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譴
二〇二一年,五月二十一日晚二十二點三十一分,剛剛得到航空航天局消息的晉陽市便亂作了一團,所有人都開始以最快的速度奔忙撤離,而在酒吧里泡了一天的祁溯滿身是血,拿着已經喝掉半瓶的VODKA搖搖晃晃的行走在大街上,絲毫不理會天空中密佈如同海上漩渦的烏雲,還有那縱橫交錯的道道閃電,他不理會了,什麼都不理會了,現在的祁溯只如同行屍走肉一般,雙目空洞黯淡,一路上邊哭邊笑着向眾人逃竄的相反方向走去,他不知道這些人是怎麼了,這裏怎麼了,他現在只想去一個地方,誰都不在的地方……
祁溯一邊喝酒一邊喘着氣闖進了電梯登上了晉陽最高樓,足有111層樓的晉陽111,在狂風之中俯瞰着整個晉陽,將玻璃酒瓶隨手丟到一邊去,砸了個粉碎,趴在欄杆邊緣痛哭流涕。不禁感嘆與自責,這世界之大,卻再無他祁溯的容身之處,甚至連唯一一個真心對他好的人都沒了,被他自己這個喪門星給禍害了。
“啊——”祁溯搖搖晃晃靠着扶住圍欄才勉強維持着自己的身體沒有倒下,對着頭頂天空的電閃雷鳴與流雲漩渦一聲吶喊,而得到的回復只有更加響徹的雷鳴。
他把眼睛都快哭腫了,用力翻過了半人高的圍欄站在危險的邊緣處搖搖欲墜。祁溯的淚水模糊了視線,低垂着頭用雙手捂住臉也無法阻止悲傷的淚水從指縫溢出,像雨一般墜落下去消失不見,祁溯開始不斷的自怨自艾:“嗚嗚……他們說的對,說的對,我就是個瘟神,我就是個喪門星啊!我害死了我爸爸,害死了我媽媽,連唯一一個對我好的人都被我害死了啊!”
繁華大道之上,大熒幕上轉換成了新聞報道,裏邊的人在講什麼祁溯聽不清楚也不想去聽,因為所有的一切,在不就之後都會變成過往雲煙……
在他心裏的,只有無盡的悔恨,恨自己,不該生在這世上,不該來這人間走這一遭。他無法忘記,常宇恆用儘力氣把他推出去的瞬間,眼睛裏的情感有多麼真誠,他無法忘記,哪怕死了都無法忘記。
是,他當時甩開常宇恆離去時僅僅只是因為氣憤,他對常宇恆說的話也全都是氣話,他知道的,因為那樣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利用他?
果然,當常宇恆倒在血泊里還伸手叫他名字的時候,祁溯就知道了。祁溯當時從地上爬起來撲過去的時候連碰都不敢碰他,常宇恆幾乎被撞得血肉模糊,鼻孔里,嘴裏全都是血,連聲音都輕的想要被風吹散了,就那樣叫着他的名字,祁溯跪倒在地上,大滴大滴的淚花順着下巴滑下去,浸濕了衣裳,可他只能緊緊握住常宇恆的手,匍匐在他耳邊哭喊:“常宇恆,你別嚇我啊!別嚇我!我禁不起嚇的!”
常宇恆連眼睛都沒力氣睜開了,只能半睜着眼尋覓着祁溯的方向,費力的笑笑,可聽得出呼吸卻是斷斷續續的,也極為困難,“對不起……我剛只是太過生氣了,你別介意……”
祁溯聽了只想抽自己幾巴掌,連忙搖頭:“我不介意不介意,你打我吧!我給你打,好不好?常宇恆,以後你想怎麼打我都成,但你別丟下我,我求你了,好不好呀?”
常宇恆沒應他,就笑着費力抬手摸了摸祁溯的頭頂:“祁溯呀,你千萬……別誤會我對你的的滿心好意,滿腔熱血。”
祁溯看着他的緩緩閉上了眼睛,而手依舊放在他的頭頂,不捨得離去,他接下來的話讓祁溯心痛到要死,窒息感直逼他的心肺。
“其實……我本來的夢想,是做個,文人墨客的,鼓搗鼓搗詩書史學的……那,才是我的興趣,但我見你喜歡理科,是個人才,不想你被埋沒……於是,我就想為你提供條件,想看着你成功,你成功了,我就開心……”
祁溯將他的手握緊抵到了額頭,不住的搖頭:“別說了別說了……常宇恆,別說了……”
“我快不行了……你必須聽我說完……”常宇恆也哭了,邊哭邊道,連聲音都開始顫抖:“祁溯……我……從來沒,從來沒想你幫我什麼青雲直上……我就只想盡我所能,幫你……幫你做你最喜歡的事情,你是個可憐的孩子,但……你也是我好朋友,好弟弟,你沒親人我就是你親人啊……但我沒想到,這世界竟把你傷的那麼深,讓你誰也不敢相信,也從不讓人靠近你,誰也走不進你心裏,我真的很為你難過,為你傷心……祁溯啊,你以後,別這樣了……好不好?這世上,是有真心待你好的人的,你別再把他們的心,攔在你的世界外了,你把心門打開,好不好?我求你了……你答應我。”
祁溯連忙點頭,額頭上的手把他淚蹭的滿臉都是,打濕了劉海,“我答應,我都答應!你起來,嗚……”
“你……”
“常宇恆……”
“你……你一定要學會長大,嗯?”
這是常宇恆對祁溯說的最後一句話。當救護車到達時,常宇恆連心跳都停了,醫生檢查說,常宇恆是肋骨骨折,刺進了肺部,刺得太深,流血過多而死的,請祁溯節哀。
節哀?這哀可怎麼節的了?如果可以的話,他想和常宇恆換換,把命換一換,他去死,而不是讓常宇恆替他去死,這一切,怎麼就這麼突然?
當常宇恆的母親哭着把巴掌扇到他臉上的時候,他似乎失去了全部的知覺,沒有一絲痛感,任憑她對自己拳打腳踢,祁溯都不反抗一下,直到常宇恆的母親被人拉開,祁溯才覺得疼,哪都疼,臉疼,胳膊疼,身上也疼,沒有一處不覺得疼,特別是心,太他媽的疼了,就跟肋骨刺進去一樣,巨疼。
祁溯不敢看常宇恆冰冷的屍體,從醫院蹣跚着就鑽進了酒吧,要了幾瓶酒他忘了,就在裏邊喝,喝了好久好久,久的像是又過了十年一樣長,直到所有人都驚慌失措的往外逃跑時他才有一絲清醒,拿着酒瓶子走在燈紅酒綠的錯綜街道上,看着四處報道的新聞,卻一句也沒聽進去……
……
祁溯站在樓頂的邊緣,望着樓下的微光,實在不懂,老天爺到底為什麼要給他這麼悲慘的命運,為什麼就是這麼喜歡讓他的所有親近之人都死於非命?好恨啊好恨!
祁溯臉上的淚痕被風吹的隱隱作痛,他眺望着整個晉陽,高樓之上所有的熒幕都在剎那間變成了一片銀白,上邊鮮紅的數字從10開始倒數,而頭頂之上的雲層猶如一條巨大的黑龍在不斷的盤旋作祟,轟鳴的雷聲略過了祁溯的耳畔。
8……
祁溯轉過了身去。
7……
任由狂風在周遭叫囂與怒吼,他只管張開他的雙臂。
6……
對着天空一聲笑罵!“哈哈哈哈哈哈哈,我祁溯可操你大爺吧!”
5……
在那漩渦之處似有微光隱現。
4……
祁溯往後一躺,身體便開始從樓頂飛速下墜,他衣衫翻飛。此生的人間喜樂,從此再與他無關,但如若還有來生,“我他媽若有來生,定做他個混世魔王!”
祁溯笑着吶喊出了來生的心愿,似乎是想要報復社會。
3……
“天理難容!”
2……
……
1……
在祁溯離落地只剩不到十厘米時,一道耀眼的青光從雙目望着的電閃雷鳴與雲龍怒吼之中破雲而出,拖着一道長長的尾巴將整個晉陽籠罩於四射的光芒之中,又在一瞬之間湮滅!
晉陽111與周圍林立的高樓在頃刻間轟然倒塌,化作了廢墟,塵埃四起,久久未定……
……
祁溯一直以來都覺得自己的命不好,真的太不好,包括他死的時候,也這樣認為。
他想了想……這可能就是所謂的遭天譴吧!可就因為他祁溯罵了老天爺?所以怕他從111層樓上跳下去摔成爛泥不夠慘,還得給一隕石砸一下才行?那這老天爺的脾氣可真夠暴躁的,下手也真他媽夠黑的,就敢問,這地球上,還有死的比他更慘的人嗎?真怕是前無古人後無來者了。
而所謂的粉身碎骨,原來竟是這麼個滋味……
祁溯記得,那塊青色隕石不大,僅有一個成年人的拳頭大小,卻能散發出那般耀眼灼目的光芒,可那青隕雖小,速度卻超越光速好幾倍,其中蘊藏的力量也是極大,直直衝着下墜的祁溯穿心而過,那劇痛直讓祁溯感覺后怕,就好像自己的身體在快到無法計算的時間內又被數不盡的刀子切割成了比夸克還要細微的東西,那種痛無法言喻,但好在只有瞬間,要是一直痛着,那可真是太恐怖了。
那現在,自己這又是在哪兒,怎麼一片漆黑?是不是在去陰曹地府或者無間地獄的路上?如果是那樣的話,那……會不會遇見常宇恆呢?他會不會責罰自己呢?明明才叮囑過的,要自己學會長大,可自己實在不爭氣,才過了一天就轉頭尋死去了,在地獄裏,挨打會不會疼?如果常宇恆要打自己的話,他一定任由他打罵,絕不反抗。
祁溯一想到要自己又要見到常宇恆就想笑,可他很快就失望了,因為像常宇恆那樣善良的人,怎麼可能下地獄?肯定是要上天堂的呀。
那,就願他來生平安度日,別再遇見自己這樣晦氣的人了吧……噢,對了,還有,謝謝他……
……
隱約感覺,似有陣陣香甜的氣味在周身繚繞,是那般的新鮮,仔細一嗅,像是五月里芍藥的花香。真好,原來地獄裏,也有花香?
祁溯緩緩睜開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