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百零五章 峰迴路轉
就在這千鈞一髮的危急時刻,一把烈焰熊熊的“神農點蒼筆”,架在博贏頸項之上。
博贏大駭,極速回過頭來,抬起一雙蒼老而無神的眼。於是,岳簫那張冷峻的臉,映入他的眼帘。
適才,岳簫舊傷侵體,真氣外泄,一直在調息養氣。眼見青荷身死,阿龍不欲獨活,博贏卻恩將仇報,岳簫早就氣炸連肝肺:“博贏!放了我的親人!如若不然,我讓你輸掉整個江山!”
博贏傷痛至極,負隅頑抗:“岳簫!要殺要剮都由你!你和龍帆更是必死無疑!”
天璣眼見阿龍馳騁於千軍萬馬,救下博贏,保住儲君,掃平叛亂,自是感激不盡。
事到如今,博贏出其不意又被岳簫挾持,這讓天璣倍感焦灼,倍感惶恐,更是左右為難,急忙看向博硯。
博硯對着岳簫深施一禮,含淚說道:“久聞前輩盛名,愽硯如雷貫耳。還請前輩顧念東吳萬眾蒼生,萬萬別傷了父君。前輩只管放心,只要放了父君,博硯絕不會為難前輩親人!”
再說奇貴妃,眼見突發險情,顧不上戰場認親,驚急之下,拖着傷腿,不顧一切,沖回博贏近前。
奇貴妃眼見博贏悲憤至極,又被劫持,幾乎喪失了理智。她唯恐博贏有失,當即發號施令:“儲君大人言之有理,龍將軍救駕有功,我吳人不得對其無禮!”
言畢,“刷”的一聲,抽出博贏御賜的長劍,親手遞交晴顏,一字一句說道:“此乃君上御賜迎水劍,煩勞提刑,以之為令,親自護送龍將軍出關!”
晴顏跪拜接劍,待到站起身形,更是一臉堅定。
博贏見狀又怒又急,想要阻止,不料氣急攻心,一口鮮血噴出,登時暈厥在地。
岳簫也不對其為難,只是將博贏轉交給愽硯。
博硯急忙接過博贏,看向眾將官,高聲斷喝:“君上有令,龍將軍救駕有功,出關放行。”
天璣聞言,再不猶豫,以目示意。眾將士得了號令,更不阻攔,齊刷刷讓開一條通道。
晴顏手持迎水劍在前開道,阿龍抱着青荷默默前行。
綠芙強壓悲痛,一手拉起悲痛欲絕的小魚兒,一手握緊花容失色的慕蘭,緊跟父親,快速行進。
笛龍淚如泉湧,強忍悲憤,手持荷香劍護在身後。
岳簫飛箏夫妻同行,凌飄抱着雪歌,雪舞戒備森嚴,持劍斷後。
不過片刻,博贏便在愽硯懷中幽幽醒轉,只是四顧茫然,青荷已是不見。
他明知救荷無望,還是抬頭探看,伴隨嬌荷聲聲,又看到了小兒子的背影。博贏傷痛至極,撕心裂肺,大叫一聲:“魚兒!”
生死決別之際,小魚兒陡然立在當地。雖不曾回頭,渾身卻是為之一顫,更是涕淚如雨。
愽硯看着這樣的小魚兒,不由心生希冀。眼見博贏悲痛至極,博硯極低的聲音悄聲說道:“父君放心,博硯向父君保證,總有一天,魚兒定會重回父君身邊。”
一切都在靜立,除了一人,悄悄靠近天璣。
天璣扭頭一看,正是雁萳。她滿面淚痕走到父親面前,盈盈下拜,恭恭敬敬磕了三個頭,便抬頭看向天璣。
天璣望了女兒半晌,抬頭望去,看到一個有血有肉、有情有義的少年,這樣的少年,天上無有,世間難見。
他終於痛下決心,禁不住老淚縱橫:“雁萳,你去吧!你跟定九殿下,我也放心。承蒙君上恩典,我會有你母相伴,安度晚年。只盼你好自為之,咱們各不相念。”
雁萳抬頭看着父親的累累皺紋、斑斑兩鬢,一張小臉,涕淚滂沱。終是狠命磕了三個頭,站起身來,頭也不回,飛奔而去。
紅袖望向夫君、女兒,相見不能相認,悲哭不已。
博贏更是悲苦至極,昏昏沉沉睡去,昏昏沉沉醒轉,望向懷抱自己的愛子,望向重傷護駕的愛妻。
博硯眼望父君,心頭大喜,熱淚盈眶:“父君!”
博贏看着世間至親至近的髮妻,不由愛意橫生,愛中生憐,憐又生悔。
他看向愛子,輕聲說道:“硯兒,你是對的。事到如今,倘若得罪西蜀,必將後患無窮。”
心中又道:“我若殺她夫君,她地下有知,定然不肯相見。”
事到如今,博贏還是一廂情願,卻不知,她從不願相見,天上人間不想,地上地下不願。
博硯卻是連連點頭:“父君所言極是,兒臣便是憂心後患。”
博贏深深蹙眉:“硯兒素來與我心有靈犀。我東吳兵敗,北韃必將大舉南侵,更會落井下石。南虞定然趁火打劫,北上伐吳。西蜀與我仇怨極深,更欲滅吳而後快。倘若北韃、南虞、西蜀三面圍殲,東吳當真是危矣!”
博硯深以為是:“父君聖明,所以兒臣極力爭取龍帆。父君不解龍帆,他雖南征北戰,卻素來不喜戰爭。蜀君卓雲多次派他出征,他都是以和為貴,十分難得。咱們如能將他化敵為友,自是於我東吳有百利。倘若錯殺龍帆,西蜀必將出兵,東吳更遭滅頂。”
博贏一聲長嘆,不由老淚縱橫:“父君一生夙願,便是執掌萬里江山,立於世界之林。如今形勢不利,硯兒,依你之見,我東吳何去何從?”
博硯憂色深重:“北韃亡我之心不死,南虞天下獨大,當今之際,必須聯蜀合虞,共抗北韃。倘若虞蜀逆天,聯合北韃欺我,咱們也只能背水一戰。九弟曠世奇才,若能得之,定能獨當一面,可保東吳數年無患。”
博贏聞言,淚流滿面:“他誓死不肯認我!我又能奈之何?”
一旁奇水緩緩說道:“君上不必傷心,九殿下是個長情的孩子。臣妾細觀,青荷已去,龍帆必生退隱之心。九殿下通天徹地,怎肯就此埋沒?俗話說功夫不負有心人,只要咱們與他親近,終有一日,他定會認祖歸宗。”
博贏聞言心中一喜,可是喜極之後,無論如何大睜一雙眼睛,都覺一片漆黑。
恍惚中,話未出口,已是疾風烈烈,一道火影快如駭電,一團火光直擊面門。熱如炙烤,烈如火燒,快的不可思議,猛的不可置信。
耳畔奇水、博硯齊聲斷喝:“鳳焰!”
博硯“焰”自不曾吐完,已經抱着博贏身形逆轉,便聽“嘭”的一聲巨響。博硯顫身抖了數抖,顯是后心遭受重擊。雖是如此,博硯緊咬牙關,將父君護在胸前。
更聽身側奇水、天璣、“神農雙刀”、“魁星雙鐧”刀劍齊出,剎那之間,鬼火飄揚,風聲鶴唳。
那一刻,博贏只覺從頭到腳,從心到肺,一團劇震,更覺痛徹骨髓,不知生死。
忽聽一聲朗笑,恰如鬼哭狼嚎,已經飄在遠方:“博硯,老夫確實料不到,你如此至純至孝。我本與博贏素無仇怨,看在你的薄面,暫且留他一條性命。”
可是這樣的話,愽硯再也聽不到。
奇水撲上前去,抱起博硯,勢如瘋癲,哭聲響徹雲霄:“博硯!”
再看博硯,一代英才,已然氣絕。
不知過了多久,青荷在阿龍懷中終於悠悠醒轉,好像又在馬車之中,一路飛奔,就如當年亡吳歸虞一般。
她胸口創傷,雖已癒合,但因失血過多,依然面無人色。憶起冒險拼撞劍尖,依然心有餘悸。
阿龍流着淚拿出她那把貼心的桃木梳,細細觀看,五根鋸齒齊齊斬斷,更是鮮血遍佈,觸目驚心。阿龍看過之後,真心感激:“這可是把救命梳,避邪避難,救災救急。”
青荷攢足了力氣,終於能夠說話:“既然如此,以後還要再做幾把。”
言畢,不顧傷后無力,頭昏眼花,屈指數一數六娃。還好,一個不多,一個不少。頓時,無限幸福,油然而生:“阿龍,你再給孩子們每人做一把,保他們一生美滿,一世平安。”
說話之間,一眼望見岳簫夫妻關切看着她,青荷不由心生感激:“他們一向獨來獨往,因關心自己傷勢,居然不曾就去。”感激之餘,急忙開口問道:“歌姐姐好些了么?”
飛箏微微一笑:“好多了。飄兒認父心切,與歌兒、舞兒一起,跟着奇秀妹妹走陸路,奔赴蜀陵山認祖。”
青荷聞言心下一喜:“阿龍知道我喜歡水,是爾咱們走了水路?”看向親人,更是笑容滿面:“恭喜舅父舅母,雙喜臨門。蜀陵山青水秀溫泉美,好山好水又宜人,對歌姐姐身體,自是大有裨益。倘若好好泡一泡聞名遐邇的溫泉,定能徹底祛除體內冰寒之氣。”
岳簫夫妻不置可否,微微一笑。
忽覺身下飄飄蕩蕩,果然,既不似在陸地上,又不似在車駕中,忙問:“阿龍,咱們身在何處?”
阿龍微微一笑:“是在長江之上。博硯心善,派人駕船相送。如今,咱們已經駛到子歸。再過數日,便能抱你三峽一觀。”他笑的風輕雲淡,足以四周的粉飾危機一片。
青荷早對三峽美景垂涎欲滴。馳名天下的長江三峽,兩岸高峰夾峙,水面狹窄曲折,水中灘礁棋布,水流洶湧湍急。可謂是“萬山磅礴水泱漭,山環水抱爭縈紆。岸山壁立如着斧。相間似欲兩相扶”。
十六年前,她被博贏脅迫來到此地,尚自昏迷不醒,不曾游賞美景。沒想到故地重遊,當真是兩種境遇,異樣心情。
頓時,青荷笑逐顏開:“阿龍,從前我無數次夢想與你三峽同游,你卻總騰不出時間。如今終於如願以償,而且還是一家共游。這實乃人生一大幸事!”
說到這裏,青荷已是有氣無力,想要再說,卻覺神飄目眩,不能自已。於是,一個不小心,又睡了過去。
不知又過了多久,恍惚中,便聽岳簫低聲說道:“荷兒體質陰寒,又被寒毒浸體多年,如今失血過多,氣血不暢,是爾休眠。”
阿龍憂色滿面:“可有望好轉?”
岳簫連連搖頭:“我已無能為力。阿龍不妨再拜蜀陵山,去見‘花仙’,倘若他能出手相救,或許便有轉機。”
阿龍點頭,低聲吩咐六娃:“博硯雖是一片好心,奈何博贏反覆無常,咱們卻不能掉以輕心。須認真守護船艦,也好有備無患。”
六娃領命,飄身而出。
不知又過多久,朦朦朧朧,忽聞長江江畔響起歡快的喇叭嗩吶之聲,青荷夢中詫異,不自覺便說出聲來:“今日是什麼好日子?百姓這般歡慶?”
阿龍懷中抱着她,口中笑道:“青荷,睡醒了么?卻是有個好事情,那就是北韃國君必裂駕崩。”
青荷聞言大驚,繼而大喜,睜開惺忪的睡眼:“必裂在位三十五年,分裂華夏,陰謀不斷,四處搗亂,更是斬殺千萬。如今他總算魂歸西遊,這便好了,天下太平,四海平安。”
阿龍微微一笑:“青荷,你怎受了一回傷,便傻成小娃模樣?北韃亡我之心,難道會因死個國君,煙消雲散?”
青荷笑不可抑:“阿龍,你才傻!想想看,北韃儲君不是砧金?他素慕南華,一心期望交好。”
阿龍連連搖頭,連連嘆氣:“青荷,你沒聽說過?好人沒好報,惡人卻逍遙!砧金之子餮墓,是個貪得無厭、窮兵黷武之人,如今已經殺父弒君,篡權奪位,勢必攪得華夏征戰不休。”
青荷聞言大驚,急忙口中寬慰:“阿龍莫憂心,這等饕餮禽獸,早晚行將就木,不提也罷。”
次日清晨,青荷再次醒來,望向阿龍,不禁喜笑顏開,過不多時一張臉又晴轉多雲,不過片刻陰雲密佈,到後來索性悲從中來、泫然淚下。
阿龍十分不解,口中忙問:“你怎麼一會笑,一會哭?”
青荷冥思苦想半晌,才撇着小嘴說道:“咱家人丁興旺,本是開心,可我又怕樂極生悲。你想想看,你的疼愛,又要分出去許多,我能分到的,豈不是少之又少?”
阿龍微笑嗔怪:“你當我的疼愛是西瓜,分一塊,少一塊?你怎還不明白?孩子越多,疼愛越多,隨生隨長,隨長隨生、再說,少了誰的疼愛,還會少了你的?”
聞聽此言,青荷的峨眉立馬舒展,已經開口吃飯。可是,才下眉頭,又上心頭:“我還有一事放心不下。咱家人口一多,就須蓋房。院子雖大,空間卻少。人家擔心你顧此失彼,拔我桃樹,拆我竹籬,拆我鞦韆,毀我樂園。”
阿龍佯怒道:“青荷,你怎不辯輕重緩急?我沒怪你拋夫棄子,你還跟我娃爭房搶地?”
青荷怒道:“我可不曾拋夫,你純屬誣陷!棄子雖是我不對,何必揭我老底?再說,我一向都是安分守己!何時爭房搶地?”
阿龍眼看她盈盈欲淚,趕緊陪笑:“青荷,我早就想好了,咱家後院北山坡上,還有塊空地,那裏地高坡陡,不宜種植,冬暖夏涼,通風采光,倒適合高屋建瓴。”
青荷偷窺了阿龍一眼,眼見他滿面喜氣,就仗着膽子,提出下一步建議:“此計甚妙,可是,要蓋五處才好!”
阿龍滿腹狐疑:“蓋那麼多做什麼?何時變成貪心小財迷?難道你這個小東西,也想炒房?我可明告訴你,蜀國房價最順民心,最合民意。為了控制房價,我幾欲熬成白頭翁。別人我管不着,你可不能鬼迷心竅!”
青荷眼望阿龍,更是做賊心虛:“阿龍,你也知道,炒茶我不陌生,炒房卻不得行。對了,我有件要緊事,忘了給阿龍講。阿龍聽了更不要生我氣。我也是仗着身上有傷,醒時少、睡時多,你一打我便睡,才敢如此放肆一回。”
阿龍強忍着笑,板著臉說道:“青荷,你雖然一直欠揍,可是我又何曾下過狠手?”
便在此時,門帘一條,幾個少年少女,帶着蓬勃朝氣,走進艙中。
青荷一眼先瞧見笛龍,瞬間一改做小伏低之媚態,沉下臉來,擺起長者風範:“笛龍!”
笛龍陡聽青荷呼喚,驚急之下,應聲答道:“母親,有何吩咐!”
笛龍的這聲輕呼,聽得青荷喜不自勝:“我這傷可沒白受,笛龍居然改口。”
不僅是青荷,連阿龍都是滿面驚喜:“笛龍居然肯叫青荷母親,我這父親不遠矣!”
激動半晌,青荷才笑着說:“阿龍,母親一高興,忘了方才之言!啊!對啦,現下想起來了!笛龍!你可再不能打元臻!他是個老實孩子,並不欠打!他平常對咱們可是不錯,咱們更不能以怨報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