下了‘連理枝’,這種毒是從一種蠱毒中提煉改進出來的,據說最初的效用就是女子怕丈夫變心,新婚時就在丈夫身上下蠱,這蠱的解藥就是妻子的精血氣味,只要妻子一死,蠱毒就會發作,丈夫也會一道身亡。這連理枝嘛,效果一般無二。”
皇帝想起甘青蘭聽聞妹妹寧願自廢武功破門出教也要嫁入皇子府當側妃時,臉上那似是怨恨又似是悲痛的神情,頓時悚然而驚。
甘遂一身毒術習自他的娘親,甘青蘭的本事他也是親眼見過的,自己身上這果然是毒,而且竟然是在數十年前就被下毒了只是一直懵然不知。
“娘親早看清楚你是個什麼東西,可惜阿姨她執迷不悟。你一定不知道,阿姨她的毒術比娘親更加厲害,她本身就是百毒不侵的體質,皇后對她下毒怎麼可能得手?全因為她當時為了替你解毒,暗中以自己的精血煉藥,導致身體虛弱,才讓皇後有機可趁。她為了你將自己置於險地,你是怎麼回報她的?”甘遂一臉不屑地繼續道。
這些事,楊珩早就知道,不過現在聽甘遂說來,仍是忍不住憤怒又傷心,看向皇帝的眼光冰冷非常。
皇帝神情閃縮,當時的形勢他如果硬要救悅妃,夏家就會轉而支持他的三皇兄,而毛家同樣對悅妃母子心懷忌憚,為了安撫兩方,他選擇了放棄悅妃。
不過不管什麼時候,對皇帝而言最重要的是自己的性命,他將甘遂的話仔細想了想,問道:“悅妃過世有十年了,為何……”
楊珩看着他道:“因為母妃死前終於將解藥煉製出來了。”
皇帝心中大喜,疾聲問道:“在哪裏?”
楊珩沒說話,只是看着他冷笑。
皇帝忽然醒悟過來:“那幅畫像!”
難怪悅妃死前會要他至少每個月都去看看她……他這怪病發作,也正是在他不再進入小樓之後。
悅妃明知道他見死不救,卻還是不忍心他在自己死後一併陪葬,所以雖然沒把解藥讓他直接服下,卻留下了融入解藥的畫像,只要皇帝每月“見”她一次,聞到畫像上留下的氣味,那就能一直健康活下去。
第250章誰能笑到最後?
皇帝猜到了解藥所在,馬上向雷公公打個眼色,示意他快快派人去將“解藥”保護好送來。
甘遂伸個懶腰道:“不必去了,太遲了。”
皇帝變色道:“什麼意思?”
“三個月沒接觸過解藥,便一切都晚了。還剩兩個月,你可以好好享受這剩下的一點時間。”皇帝的臉色越難看甘遂的笑容便越歡暢。
皇帝身上的“連理枝”只要沒了解藥性命便最多只剩一年,如果三個月內重新接觸解藥還有救,現在卻是太晚了,就算把悅妃留下的畫像整個吞下去也沒用。
“娘親常對我說你就是個無情無義的混蛋,不明白阿姨為什麼偏偏就喜歡你,為了你放棄自由自在快意恩仇的好日子跟你進宮受烏龜氣,更不明白她為什麼到死還執迷不悟,給你留下生路。不過娘親也說過,你早晚會背信棄義,遲早會有這一日。”甘遂毫不留情地繼續刺激皇帝的神經。
皇帝渾身發抖,顫聲道:“一定有辦法的,小彌,你得了你母親的真傳,一定可以解了我身上的毒,只要你替我解毒,我什麼都答應你……我始終是你的父親,這些年對你們母子也照顧有加……”慌亂之下,他已經忘記了用“朕”這個高貴的自稱,這大半年來,他快被這種怪病折磨瘋了,再顧不上什麼尊嚴體面。
“照顧有加?”甘遂一字一字道,彷彿聽見什麼天大的奇聞。
皇帝急切道:“你母親能當上魔教教主,你能夠年紀輕輕當上武林盟主,總是得了我的助力吧?我、我是你的親生父親!”
“哦?是誰故意挑我娘練功的緊要關頭,將阿姨的死訊送來的?”甘遂笑得溫柔。
“那是意外,如果我早知……”皇帝急急辯解。
“你早知我娘那時最容易走火入魔,所以派人收買了大長老,在最合適的時候,打傷了四大護法,硬闖進我娘的閉關之地,將阿姨的死訊‘及時’送到對不對?”甘遂慢吞吞打斷他的解釋。
皇帝說不出話來,他怕甘青蘭得知妹妹被人害死在宮裏,會不管不顧前來報復,壞了他的大事,所以故意令她走火入魔,無法外出報仇,事後再寫信百般安撫許下不少好處,將事情平息下來。
他一直以為這事做得天衣無縫,沒想到甘遂卻知道得清清楚楚。
甘遂的聲音透着森寒之意,仿如自幽冥中傳來:“我娘走火入魔之後,沒能撐過十年,早早就去了。我一直在想,死的為什麼不是你?如果不是娘親記掛着楊珩,想要我完成她的雄心夙願,你以為你能活到今日?”
皇帝被他話里的恨意刺得哆嗦了一下,不過很快又冷靜下來,咬牙道:“那你們今日來是什麼意思?”
甘遂側頭,疑惑地反問道:“不是你要見我們嗎?”
皇帝氣結,眼珠一轉,改對楊珩道:“你想辦法替我解毒,你就是太子!”楊珩終究在他身邊多年,雖然父子關係說不上親近,可他的性子不似甘遂狠辣無情,從他身上下功夫,還有點希望。
“這件事當年就答應我母妃了。”楊珩不為所動。皇帝現在舊事重提,用來當救命稻草,只說明一件事,他由始至終沒把對悅妃的承諾當回事。
“而且我說過,兒臣想要的並非太子之位。”楊珩微微一笑,看着皇帝道。
皇帝一怔,忽然明白了他話里的意思,顫巍巍地伸手指着他道:“你、你莫非……”
“兒臣要的是你的皇位。太子今日立了,明日可以廢,有什麼意思?父皇你未免太小看兒臣了。”楊珩一臉平靜地說著大逆不道的話。
皇帝正待發作,忽然聽見外邊傳來響亮的鑼聲,有太監尖聲叫道:“火火寢宮後面,快叫人來救火!”
寢宮後面,那不正是存放悅妃與甘青蘭畫像的地方?
皇帝原本想着就算甘遂不肯出手解毒,將悅妃的畫像交給宮裏延請的名醫聖手好生琢磨,說不定能將解藥研製出來。
如果畫像被燒毀,那就真的連着一線希望都沒有了。
雷公公也想到此節,揮手讓另外兩個親信太監趕快去探清情況。
皇帝面如死灰,不用看都知道,甘遂與楊珩既然出手,又是在他全無防範的情況下,必然已經成功得手,更可怕的是,這火不遲不早在這個時候燒起來,分明是在向他示威
試想皇帝寢宮範圍內,他們說要什麼時候放火就什麼時候放火,這代表什麼?
恐怕他們就是要下手殺了皇帝也並非多難的事。
“你們究竟想怎樣?”皇帝兩眼發紅地死死瞪着楊珩與甘遂,像是恨不得撲上去吃他們的肉,喝他們的血。
楊珩與甘遂對望一眼,轉過頭來道:“父皇放下俗事,退位安心當個太上皇,好生將養身體就是了。”
皇帝不說話了。楊珩也不催促,起身行禮告退:“父皇慢慢考慮,兩個月時間,想必是夠了的。”說著頭也不回就與甘遂一起轉身而去。
雷公公想上前拉住兩人,可也知道無用,眼看着兩人走到寢殿門前,忽然聽見皇帝一聲大喝:“慢着!”
兩人腳步一頓,皇帝沉聲道:“楊珩,我死了你以為你就能安安穩穩坐上我的位置?我可不止你一個兒子!”
楊珩沒回頭,聲音平靜而堅定:“不過多花點功夫罷了,這十幾年兒臣都是這麼過來的。父皇覺得就他們可以威脅到我?”
這十多年皇帝說是為了保護他而疏遠他,他為此吃盡了苦頭,嬪妃宮人的冷嘲熱諷,兄弟的欺凌侮辱,還有群臣的輕慢……無數次死亡威脅他靠着自己一一化險為夷,一點一點積蓄實力,時至今日,他根本已經不再需要皇座上那位高貴“父親”的幫助。
今日到來,不過是想讓他得個明白罷了,他如果願意主動退位讓賢,那可以省卻自己不少功夫,如果他堅持權位重於性命,那就讓他抱着皇座下地獄去向母妃請罪吧。
緩緩拉開寢殿的大門,楊珩毫不遲疑與甘遂二人大步走了出去。
寢殿外吹來一陣夾雜了泥土腥氣與細細雨粉的冷風,將寢殿裏熏香與草藥的氣味吹散了一些,可惜卻並沒有帶來屬於春天的生機與清新,反而為空曠的寢殿平添了幾分森冷陰寒。
皇帝茫然環顧這座瀰漫著死亡腐朽氣息的宮殿,忽然神經質地大笑起來,笑聲嘶啞難聽,斷斷續續如垂死夜梟的絕望悲鳴。
“朕養的兩個好兒子好好啊甘青蘭、甘碧麝,你們好手段生的好兒子好好好”皇帝笑得上氣不接下氣。
雷公公一邊大聲叫人進來伺候,一邊扶住他給他順氣。心中又是惶恐又是無奈,當年的事,他是有限的幾個知情人之一,沒想到原來世間真有因果循環,不是不報,時候未到啊
楊珩與甘遂並肩往宮門方向而去,不少宮女太監見了退到路邊低頭行禮,暗暗奇怪與六殿下並肩同行的會是何人?按說以六殿下的身份,除了幾位皇子以及朝中有數的三五重臣,實在已經無人有這個資格。
出了宮門,兩人坐上馬車就往六皇子府去,他們這樣高調進宮,不知會驚動多少人,尤其甘遂是打着名醫的招牌隨楊珩同去的,想必其餘幾個皇子已經緊張起來,馬上就要召集各自的幕僚商議對策,找宮裏的內線探聽消息了。
馬車在一眾護衛的簇擁下緩緩而行,車上兩兄弟相對無言,剛剛與皇帝徹底攤牌,就算這兩人都是殺伐果斷之輩,也不免心情動蕩難以平靜,於是不約而同將眼光投向窗外。
路上的行人商販遠遠看見皇子車駕就已經避讓到路旁,幾個賣花的農人挑了擔子站在街角探頭探腦往這邊看來,甘遂望見他們腳邊那些裝滿了各色鮮花的籮筐便忍不住想起白茯苓,神情頓時柔和不少。
楊珩難得看見他眼中露出真正的喜悅之意,心中一動,忍不住問道:“怎麼?”
甘遂掃了他一眼,故意更不加掩飾地露出一臉思念之意:“苓兒她很喜歡花,每次收到漂亮的鮮花便會笑得格外開心。”
楊珩問話之前已經猜到能讓甘遂露出這般表情的,多半與白茯苓有關,聽他這麼說也不意外,笑笑回道:“是嗎?難怪百里山上會有那麼多不同品種的花圃和花樹林,她陪我去過好幾處遊玩。”
甘遂眯了眯眼睛冷聲道:“我說過幾次了,她已經是我的未婚妻,你未來的嫂嫂。”
楊珩心裏一緊,面上卻不露半分端倪:“她心甘情願答應嫁給你?”
正正戳中要害,甘遂頓時陰了臉道:“你這是逼我殺你?”
一定是那小丫頭跟楊珩說過什麼她不想嫁他於是找楊珩訴苦?
不會的,小丫頭不是這樣的人至少她答應他的事,至今都沒有哪一件反悔了的。他如果為了這事跟她發脾氣,那就中了楊珩這混蛋的計了正好給他機會乘虛而入。
甘遂慢慢緩下臉色道:“老老實實當你的皇帝,你比我清楚,苓兒她絕對不會入宮為妃的。”
楊珩暗暗捏緊拳頭,不斷對自己說道:沒關係,白茯苓年紀還小,她只是一時被甘遂迷惑罷了,她很快會明白甘遂不適合她。
他要做的是儘快讓自己強大起來,起碼等到將來白茯苓回心轉意時,他可以有足夠的實力庇護她照顧她,使她不必忌憚甘遂的糾纏威脅。
他這麼想並非全無根據,甘遂的複雜身份,還有喜怒無常與殘忍嗜殺的性情,不管從哪個方面看都並非良配,白茯苓就算一時被他迷惑,早晚有一天也會受不住離開他。
不是他為自己的情場失意找借口,白茯苓拒絕他的理由一直都只是介意他的身份罷了,他覺得她會選擇甘遂,原因恐怕並非只是喜歡他那麼簡單。尤其上次在奉水城外船上的一番對話,更讓他認定白茯苓與甘遂的關係,內藏某些不為人知的秘密。
想到這裏,楊珩微笑着對甘遂道:“你就只會把殺人掛在嘴邊?你敢不敢試試不用要挾手段,讓苓兒自己選擇要跟誰一起?我敢說,就算她不選我,也絕對不會選你的。”
甘遂的臉色越發難看,他心裏明白楊珩說的是真話,他確實不敢讓白茯苓自己選他恨不得時時刻刻將她綁在身邊,以確定她是屬於自己的,不會在下一刻消失。
越看楊珩那張笑臉便越覺得討厭,甘遂一言不發舉掌轟開車門一閃身已經跳到了路旁一間商鋪的屋頂上,幾個起落不見了蹤影。
附近見到這一幕的百姓們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才是有個人從皇子的車上跳出來嗎?莫非是刺客?
楊珩揮了揮手打發掉前來詢問的侍衛,拉上車門繼續前行,唇邊的笑意幾乎掩飾不住——看來自己這位大哥對白茯苓也很沒有把握啊……
皇帝在宮中堅持了一個多月,終於在四月初正式傳旨宣佈退位,並立楊珩為新帝,登基儀式定在八月初一。
皇帝擔心楊珩騙他,一旦得了他的遜位詔書就會不顧他的死活,所以特地吩咐欽天監將登基吉日推到了八月,詔書中更言明是楊珩苦心於民間覓得神醫,他要好生調理身體頤養天年,感念楊珩的孝義以及在寧安河災禍處理過程中的能力,所以才特地提前傳位於他。
如果真如甘遂所言,他性命只能到四、五月,那楊珩放任他重病身亡,名聲就會十分難聽,而另外幾個沒能奪得帝位的皇子也有足夠理由與他為難。
楊珩並不介意他這點小動作,正是代替皇帝臨朝聽政處理國事,一邊讓人準備登基事宜,一邊派人送信往海州,邀請白家人八月前去參加他的登基大典,並頒下聖旨召前內閣首輔白常山回京復職。
負責宣旨的欽差在海州足足等到六月底,才見到了遠航歸來的白家人。白家一家人商議過後,決定一起隨白常山赴京,白商陸則留在海州主持海上商貿等等的相關事宜。
白茯苓已經決定正式將白家生意的中心轉移到南方來,這個從幾年前就開始準備,如今已經萬事俱備,時機成熟,正需要白商陸這位大管事坐鎮。
一家人照舊是慢吞吞地邊玩邊走往京城而去。
天氣日漸炎熱,為了避暑只在早晨與黃昏時分趕路,每天只走不到幾十里路,到達京城一帶已經是七月下旬。
這日早晨起來走了一段,中午就在官道旁的茶館休息,預計到下午太陽西斜時在啟程,正好趕上城門關閉前進入京城。
這一回京里沒了那些煩人的親戚,就算白常山原本的府邸還未收拾好也可以住到林平子的國公府或是陸英的將軍府去,不必再到城南的雲雀山別院。
只不過白家人不想鬧出太大的陣仗,所以也沒有通知林平子與陸英他們的具體到達時間。
白家上下停留的茶館,碰巧就是上次進京時到過的那一家,白果替白茯苓倒了茶,瞄了一眼茶亭外的官道,低聲咕噥道:“我記得上次有人在這兒給小姐送花來着……”
白茯苓微微一怔,想起當日的情景,只覺得恍如隔世。
那時她根本不知道海浮石的真正面目,幾枝粉嫩的梅花一句對不起就將她哄得心花怒放,什麼怨氣都忘得乾乾淨淨,如果她早知道後來會發生的那些事,只怕看到那些花就笑不出來了。
正在出神,忽然見一個小姑娘手上握了一束不知名的嫩黃色花朵走了進來,還未進門就聽白果高聲叫道:“站住不許進來方海快來看看這花!”
上次在北關城外遭遇迷魂花暗算的事情讓她心有餘悸,現在看見有人拿着鮮花經過就心驚肉跳,唯恐又是來下毒的,本來很浪漫風雅的一件事,在白果心目中已經成了恐怖襲擊的代名詞。
小姑娘被白果的尖叫與緊張態度嚇得眼淚汪汪,眨巴眨巴眼睛看着她,一副隨時要哭的可憐模樣。方海連忙走過去,小心接過那束花,確定只是普通花朵正想拿去給白茯苓,小姑娘終於忍不住放聲大哭起來。
這下子輪到方海手足無措。
這小姑娘是茶館老闆的侄女兒,老闆聞聲趕來,看看方海又看看自己侄女兒,連聲問道:“怎麼了怎麼了?”
小姑娘抽抽噎噎指着方海道:“他、他搶我的花。”
這下方海尷尬了,白果乾笑道:“這花不是別人讓你送來的嗎?”
小姑娘用力搖頭。
白茯苓好氣又好笑地白了白果一眼,讓她瞎緊張,結果自作多情擺了個大烏龍!
白果訕訕地摸出幾顆糖果塞給小姑娘道:“沒事沒事,哥哥是看你的花很漂亮,所以想拿來看看,吃糖吃糖,別哭了。”
方海背了個大黑鍋,無奈站在原地接受茶館老闆與那小姑娘的詭異目光。
小姑娘抹乾凈眼淚,看叔叔向她點頭,於是大膽接下白果遞來的糖果,花也不要了,一溜煙跑回後面去。
方海拿着那束花走上幾步送到白茯苓面前,低聲道:“小姐,花給你吧!”短短几個字他像是憋足了全身力氣才吐出來的一般,一張清秀的臉紅通通地十足一個喝醉了就的醉漢。
白茯苓只當他是因為誤搶了小姑娘的花所以尷尬彆扭,接過花笑着打趣道:“第一回當搶花賊,欺負小姑娘,感覺如何啊?”
方海哪裏答得出話,低頭退到一邊不吭聲了。
虛驚一場,大家嘻嘻哈哈地取笑白果草木皆兵,沒人注意到方海偷眼看見白茯苓捧着那束嫩黃色花朵時,臉上一閃而過的甜蜜與黯然。
白丑後來跟木佩蘭坦白了女兒曾經在出門辦事時被甘遂派人劫持,失蹤了一日的事,木佩蘭笑着拉過被人取笑得面上無光的白果,安慰道:“我們的小果子做得對,你們都不許笑了,出門在外,原本就該小心謹慎一些。”
她是白家的當家夫人,既然開口為白果說話,其他護衛丫鬟自然不好繼續嬉笑,改為向白果“暗送秋波”,白果也不是好欺負的,一人一個大白眼還回去。
小狸花歪着腦袋打量白茯苓手上的花,又看看方海,大概是記得方海曾經在它病弱時照料過它,而且也是時常出現在主人身邊的熟人,所以舔了舔爪子,很給面子地沒有撲上來大肆破壞。
白茯苓心裏驚奇,摸摸它的腦袋笑道:“壞貓,原來你還知道區別對待啊。”
小狸花喵嗚一聲,甩了甩尾巴,一副不屑解釋的驕傲模樣。
這一場小風波很快就被大家拋在腦後,白茯苓隱隱有些失落,她記得甘遂曾經說他要到京城辦事,莫非他已經離開了?
下午時白家人再次整裝出發,日落時分抵達京城南門,門前一側等待進京的百姓照舊排了長長的隊伍。
白常山將諭令叫到老家人白側耳手上,吩咐他前去與守城官兵交涉,白側耳捧了諭令下車,沒走幾步就見城門方向就跑來兩個管家打扮,但明顯來自不同府邸的中年人。
他們似乎互相認識,一起上前來行禮問道:“請問尊駕可是白常山白閣老的家人?”
白側耳點了點頭,一眼看見兩人袖口上所繡的圖案,還有林字與陸字頓時明白過來:“兩位是忠國公府與陸大都督府的?”
陸英的官銜是正二品都督僉事,之前因為是鎮北大將軍,所以京城這裏也習慣用大將軍府來指代他的府邸,如今他卸下鎮北大將軍的職位已經兩年有餘,再這麼稱呼多有不便,讓有心人聽了不知道會傳成什麼樣子,白側耳跟在白常山身邊,見慣了這些事情,所以開口便十分注意。
兩個管家齊齊點頭,左邊穿一身褐衣的是陸府的管家,右邊穿一身青衣的則是林府的管家,都說是奉主人之命在此等候,有他們帶路,白家一行很快便進了京城,前往忠國公府,陸府管家拜見過白家幾位主人後,便飛快回都督府報信去了。
城東忠國公府所在的大街仍是那麼繁華熱鬧,不過好幾座府邸門前貼了封條,白家人坐在車上心中感觸不一,不過兩年人事已經翻新數輪,真不知道什麼樣的人才能傲然笑到最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