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小心,葫蘆精出沒
香暖回到道觀,聽得正廳里傳來整齊的木魚聲。
糟了,在做晚課,不要,千萬不要被發現。
她躡手躡腳,想要神不知鬼不覺走進去,不小心踢到門口的花盆,忍不住“哎呀”一聲。
於是,十幾雙眼睛“刷刷”看過來。
“那個,那個,我上茅廁。”香暖笑笑,想糊弄過去。
“香暖,過來。”鬍子白白的張道長叫了。
“哦。”香暖不情願地走過去。
一進去,就是一場批鬥大會,以志堅為首的委員,就香暖念經打瞌睡,吃完飯不收拾廚房,玩得誤了晚課等等罪行,進行了強烈的控訴。
香暖也對自己的錯誤,做了聲淚俱下的深刻反省。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流淚。
眼看就要糊弄過去,志堅賽過獵犬的鼻子又抽動了:“怎麼有肉味?你,是不是偷偷吃肉了。”
“沒有,當然沒有。”香暖拍着胸脯,道:“徒兒謹記節日吃素的規定,怎麼可能犯那種對不起祖師爺的低級錯誤,我可以對天起誓……”
話還沒說完。“啪。”一小塊烤熟的兔肉,隨着她的動作,從懷裏掉出來。
眾人面面相覷。
於是,會議決定,把“侍燈”和“侍香”這一重要工作,交給香暖。
所謂“侍燈”“侍香”,就是齋醮這天,大殿裏供着許多燈和香,需要有人整晚不睡,添油添香,燈和香都不能滅。滅了,就是對祖師爺的不恭敬。
待眾人休息后,香暖一個人坐在蒲團上,百思不得其解。
她吃肉,從來就沒有剩的,恨不得骨頭都嚼碎,自己身上那塊,是從哪裏來的?真是見鬼了。
她正思索着。
正殿裏一陣邪風,吹得神像前的蠟燭一閃一閃。
香暖忙用手護住。見手裏的蠟燭不閃,剛露出點笑意,另一邊的蠟燭也是奄奄一息。
確認一圈,門窗都關好了。風卻越來越邪性。護住這個,那個就要被吹滅。
香暖吃進去的兔子肉,很快都消化完了。她坐在地上,氣喘吁吁。
“哈哈哈”空曠的殿裏響起笑聲。
作為一個見過世面的人,香暖意識到,有人,不,鬼在捉弄她。
大難臨頭,保命要緊。她一邊念辟邪咒,一邊偷偷摸摸往門口移動。
“咚”地一聲,殿後傳來熟悉的聲音:“你過來。”
香暖驚得結巴了,道:“我,我不過去,你是什麼東西?”
“你這布的什麼圈兒?“那熟悉的聲音里透出焦躁。
香暖聽出聲音是從師兄們佈置的“鎖魂陣”里傳出,放下心來,走過去一看,原來是白天吃兔子肉的少年。
那鎖魂陣,二十八個銅錢依照方位佈置,又有符篆貼在四周,用來困住陰魂之類的。不過是師兄們遊戲之作,沒想到真能發揮作用。
香暖也因此意識到,面前這個少年,恐怕不是人。
“你不是人?你是妖怪?還是鬼?”她蹲下來,好奇地打量少年。
少年“哼”了一聲,轉過頭去不看她。
香暖笑得滿臉桃花兒開:“嘿,我看你是搞不清楚自己的處境。不管你是什麼,這個圈,沒有我,可是出不來的。讓我師父和師兄看到你,拿去煉仙丹,連個渣都剩不下。”
少年轉過臉來,表情有些融化了。
香暖好整以暇地繼續說:“我給你分析分析,你現在唯一的出路,就是討好我,我心情好了,或許、可能、幾乎會放你出來。”
她見少年不說話,小嘴巴巴地,說個不停:“首先,快問快答。你不是人,那是什麼?”
少年見瞞不過她,只好說出他是天生天養的葫蘆精。
“葫蘆也能成精,那你變葫蘆給我看看。”見少年不肯變,又問:“叫什麼名字?”
少年拍拍衣服,語氣裏帶着驕傲,說:“孫小聖!”
原來他遊歷凡間,仰慕孫大聖神武不凡的事迹,就給自己起了這樣一個名字。
香暖連連搖頭:“你學石頭裏蹦出的孫大聖,也沒什麼。但這名字也太奇怪了。對,我給你改一個吧。不收錢,你也不用謝我。做好事不留名,是我的本性。”
少年從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人,忍不住道:“你有病啊,改我名字幹什麼?”
香暖完全不理會他,搜腸刮肚,絞盡腦汁,一拍頭道:“燕草如碧絲,秦桑低綠枝。我素來愛這兩句詞,你就叫秦桑好了。”
“喪什麼,聽着跟死人一樣。難聽死了!“少年舉雙手抗議。
香暖想想,是時候給這個沒文化的葫蘆精普及下,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了,她清清嗓子,煞有其事地說:”我告訴你,燕草是一種草,秦桑嘛。“
完了完了,這詞啥意思,忘了。平時不努力,裝逼遭雷劈。
她大手一揮,道:”不要在意那些細節,總之,這名字好,有助於你修行,讓你早日從小葫蘆修成大葫蘆。“
”什麼破名字,我不喜歡,我的名字跟你有什麼關係!“少年不開心地說。
”我就要改,我不單改,我還要不停地叫,秦桑,秦桑,秦桑……“香暖不停地喊着。
少年真想伸手捂住她的嘴,奈何人在圈中,力不從心。
香暖突然想起,恍然大悟:“哦,我身上掉出來的兔子肉,是你搞的鬼。”
“是又怎麼樣,你就看看你給剪的什麼頭髮!”少年指着彷彿被狗啃過,長長短短、亂七八糟的頭髮,氣呼呼地說。
香暖看了他氣呼呼的模樣,反而哈哈大笑。好不容易忍住笑,還要打趣:“我不難為你了,只要你肯跳個舞,我就放你出來。”
少年皺着眉,不肯理她。
“跳一個,跳嘛,我給你打個樣。”說著,香暖自顧自跳起來,熱情奔放的舞姿配上她驚悚的歌聲,真是一道美麗風景線。
少年恨不得此刻瞎了、聾了,也不要受這份折磨。
古語有云,樂極生悲。
香暖那群魔亂舞的動作,不小心踢飛了“鎖魂陣”邊上的銅錢,陣法失靈,少年出來了!
此刻,少年如山般站在香暖跟前,穩穩噹噹,眼中有火。
香暖瑟縮着坐在地上,一臉悔恨。
古人又雲,莫裝逼!
少年剛伸出手,香暖一把抓住,上下搖晃:“你好,你好,我叫香暖,認識你很高興。從今天起,我們就是朋友了。友誼天長地久。”
少年被她嘰里咕嚕的話,都繞暈了。
香暖又殷勤地送他走:“天色已晚,早點回家,媽媽會擔心的。”
“不是,我還有……”
“我懂,都在心裏,再見!”
這一番話下來,少年就暈暈乎乎回了家——地府。
陰冷的霧氣,終年瀰漫。無數魂魄在地府飄蕩,怨靈哀嘆之聲,不絕於耳。
他在這裏,生活了一千多年,幻化出實體,只是這一百多年的事。
躺在素日休息的石頭上,枕着胳膊,閉目養神。不知怎麼就想到了香暖。
孫小聖不好嗎?挺好的呀。
這個瘋丫頭,不但把頭髮剪壞了,還要改名字,不理她了。
他正想着,一個亮亮的紅燈籠,垂到眼帘前。
那燈籠系在一個樹枝上,從瀰漫的霧氣里鑽出來。
”小葫蘆,今天地面上有什麼有趣的事?“燈籠上的嘴張開,說話了。
少年早已習慣,他抱怨起來:”樹爺爺,今天認識了個小丫頭,非要改我的名字。“
”你把手放上來,我想看看這個丫頭。“燈籠說了。
少年將手放在紅燈籠上,燈籠紅色的光,照進少年的眼中。
過了一會兒,燈籠開口道:”倒是個有趣的孩子。“
”什麼有趣,就是討人厭。“少年不解。
”你要找的人,我有消息了。“燈籠慢條斯理地說。
少年眼裏有了光芒。
”我和你打個賭……“
灰霧迷濛,無窮無盡。
少年眼眸,清亮純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