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長歌當哭(三)
滔天巨浪閃着銀白色的光邊,眼見就要將大喬吞噬,忽有一雙強勁有力的手一把將她拉回。大喬不知是夢是醒,怔怔地看着眼前的周瑜和蔣欽,再轉過身去,茫茫霧靄間已不見孫策的身影,唯有江水浩渺,大喬忍不住嚎啕而泣,欲掙脫周瑜與蔣欽二人,再往江中去。
周瑜禁不住高聲道:“喬夫人,喬夫人你冷靜點!伯符已經走了,但你們還有兩個孩子!他們已經沒了父親,你難道還要讓他們也沒了母親嗎!”
大喬怎會不惦記自己的子女,不過是傷心太過,一時難以接受,聽周瑜如是說,少不得恢復幾分神志,可心痛的感覺分毫未緩解,大喬泣淚交加,掩面吞聲痛哭不止。
蔣欽適時又接口道:“我與都督出來時,聽人說小公子不住啼哭喝奶便吐,小小姐更是高燒不退,嘴裏不住喊着母親……”
這些話術只能令大喬更傷心,卻不能徹底打消她心中輕生的念頭,周瑜擺手示意蔣欽點到為止,轉言道:“喬夫人與伯符一路如何走來,周某皆看在眼中,你的心痛,周某全然理解,可你要知道,我與他相交近二十載,情勝兄弟,心裏的難過與不舍,並不亞於你……可我們尋死覓活又有何意義?伯符已然枉死,你這般隨他去了,是能全你忠貞之名,可喬夫人在意這些虛名嗎?兇手依然逍遙法外,瓊兒與紹兒年幼失去雙親,即便老夫人再疼又能彌補幾分?還有琬兒……琬兒方有了身子,焦急想與喬夫人相見,若是你有個好歹,你讓她怎麼辦?”
大喬怔怔地望着周瑜,聽到小喬有了身孕,她黑涔涔的內心倏然閃過一絲歡喜,精美的小臉兒上卻做不出任何錶情,兀自將淚珠兒拋灑在了風中。
周瑜見大喬不再掙扎,應是聽進了這一席話,后一撤步,擲地有聲道:“喬夫人放心,周某定為伯符報仇雪恨,決不讓真兇遁世逍遙!”
巴丘到姑蘇的古道上,小喬與周嬸乘着馬車一路疾行,此番回姑蘇與來時心境完全不同,小喬焦急不已,一個勁兒地催促馬夫。
馬夫被催得沒脾氣,轉而向周嬸求助,周嬸不知如何寬慰,也只能再將道理絮絮講來:“夫人身懷有孕,將軍不讓快走,即便夫人擔心大喬夫人,也要先顧及自己的身子。”
“嬸婆,我沒事,身子不要緊,姐夫出事,姐姐肯定很難過,我得陪在她身邊才行……”
“夫人心疼姐姐的心情,我們都明白,可夫人身懷有孕,還是這最不安分的頭三月,若真有任何閃失,大喬夫人豈不是要萬般自責?更何況,我們府上不乏老幼,這般趕路,只怕他們身子吃不消……”
周嬸這話有理,小喬心裏再急,也不能不顧下人,她掀開車簾,看了看疲累不堪的眾人,少不得沉定心思,對周嬸道:“真是我急糊塗了,趕了好半晌的路了,大夥都累了,我看前面有個茶攤,不妨停下來,喝口茶歇息會子再上路罷。”
周嬸這便命車夫停駐,幾十號人圍着茶攤坐下,等着掌柜烹茶煮水。小喬亦在周嬸的攙扶下走下車來,戴着薄紗斗笠坐在遠處的案前歇息。未幾,掌柜掂着茶壺上前,為眾人斟茶,及至小喬處,周嬸卻攔了下來,囑咐他換些清水來。
不遠處,長木修正帶着一眾黑衣刺客正埋伏在林間,孫策之死既是他一手促成,他便猜到周瑜會千里奔喪,留下小喬獨自慢慢返回姑蘇去。
原本他已下定決心,今日必將小喬搶走,可當他看到小喬行動不似從前靈敏,好似有了身孕之時,卻不由自主地遲疑起來。
他可以接受小喬嫁了周瑜,卻不能接受她身懷有孕,這般將她搶來,他又要如何面對她腹中的孩子?長木修正遲疑間,聽得道路盡頭一陣打馬聲,他定睛望去,只見一孫氏門下將軍模樣之人帶着數百名士兵御馬而來,如一陣風一般,即刻到了小喬面前。
此人不是別個,正是呂蒙。小喬起身掀開紗簾,快步迎上,問道:“可是周郎讓你來迎我們的?”
呂蒙拱手道:“正是,都督一切安好,大喬夫人也無恙,都督走不開身,又擔心喬夫人會憂慮,特派我等相迎!”
聽聞周瑜與大喬皆平安,小喬如釋重負,與周嬸一道安排呂蒙等人喝茶歇息。深林中,長木修手下人看着形勢突轉,不由憂心,沉吟問道:“少主……這,還動手嗎?”
長木修半晌不言聲,黑漆漆的眼眸中滿是慍怒,可他明知正是他方才的猶疑,令他錯失了良機,只能從牙縫中擠出一句:“撤!”便帶着手下人悄無聲息地退出了深林。
姑蘇將軍府中,張昭將一張生辰八字帖遞與孫權,徐徐道:“這姑娘乃是尚書郎謝煚之女,謝家在江東有人望,但又並非鐘鳴鼎食之家,將軍若與她成婚,既可以助長聲望,又不至意圖太過顯眼,惹得他人非議。我已與老夫人商議過此事,她表示同意,不知將軍……”
孫權今年已經十八歲了,卻還未立正妻,張昭的意思很明顯,便是讓他通過娶妻來籠絡江動人心,孫權自知年少,這江東諸郡又是兄長浴血奮戰而來,自己不過是坐享其成,眼下為了保全座下的河山,做這點事實在算不得什麼,他輕輕頷首,對張昭道:“只要母親覺得好,我沒有意見,你們選日子罷。只一條:兄長走了沒幾日,不許大操大辦,萬事從簡。”
張昭聽孫權如是說,少不得又勾出對孫策早逝的傷感,忍了忍情緒,拱手退下操持去了。待張昭走後,孫權起身立在這議事堂里,看着熟悉又陌生的陳設,壓抑許久的悲涼感禁不住又湧上心頭。
正當此時,周泰忽然急匆匆快步趕來,附在孫權耳邊低語幾句。孫權只覺渾身的氣血都湧上了腦頂,拉着周泰的衣襟問道:“你說的可是真的?當真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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