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十六·穿幫
“你……”
“你什麼?是我哭着求你帶我來京都的嗎?不是,你是自己說走到哪兒都要帶着我的,可是你現在在幹什麼!要是覺得我礙眼了,你就直說!”
一連串的連聲質問,蓋過了包房裏熱鬧的音樂。
白先文認出了這是跟在肖崇言身邊的女助理,他顯然對兩人之間的關係十分篤定,一絲驚訝都沒有,打着圓場。
“那個……”
“嘩……”
女助理瘋起來顯然六親不認,用力拿着自己的包向肖教授身上摔去,力度沒掌握好,桌面上的東西噼里啪啦地掃落在地,被踩在腳下。
白先文是遊戲花叢慣了的,見到這副情形,覺得有點膩歪,面上就帶出了幾分不耐。
肖崇言察言觀色,一把拽住女助理的手,沖白先文陪着不是,“白董……我……”
白先文擺擺手,徹底失去了興趣,敷衍道:“我都明白,英雄難過美人關嘛。你們先走,有什麼話好好說,咱們下次再約。”
於是,肖崇言帶着阮景,全身而退。
拐角無人的地方,肖崇言突然笑了,垂頭看着抿唇不語的阮景,“走到哪兒都要帶着你?”
阮景瞪他一眼,“你最應該說的是謝謝我。”
“謝謝你,心繫我的安危,及時趕到。”
阮景猶豫了一下,終是問道:“說真的,如果我要是沒進去,你會碰那玩意嗎?”
“不會。”
阮景不大相信地問,“真的?”
她覺得,他骨子裏有不遜於她的冒險精神甚至更瘋狂,只是不知為什麼,這股子勁兒被他自己壓抑了。
男人笑了笑,沒說話,護着她一路往外走去。
阮景微微抬了頭看他,男人的下頜弧線稜角分明,作為一個男人,睫毛又過於濃密了,兩個小扇子密密實實地遮住了他的心事。
如果不是她見肖崇言遲遲未出,不顧常桉的勸阻,執意要進來,打斷了肖崇言的動作,他會不會真的去觸碰那個禁忌?她是沒把握的,因為肖崇言這個人,他矜持、溫和,卻也桀驁、危險。
沉默着,他們走過了一條走廊,不遠處就是電梯,會所里的音樂舒緩,晦暗的燈光很好地給過往的客人加了一層保護色。
一個包廂門開了,有人醉醺醺地走出來,忘記帶上門。
“等等。”
“怎麼了?”
想要聽清楚阮景說了什麼,他唯有貼近她的耳朵。
溫熱的氣息噴洒在耳尖兒,阮景脖頸處細小的絨毛忍不住紛紛立起,幸而燈光昏暗曖昧,才不至於看到她紅了的臉頰。
肖崇言此刻卻端得清風明月,促狹地看了她一眼,佯裝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
阮景輕咳了一聲,朝着門縫指了指裏面,“那個人,好像是白晴。”
白晴迷離着雙眼,在這絢爛的燈光下,她的面色奇異地顯得燦若朝霞,只是結合著周圍一堆做派豪放的男男女女,情景有些……糜爛。
肖崇言皺了皺眉頭,“白晴是誰?”
“出去再說吧。”
白晴是誰?
這個問題很好解答,阮景幾句話的工夫就跟肖崇言說完了,除了聽到她是白宿名義上的姐姐時,他皺了皺眉頭,其餘的時刻,他並沒有對白晴表現出感興趣的意思,只是聽完之後斂眉沉思了半晌。
“照你這麼說,白晴應當是一個內向的大家閨秀才對。”
是啊,理應是。
可是方才在會所裏面見到的白晴,穿着暴露,妝容厚重,難為阮景還能認得出她來。
肖崇言淡淡地下了結論,“通常來說,一個人若前後反差太大,就能說明這個人在性格上有一定的偽裝成分了。”
阮景嘆了一口氣,“我原來見她的時候,她不是這樣的。”
“‘人’是最反覆無常、無規律可循的,就像你失憶之前不會想過有一天你會失憶,只要你沒有時時刻刻將目光聚到一個人的身上,哪怕只是轉個身,再見的時候,就認不出來了。”
肖崇言面無表情,像是在說白晴,又像是在說別的什麼人,神色有些迷茫。
冷不防一隻細白的手突然在他眼前晃了晃。
肖崇言垂頭看向阮景,用目光詢問她在做什麼。
阮景蹙眉看他,“我就是看看,你這隨時隨地走神兒的毛病還能不能治。”
肖崇言和阮景平安歸來,眾人都鬆了一口氣,回去準備一系列的佈置,爭取等白先文再找肖崇言時準備萬全,可沒想到,這一等,就等出了岔子。
隔天,宿醉的白先文揉着腦袋進了辦公室,一屁股癱坐在寬大的皮椅上,秘書走了進來。
“白董,剛才有人給您的郵箱發了一封郵件。”
白先文不耐煩地擺手,“有郵件你就處理,要是什麼都要跟我彙報,我請你來做什麼?”
顯然,白先文在平常工作中就是這個態度,秘書也不覺得多難堪,只是將平板電腦遞到了他眼前,“那個人發來了兩張照片,上面有最近經常來拜訪您的那位先生,我也不知道是什麼意思……”
白先文手上的動作一頓,“拿來我看看。”
照片明顯是偷拍的,長焦鏡頭遠遠地窺伺着照片里的人物。
拍照的角度很巧妙,正好將肖崇言和周圍的環境都納入了畫面當中,建築物上幾個明黃的大字莊重而又清晰。
柳川市公安局。
白先文先是一驚,而後勃然大怒,將電腦狠狠地往地上一摔,“竟然敢騙我!”
良久,白先文又陰狠地笑了起來。
白先文失約了。
在約定好帶他倆見線人的當天,白先文的手機一直打不通,肖崇言跟阮景到了約定地點吹了兩個小時的寒風,預先埋伏在周圍的隊員們也在車裏憋了兩個小時,他還是沒有出現。
常桉拿起對講機問,“人怎麼還不來,是不是你們記錯了時間?”
肖崇言按了按掛在耳朵上的小型接收器,神色冷淡,“大概是身份暴露了,撤吧,他不會來了。”
所有人的神情都十分沉重,對盛合的調查不順利,若是讓白先文有了警覺,這條線也斷了,對他們來說,無疑是一個打擊,走私案,他們查了太久,等了太久了,一天破不了案,就代表着那一批丟失的珍寶一天有流出國門的危險。
於澤走下來,“啪”地摔上車門,走向阮景,神情煩躁,“不是進展得很順利嘛,怎麼會突然暴露,這也太奇怪了。”
肖崇言思忖着望向阮景,“你怎麼想?”
“你和我的身份,雖然經過了包裝,但倘若有心人到柳川一查,根本經不起推敲……問題是,白先文不知道我們從柳川來,自然無從查起,所以……”
“有內奸。”肖崇言淡淡地補充道。
一個知道他們動態,又知道白先文動態的內奸。
“唉,先收隊吧。”常桉打開對講機下達了一遍指令,幾個人朝着車的方向走去。
由於選擇見面的地點靠近商業街,所以人來人往相對繁華,人流車流交匯在這個偌大的道口。
一個穿着兜頭衛衣的男人低着頭迎面而來,冷不防跟阮景的視線對上。
那男人錯開目光,眼看就要擦肩而過。
阮景低呼,“是白先文的人!”
她曾在會所的包廂外頭瞥見過他。
周圍的人還沒有反應過來,肖崇言立刻將外套一脫,朝着那個男人的頭就罩了下去。
那男人反應很快,失去了視線,單憑一身蠻力,摔開了試圖牽制他的幾個刑警,紅着眼奮力向肖崇言站立的地方衝過去,手還不住地往腰間掏着什麼。
於澤眼光向那男人腰間一瞥,高喊,“大家小心,他身上帶着槍。”
眼見引起了矚目,那男人的神情有些慌亂,不再試圖靠近肖崇言,而是掉頭奪路而逃。
幾個人在他身後緊追不捨。
阮景也奮力跟上,只是男女先天的體能優劣逐漸顯露出來,又轉了一個彎,和前面人的距離越拉越大。
肖崇言沉着臉跟着,只是身邊不見了阮景的影子,他腳下忍不住緩了下來,回頭看去……
變故突然發生……
一輛黑色轎車逆行而來,衝上了人行橫道,衝倒了一塊樹立的標誌牌也不見減速,直直地衝著阮景而來。
“阮景!”
阮景想要躲開,但腳下猶如灌了鉛,邁不開腿,有誰的喊聲變了調,聽起來帶着驚惶入骨的慘然。
刺眼的車燈很亮,晃得阮景睜不開眼睛,那一瞬間,阮景的腦海中有什麼乍然一閃,和記憶深處的某一刻重疊。
有個男人問她,“你真的要這麼做?”
她毫不猶豫地回答,“是,這是一個新的機會。”
男人掐滅了煙,那一點被湮沒的猩紅深深地刻進了她的眼底,男人苦笑,“讓我傷你,我寧可你要我了的命。”
她沒說話。
男人嘆了一口氣,上前擁住了她,“這是一種保護,你希望能有更多的時間來完成這件事……我卻希望,它讓你能夠成為我們重新開始的契機,阮景,閉上眼睛。”
是誰的聲音鐫刻在心裏被封存,此刻卻突然從記憶深處涌了上來,她看不清那個男人的臉,卻知道這個場景曾是真實發生過的。
魔盒被開啟,裏面逐漸飛出來的,是她的記憶。
周圍的一幀一幀猶如被慢放,肖崇言狂奔着撲向她,在離車不過半米的距離時,兩個人擦着地面翻滾到一旁。
他緊緊地抱住她,宛如全世界失而復得。
阮景卻從沒有這麼冷靜的時候,感受着死死勒在腰間的手,她喃喃地說:“肖崇言,你在發抖。”
男人沒說話,放任自己的軟弱在這一刻顯露得淋漓盡致。
阮景的雙手回抱住他,頭埋進他的胸膛里,“你在顧忌什麼我不管,肖崇言,我愛上你了,我知道,你也愛我,在一起吧,我們,就我們。”
或許生死之間,她才不會有那麼多胡思亂想,才會看清楚,自己內心真正想要的是什麼。
男人紊亂的呼吸在耳邊逐漸平息,良久,她聽見肖崇言一字一頓,彷彿用盡了全身力氣。
“好,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