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海市蜃樓
東海平如鏡,高天闊無風。雨過浪潮寧,雲散水澄清。
天地最無情,日月隱繁星。生死兩難定,歸去更不明。
青荷醒來,手足僵硬,身心劇痛,不知所終。
迷迷糊糊睜開雙眼,懵懵懂懂掙紮起身,這才發現:四周全是錦緞,龍飛鳳舞,堆積如山,五彩斑斕,更襯艙內一片昏暗。
跌跌撞撞走出貨艙,顛顛倒倒繞出旋梯,只覺冬陽耀眼,更是頭昏目眩。以手扶額,方敢顧盼:萬頃碧波,水天一色,原來置身東海之灣。
桅杆高聳,雪帆張揚,腳下船艦輕盈的似一隻海燕,掠水飛航。鋼甲首舷,分開一條水浪,留下一片銀網,熠熠生光。
她大吃一驚:“難道阿龍為我劫后逢生,送上這絢爛的海景?”
便在前一刻,她披着雪白的婚紗,坐在阿龍身畔,滿懷憧憬和希望,奔向婚姻的殿堂。
阿龍手握方向盤,一張笑臉比春日還溫暖,一雙明眸比星辰還璀璨。
限量版“幽靈跑車”眨眼之間越過遠山近水、風景如畫的城市半島,駛上珠江大橋。
迎面開來一輛公交。不知何故,公交忽然加速,方向急轉,越線搶道,眼看闖過路沿,撞毀護欄,衝下大橋,車毀人亡。
她看的觸目驚心,回看阿龍,頓感安然:“阿龍車技萬里挑一,何況尚有規避車距,必能萬無一失。”
可是定睛再看,阿龍怒挑劍眉,圓睜鳳目,非但不踩剎車,反而猛踩油門。登時,跑車開足馬力,便如離弦的箭,瞬間騰空而起,奔着公交迎頭撞擊。
她只覺騰雲駕霧,急望跑車儀錶——四百公里時速。雖是驚駭至極,卻恍然大悟:“阿龍若不迎刃而上,公交必墜珠江!數十人定將無辜殉葬!”
耳輪中便聽驚天動地的一聲巨響,公交陡然轉向,被逼回正軌。跑車卻因巨大衝擊,飛下大橋,沖向珠江。
人在空中,只覺時間凝集,空間窒息,萬籟俱寂;只覺天塌地陷,地崩山摧,乾坤移位;只覺身心俱毀,五內俱摧,支離破碎!
跑車極速下墜,彌留之際,只有一念:“我可以萬死,阿龍決不能有失!”奮起平生之力,探手去尋阿龍。
半空之中,兩手相遇,握在一起。
落水的瞬間,阿龍解開安全帶,將她拼搶入懷。打開車門,掙扎而出,奮力撥水,游出江面。
水波蕩漾,水花迭起,寒意肆意衝擊。胸口劇痛,不可隱忍,神志依然清晰。
抬望眼,一雙臂膀,緊緊擁抱着她,依然強悍;一雙眸子,灼灼凝望着她,依然火熱。
她的眸光,卻在消散,再沒了晶晶閃亮,再沒了熠熠生光。
阿龍望着她,胸口如遭鐵鎚重擊,口鼻再也不會呼吸,卻是做什麼都來不及。
鮮紅的血,以她胸口為中心,向四周漫溢,和着波浪,融入珠江,奔騰流淌。染紅她的嫁衣,攫取她的生機。
他眼前一黑,心底一沉,再分不清血色,再辨不出水聲。一聲長嘶,發自心底:“不!青荷!”
她做出最大努力,找回最後一口呼吸,卻只說出臨終半句:“阿龍,讓我好好看看你,……。”
讓我永永遠遠記住你,生生世世做你的妻……。
還想凝神相望,眼睛卻再不給力。
哪料再次睜開雙眼,胸口沒了劇痛,眼前沒了阿龍!
數十名船員,散佈甲板,或逡巡,或顧盼,或沉思,或傾談,一派悠閑,一片怡然。
看他們裝束,甚是稀奇古怪,似來自宋代:身着的裋褐,直領對襟,袖小體窄;頭頂的四方髻,粗麻包裹,布帶扎系。
低頭再看自己,雪白婚紗換成黑色布袍,衣衫襤褸,極不合體,更是大惑不解:“我已如願以償?加入丐幫?九袋還是無袋?幫主還是會員?傳功還是執法?怎沒配備打狗棒?”
一個念頭閃如駭電,浮現腦海:“哪位大腕,又在演繹金老經典?翻拍電視劇?還樂此不疲?”
顧不上追究躺槍的是《射鵰》、《神鵰》,還是《笑傲》,急欲相問:“各位大神,忽悠能否暫停?有沒有見到阿龍?”怎奈,徒勞掙扎半晌,喑啞的喉嚨發不出一絲哀鳴。
正急的想要哪吒鬧海,忽見一船員勃然變色,抬手直指海空交界,大聲疾呼:“快看,那是什麼?”
如此突兀之舉,嚇出一片愕然。
眾人順勢望去,無不震驚當場。
數聲齊呼,震耳欲聾:“海市蜃樓!千古奇觀!”
圍觀之人愈聚愈多,幾欲壓偏船舷。人人大瞪其目,個個大張其嘴,滿面錯愕,驚疑不定。
不消片刻,喧囂震撼的場面,盛極一時,不僅驚動船中最是孤僻冷傲的黑衣大漢;就連深藏不露的船老大金爺,也是原型畢現。
金爺一介豪商,羽扇綸巾,錦袍玉帶,滿面金黃,逼人貴氣盡顯。轉出船艙,高調出場:“吵吵什麼?鳥不拉屎的深海,值得大驚小怪?”抬眼望向長空,驚得一張大嘴再也閉不上。
青荷看向金爺,更是大大吃了驚嚇,只覺眼前一黑,本已不會說話,如今徹底駭成啞巴:“他怎麼與我的首任同桌,相像至極?他怎麼不再說粵語?而是混淆了吳、桂兩種語系?”
感謝金姓同桌的性情暴戾,她實在吃不起拳打腳踢,只好中小學一路跳級,十二年學業六年突擊。一年級尤其苦大仇深,讀書時間尤其短暫,滿打滿算,超不過百天,害得她常常理論脫離實際。
現在的她,沒了阿龍,多了宿敵,更覺站在此地,不合時宜。登時丟了三魂,少了六魄,遠望深海,痴痴獃呆。
雲霧繚繞之中,山巒、叢林、城堞、宮室、樓宇、車馬、華蓋、人物,歷歷可見。
金爺不看則已,一見之下,語無倫次,連聲音都劈裂成八瓣:“蒹城!咱們東吳都城!”
景緻由小變大,由朦朧變真切,聚焦江畔,紅牆碧瓦,宏偉建構,門上正中陡現一隻大紅匾額,金筆題名“蒹霞舞坊”,氣韻生動、鐵划銀鉤。
金爺語不驚人死不休:“蒹霞大街!”
天空忽明忽暗,深海忽隱忽現,景物風雲突變。更見峰巒疊嶂,綠樹成蔭,前臨平丘,背擁青山,南毗靈谷,北鄰江川。
金爺歡呼雀躍:“棲霞山!”
青荷從未見此“海市奇觀”,舉目仰望,更是大吃一驚:“金爺口中的蒹城,怎麼像極了宋代南京?”她曾協助阿龍,規劃《長江經濟帶:2050》,自是對六朝古都、十朝都會、山環水繞的南京,如數家珍。
再觀蜃樓之景,雖是變幻莫測,更是愈發真切。斗現一座高聳入雲的佛塔,各層嵌滿佛燈,殿宇輝煌,妙相嚴庄。
金爺全沒了往日矜持,驚的手舞足蹈:“棲霞寺!舍利塔!毗盧殿!”
登時,甲板上人流翻湧,群雄激昂。
沉霧蒙蒙,流雲融融。忽見半空之中,泛出金芒,萬丈華光,耀的漫山遍野,春意昂揚。
不過剎那間,“蜃樓”畫面千變萬化,山麓之上,旌旗招展,綉帶飄揚,百名侍衛盔明甲亮,擁着一頂紅呢翡翠大轎,迤邐而上。
萬眾簇擁,落轎寺中。一個披金戴赤,峨冠錦袍之人,挑簾而出。他威風凜凜,相貌堂堂,好大的氣場!
金爺萬萬沒有料到,千里之外,故人還在,萬分感慨。隔空相望,熱情高漲,嗓音如同劈波斬浪:“寒開大人!相爺嫡子!兵部侍郎!四海名揚!”
尊貴如斯,寒開卻不上位先行,而是屈尊降價,探向轎中,抱出一個絕代佳人。但見她:身着五彩鳳衣,下曳金縷長裙,飄帶橫挽玉臂,步搖弱柳扶風。
海市女神,美艷絕倫,凌波微步,宛若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