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九·飲鴆止渴
阮景心頭惦記着那個假醫生,交鋒了這麼多次,她連人家的名字都不知道,對於攻無不克的阮大小姐來說,鬱悶得不是一星半點。
狼吞虎咽地吃完一頓早餐,匆匆趕到警局時,正趕上常桉準備妥當。
大家都是一副一夜沒睡的樣子,一個個眼睛下掛着濃重的黑眼圈,卻精神抖擻。
雖然白先文有了警惕,但抓到這個人,蔣唯心的案子肯定是能結了,或許還能一舉突破走私案。
這叫人怎麼不激動?
“先讓我自己進去會會她吧。”
面對阮景的躍躍欲試,常桉猶豫了一下,還是批准了。
“那個女人有古怪,我只給你們十分鐘的獨處時間,有什麼話你抓緊問。”
問訊室稱得上是寬敞明亮,除了毫無死角的監控攝像頭以及一扇巨大的單向玻璃以外,根本看不出這是在警局內,牆上還掛着一個老式鐘錶,阮景幾乎懷疑它下一秒就會叮叮咣咣地響起來報時——這是他們按照肖崇言的建議重新佈置的,雖然不懂這樣對審問有什麼幫助,但是聽肖醫生的,准沒錯。
那個女人早上顯然已經梳洗過了,她雖然戴着手銬,但衣着和精神狀態都還不錯。
阮景坐到了她的對面。
“被你算計了這麼多次,我是真心有些佩服你,還沒請教你的尊姓大名。”
她開口,聲音通過監控設備,傳到了與她們一牆之隔的監控室內。
那個女人雖然身在警局,完全失去了自由,但仍舊不見慌張,反而比昨晚對峙的時候更加鎮定,就像是有什麼倚仗。
“我叫什麼並不重要,阮景……我才是久仰你的大名。”
阮景輕輕舒了一口氣,坐直身子,她幾乎可以感受到自己的血液在加快流動,那是一種即將面對真相時的興奮。
“為什麼?我可不認為我是什麼厲害的角色。”
那個女人笑了笑,她移動了一下雙手,手銬隨之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音。她看着阮景,神色因為一眨不眨的注視而顯得有幾分詭秘。
“因為那天在天台上,只有你知道了那個秘密。”
那天。
天台。
秘密。
直覺告訴阮景,這背後有什麼了不得的真相。
她記得醒來后,兩個人第一次在醫院見面,她就從這個女人口中聽到了一句問話——“你在天台上,看到了什麼?”
阮景垂下眼,不動聲色地說:“什麼天台?我應該看到什麼?”
那個女人笑了笑,“看來你的記憶,還是沒有恢復。”頓了頓,她又接上一句,“阮景,你真的很幸運。”
她總在強調“幸運”兩個字,令阮景疑惑的同時,也有一種深深的不適。
足足有兩分鐘的時間,兩個人都沒有開口講話。
阮景忽而抬首,指了指她們頭上的監控攝像頭,對女人說:“你看到那個了沒有,你也知道,雖然只有我在這裏,但是他們都在外面聽着,如果你不能很好配合我的問話,那些個糙漢子可不懂什麼憐香惜玉,你怕是明天連臉都沒得洗。”
那個女人“咯咯咯”地笑了起來,“你可別嚇唬我,我又沒說不配合你,只是你沒有問到點子上罷了。”
阮景察覺到她的態度很奇怪,雖然不配合,但又不是全然抗拒與自己交流,言談之間,也不害怕被自己套話。
阮景眯了眯眼,“我最想知道的,就是你叫什麼名字——其實只要抓到了你,早晚都能查到你的身份,可是我呢,還是想聽你自己說。”
阮景不按常理出牌,那個女人臉上終於露出了些驚訝的神色,而後頓了頓,語調帶着幾分悵然,“齊悅,我叫齊悅。”
監控室內,一直沉默無聲的肖崇言突然喃喃自語,“是她?”
常桉偏頭看他,“你認識她?”
“聽說過,她是刑偵專家秦晉荀的師妹,很有天賦,只是不知道為什麼會助紂為虐。”
常桉聞言也跟着嘆了一口氣,卻不耽誤他立刻囑咐隊員去查這個齊悅的資料,回頭看見肖崇言還在緊蹙眉峰,於是打趣兒地問道:“你該不會是在可惜這麼個好苗子卻誤入歧途?”
肖崇言搖搖頭,“齊悅不簡單,我在為阮景擔心。”
阮景自然聽不見他們的對話,她全部的心思都在齊悅身上,“說說吧,我身上到底有什麼事你想要的?早在柳川,你就找上我,吳媛和劉謹橋,應該也是你的人吧。”
齊悅戴着手銬的手放在膝蓋上,向後一坐,整個姿態有幾分放鬆,神情譏誚地看着阮景,“我們沒有什麼‘我的人’一說,不過是各自為政罷了……你身上的確是有我想要的東西,那份遺囑背後的秘密,不光我想要,我們所有人都想要,可是你啊,給不了。”
“什麼遺囑?”
“沒什麼。”欣賞着阮景猶如觸碰到迷霧的表情,齊悅緩緩地笑了。
知道齊悅是不可能再多說關於這個“秘密”的事情,阮景控制着自己的表情,作出一副淡定模樣,可思維卻在高速運轉着,“各自為政……所以你不是受了白先文的指使,做了這些事情是嗎?”
齊悅嗤笑着說:“白先文還不配,勢利小人,噁心至極。”
“那是誰,讓你潛伏在蔣唯心身邊,又是誰,派你來搶走寶石?”
“誰給錢,就替誰辦事嘍。”齊悅的話模稜兩可,這是不準備交實底了。
她到底是誰呢?
像能猜到阮景的心思,齊悅的聲音詭秘,“我是你的朋友啊阮景。他們,那些躲在你身後的人,他們從一開始就在騙你,從濱江到柳川再到京都,你敢說,你就從來都沒有懷疑過你失憶的真相嗎?”
阮景心頭泛起一陣苦澀,她當然懷疑過。
“讓我幫你。”
齊悅真摯地看着她,聲音打着圈兒地往她心底鑽。
有那麼一瞬間,阮景幾乎想向她傾訴自己心中的疑惑。
身後的時鐘突然重重地響了起來,將阮景和齊悅都嚇了一跳。
阮景的神色立刻恢復了清明。
見狀,齊悅的眼中閃過一絲陰霾。
阮景這才反應過來,肖崇言要求重新佈置這間房間,並不是為了要放鬆那個女人的警惕,而是為了自己的安全。
畢竟在一個肖崇言都認可的、精通心理學的犯罪嫌疑人面前,哪怕她表現得毫無攻擊性,可對阮景來說,依舊是危險的。
阮景站了起來,神色冰涼一片,“你不是想幫我,你是想殺了我,只是你的幕後老闆不允許,對不對?”
所以,她在柳川對自己動了殺念,卻最終離開了;所以,她在京都不惜暴露也想要撞死自己,還在隔夜潛入病床只為了給自己注射安眠藥。幕後之人,應當是下了命令,要齊悅綁架自己。
“到這個時候了,你還試圖催眠我,我真的很好奇,你為什麼對你的幕後老闆那麼忠心耿耿。”
“我……”
突然間,問訊室的門開了。
“好了阮景,就先到這裏吧,我們還有蔣唯心的案子要詢問她。”
常桉和另外兩個警察走了進來,終止了這場談話。
阮景配合著站了起來,冷着臉走了出去。
在她身後,齊悅揚聲說道:“你錯了阮景,我不是在試圖催眠你,我只是在試圖解除你的催眠,我不信你的失憶是後遺症。”
說罷她笑了起來。
她的笑聲直直地刺入到阮景的心裏,彷彿是在嘲笑阮景的無知與迷茫。
從問訊室出來,阮景心上發堵,在走廊上,她看到了等待着她的肖崇言,“剛才在裏面,我聽到了一個笑話。”
肖崇言縱容地看着她,放緩了聲音問她,“什麼笑話。”
“齊悅說,有人催眠了我,而她所做的,是想幫我解除催眠的控制。”
肖崇言上前一步將她攬進懷裏,拍了拍她的後背,“你的記憶丟失得整齊,牢固不可回溯,這不是普通的人可以辦得到的,而且即便真的有這麼一個人,要達到這樣的效果,也必須是建立在你本人同意並且配合的基礎上,你不必擔心在丟失的這三年記憶中有什麼違背你意志的事情。”
“我當然是相信你說的。”阮景在他的懷裏,閉上了眼睛,“你不要叫我失望。”
肖崇言一下一下安撫地輕拍着她的後背,眼神悠遠卻空洞地看向窗外的飛鳥,嘴唇抿成了一個堅毅的弧度。
有的時候,秘密之所以能被稱為是秘密,只是因為它沒有被人知道。而一旦它不為人所知,是不是也可以看成這個秘密根本就不存在?
當然不能。
唯有飲鳩止渴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