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勝者為王
大多數的魔族都是“動手不動口”的類型。
力量即是道理。
強大便是真理。
是非對錯只有一個評判的標準,那就是實力。
因此,在發生衝突的時候,絕大多數妖魔不會想到“調解”,首先冒出的念頭就是“戰鬥”。
這一次也是一樣。
雷禪和牙狩各自率領着手下到來之後,以洶湧的鬥氣代替了招呼,直接動起了手,根本沒有交談的意思。
在藏馬的示意下,他的盜賊團向後退開一些,沒有立刻加入戰局。
狂血盜賊團則興高采烈地迎了上去,幾乎興奮得有些狂熱。
墨北微原想問明原因,然而等她稍微回神,別說周圍已經亂戰一片,她自己都已經砍倒了幾個妖魔——習慣成自然,有些事早就是下意識的行為了。
墨北微再看看四周圍過來的妖魔,暗自嘆氣,手中銀光一閃,星切已經換成瞭望舒劍。
揮劍,仙術,魔法,一連串的攻擊幾乎已經成了習慣,不需要思考就可以流暢地使出來。
過了一會兒,墨北微發現情況有些奇怪。
沒有新的敵人圍過來,似乎是敵人頭領的兩個妖魔竟然打了起來。
百識不知道從哪裏鑽出來,躲到墨北微旁邊,指着銀髮尖耳的妖魔說,“那是‘斗神’雷禪,我上一任僱主。”
他眨了眨眼睛,鉛灰色的眼中有着絲絲的膽怯和討好,又指向雷禪對面身着鎧甲的銀髮犬妖,“旁邊的是‘斗神’牙狩,我的前前任僱主。”
墨北微瞥了百識一眼,“如果你不希望你三任僱主一起砍死你,就離我遠點,別動小動作。”
“怎麼可能呢?我絕對是忠於魔女大人的。”百識搓着手,趁機將一包藥粉塞回袖子裏,小心地陪着笑臉,“我和兩位大人只是有點兒誤會而已。”
墨北微知道百識在說謊,也懶得多說,重新把注意力放到斗神雷禪和牙狩身上。
前所未見的強大靈力和妖氣,簡單而直接的攻擊方式,強悍的身體素質,激烈的鬥志……越戰越勇的典型。這種類型除非一方完全動彈不得,否則戰鬥不可能結束。
這時候要是跑進戰場裏,就是找揍了。
墨北微想到剛才放出精神力后的效果,猜測着身體素質和精神強度很可能並不平行,她築起精神障壁,一道感知探出,刺向此刻處於上風的雷禪。
墨北微倒不是考慮要平衡雙方的實力讓兩個妖魔繼續鷸蚌相爭之類的,她純粹是想看看身體素質和精神強度是不是反着來的,於是就攻擊了雷禪。
墨北微幾乎沒費力就強制連上了雷禪的感知,讀心的結果是他腦子裏只有“戰鬥戰鬥”這樣的念頭,她一轉念,送了幾個攻擊異術過去。
幾乎同時,雷禪身體一震,停止了所有的動作,當即被牙狩轟飛,如流星般劃過天空。
墨北微望着雷禪飛遠,嘴角不覺有些抽搐。
“你做了什麼。”
低沉的男聲帶着不悅和意猶未盡的戰意,亮金色的眼瞳灼然生輝。
獲勝的牙狩沒有絲毫的喜悅。他跟雷禪打過無數次,清楚對方的實力,剛才雷禪古怪的停頓他看得清楚,這裏可能干擾到雷禪的,應該只有最近聲名日盛的極惡魔女。
“你來這兒做什麼?”墨北微反問道。
百識機靈地跑過來做翻譯,本想略微改動詞句的他被墨北微掃了一眼后,老老實實地翻出了原意。
牙狩見到百識后,殺氣暴漲,長刀劈下,卻被望舒劍攔住。
“我剛答應收留他。”
墨北微有些吃力地架着對方的刀,知道比力氣她沒勝算,立刻用上靈力。
寒冰順着兩把兵器接觸的地方蔓延開,攀上了牙狩的長刀,眨眼間就把整把刀凍了起來。
牙狩反應極快,及時拿開了刀,否則冰層繼續蔓延,他的手也難以倖免。他將長刀往地面砍去,暴起一陣煙塵,地面凹下一個大坑,刀身覆蓋的冰層隨之裂開,露出了暗紅的刀身。
牙狩金色的眼眸幾乎要發出光來,盯着墨北微手中的長劍。
“好劍。”
“多謝誇獎。”
百識忠實地充當著翻譯。
“你為什麼要殺他,能告訴我原因嗎?”
牙狩狠狠地皺了眉,視線從望舒劍移到墨北微臉上,正對上她詢問的目光。
牙狩冷哼一聲。
“贏了我,就告訴你!”
暗紅色的長刀毫無預兆地橫劈,竟將黑衣的女子攔腰斬斷。
牙狩一愣,只見眼前黑衣的身影模糊下去,連同百識一併消失了蹤影。
長年徘徊在死生之際帶來的對危險的直覺發出了警報。
牙狩按照直覺高高地躍起。
地面猝然爆發出血紅色的強光,巨大而血腥的骷髏頭帶着尖利扭曲的哭號聲拔地而起,飛向天空,而後慢慢消失,骷髏消失的時候,幾乎貼到了牙狩的腳。
牙狩身在半空,將地面的情形看得清楚。
不知何時,地面已經被詭異的黑暗覆沒。
剛剛那一瞬間,幾個妖魔立斃當場。
狂血盜賊團則毫髮無傷。
這是魔術嗎?
對了,這就是她被稱為“死亡魔女”的原因。
牙狩陡然間想到了極惡魔女早年的外號。那時他以為是誇大其詞的流言,原來當真有這樣的情形。
又一個長着山羊角的骷髏飛了起來,比剛才的還要巨大兇惡。
牙狩揮起長刀,向著骷髏劈了過去。
銀髮的妖魔從血色的骷髏中毫無阻礙地穿了過去,落到地上。
牙狩愣了愣,沒有阻力,這不是實際存在的東西,只是一個影像!
在他發愣的瞬間,地面浮動的如水波般的黑幕有了微妙的變化,一道銀光從黑暗中穿梭而過,倏然從牙狩身後冒出,刺向他的頭顱。
長年徘徊於生死之際養成的直覺救了牙狩。
他反射性地回手一刀,鏘的一聲和一個東西撞上。
銀光飛遠,牙狩這才看清那是什麼。
一柄沐浴着銀白光輝的細劍,在空中拖出長長的銀色光路,如同尾巴一般。
細劍飛到一處便停了下來,一個黑衣的影像若隱若現。
這一次牙狩沒有立刻衝過去攻擊,而是放出鬥氣來試探。
一試之下,那個影像果然又是虛無。
牙狩有些不耐,長刀連劈,刀風肆虐。
飛沙走石、莖折枝斷。
全無人影。
牙狩不禁有些生氣。
實話說他擅長的是直接戰鬥,而不是這種專搞小動作、陰謀詭異的戰鬥方法。
幾次試探都找不到敵人,本就缺乏耐心的牙狩怒氣立時漲了不少,他仰天長嘶,周身陡然爆發出如同實質的紅色鬥氣。
遠遠望去,便如火焰一般,火焰燒灼的地區,只餘下漆黑的灰燼。
突然之間,狂風大作,火乘風勢,瞬間蔓延開一片火海。
這已經不是鬥氣,而是真正的火焰,紅中透着黑,燒盡了遇到的一切。
狂血盜賊團和牙狩的追隨者早已轉移了戰場,將場地留給彼此的首領。
不干涉首領的作戰,這也是妖魔默認的規則之一。
當火焰般的鬥氣燃起的時候,激戰中的妖魔們有了微妙的停頓。
這是牙狩認真起來的信號。
幾乎同時,妖魔們爭先恐後地向著更遠處躲去。
黑火焰的出現比紅色的鬥氣更清楚地昭示着大戰即將到來。
在魔界,大妖魔之間的作戰波及方圓幾十公里都是常有的事情。
恐慌之餘,還有期待。
這是斗神牙狩與極惡魔女的初次交手。
這一戰將會延續斗神的威名,還是產生新的王者?
幾乎所有的妖魔都在心中暗想着,連帶着手中的動作也緩了下來。
火焰很快就全部轉為黑色,原本茂盛得遮天蔽日的森林在火焰的肆虐之下轉眼間化為烏有,旺盛的火海取而代之。
灼灼的烈焰之中,倏然竄出一點藍色的光,緊接着如同噴泉湧出一般,藍色的光芒陡然間炸開來,半透明的冰層沿着一切可以觸及的東西蔓延開來,寒風夾着雪花猛烈地刮著,火勢當即被壓下了小半。
所有的妖魔都以為,這是大戰的前兆,雙方的試探。
誰也無法預料,下一刻,火焰竟然如同失了控制一般,突然從半空中墮下,四散開來,小股的火苗很快被冰雪覆沒。
從火焰到冰原,這一轉換隻用了不到幾秒的時間,有的妖魔甚至被凍住了身體才發現腳下已經全是冰層。
銀色的冰原之中,黑色的身影靜靜地立在那裏,一道藍色的光繞着她轉了幾圈,沒入她手中,消失不見。
銀髮輕鎧的犬妖握着暗紅色的長刀,保持着揮刀的姿勢,被凍結在一道巨大的冰柱之內,殘留着滿臉的怒色和不可置信的神情。
一片死寂。
沒有誰發出聲音,也沒有誰有所動作。
剎那間壓倒性的勝利,令在場的妖魔產生了“恐懼”。
矮小的妖魔不知從何處跳了出來,灰綠色的長發依然如雜草一般紛亂,鉛灰色的眼中有些震驚與喜悅,絲毫沒有貪婪與狡詐,明亮中顯出逼人的犀利。
他跳到冰柱旁邊,回頭看看墨北微,似是確定了什麼一般,轉身面對着遠處的妖魔們,咧嘴大笑,高聲喊道。
“恭喜魔女大人戰勝斗神牙狩!”
百識的聲音打破了沉寂,原本暫時停戰的妖魔群爆發出驚人的吼聲,雙方竟然再次打了起來。
這一次,原本聽命於藏馬的部分妖魔也加入戰場——加入了狂血這一方。
百識看着戰場中血肉橫飛,眼中浮起了笑意。他快速地理了理衣服,將亂糟糟的長發撥到耳後,露出了常年被擋住的半張臉。
百識走到墨北微身前五米就停下腳步,恭敬地彎下腰。
“魔女大人,請務必讓我追隨您。”
幾分鐘后,他等待了他想要的答案。
“站遠點。”
百識這才直起身,抬頭看向對面。
黑衣女子大半張臉被掩在斗篷的帽檐之下,看不出神情。
她的腳下,傳來冰層傾軋的聲音。
那看起來平靜的冰層,竟不斷更替着。
這才是他想要找的人。
百識笑了笑,自覺地退開幾步。
墨北微壓抑着體內有些狂亂的靈力,頗感吃力。
為了熄滅那些黑色的火焰,她催動瞭望舒的力量,本來是如臂使指般自然的事情,這一次竟有些失控,不知是不是因為她同時動用精神力壓制牙狩的關係。
本該更晚出現的“寒氣走脈”提前發作了,墨北微只能盡量維持外表的平靜。
若是此刻露出弱像,這裏的這些妖魔絕不會對她客氣——魔族從來就不是救死扶傷的善者。
靈力亂成這樣,要繼續戰鬥太過勉強,假如動用精神力,難保自己立刻和牙狩一個結果。
幸好,墨北微先前的“立威”足以讓這些追逐力量的妖魔“懾服”。
沒有一個妖魔在這時候上前挑釁。
不知道誰帶了頭,一個又一個的妖魔在結束戰鬥之後走到墨北微身前幾米外,有的單膝跪下,有的站在那裏默不吭聲。
過了片刻,聚集在那裏的妖魔都低下了頭,沉默地行禮,再如往常般退開一些,給黑衣的魔女留下足夠的空間。
百識沒有跟妖魔群一起退到百米左右的位置,而是依照墨北微之前的吩咐留在“五米外、十米內”的距離。
他繞着困住了牙狩的冰柱走了幾圈,突然狡黠地笑了起來。
“這個消息應該能賣不少錢吧?”
幾日後,牙狩破冰而出,此時“極惡魔女”打敗“斗神牙狩”的消息已經傳得沸沸揚揚。
狂血盜賊團迎來不少新人,極惡盜賊的勢力也擴張了不少。
墨北微一直站在原地調息,基本也就是跟牙狩面對面站着,只是兩人之間隔着幾米的距離和厚厚的冰層。
她本以為牙狩破冰而出便會有新一輪的戰鬥,凝聚的精神力已經蓄勢待發。當牙狩提着刀向她走來的時候,她扣起手印,“異術•寧靜”當即放了出去。
牙狩的身材十分高大,比墨北微高了幾個頭也不止,加上鎧甲的襯托,益發顯得魁梧挺拔。
他低頭看着眼前嬌小的黑衣魔女,忽然大笑幾聲,將暗紅色的長刀刺進了冰中,沒入一尺有餘。
這個舉動令墨北微一愣,攻擊的異術也為之一頓。
銀髮的犬妖毫無預兆地單膝跪下,一手按着刀柄,目光灼灼地盯着對方。
“根據我族的規矩,在打敗你之前,我會一直追隨你,直到我死亡。”
墨北微怔怔地眨眼,“啊?”
——不需要百識來進行翻譯,過度的驚訝使得墨北微的精神力有些失控,不自覺地連上了牙狩的感知,直接將她的想法傳達過去。
為什麼?
牙狩倏然起身,鎧甲碰撞的聲音有些沉悶。
他亮金色的眸中有些不甘,卻沒有不滿。
“我向擁有先父遺骸的你挑戰失敗,便會依照我族的規矩任你驅使。但是,我隨時都會向你挑戰,奪回骸骨。小心啊,極惡魔女。”
墨北微更迷糊了,她什麼時候有牙狩先父的遺骸了?她在魔界基本上沒拿到任何東西,除了上次找到的次級道具,白色的短匕。
想到這兒,她似乎明白了什麼。
墨北微取出那柄匕首,白色、輕而狹、薄刃,質地非金非玉。
“……這是骨匕?”
牙狩見到匕首后,神情瞬間嚴肅起來,沉聲回答:“是。我族有以骨製作武器的習俗,這柄匕首是先父所留……因意外散失……”
說到這裏,牙狩飛速地瞥了站在一旁的百識一眼。
墨北微跟着看了過去,只見百識一臉不自在的表情。
“百識,這就是你前前任僱主要砍死你的原因?”
自家父親的骨骸被盜,要是能不生氣,那不是妖魔,是聖人。
百識搓着手,嘿嘿地笑道:“魔女大人明察秋毫、冰雪聰明、見微知著……”
“一邊獃著去。”
墨北微揮手趕走百識,看向牙狩。
“你不必跟着我……等我用不上這匕首的時候,我還給你。”
牙狩突然金瞳立起,爆發出凶戾的鬥氣,咬牙切齒地說:“極惡魔女,你在侮辱我族的尊嚴嗎?!”
追隨強者,打敗強者,奪回骨骸。這是族規。
“奪回”是力量的證明,也是一種試煉。
她竟然毫不在意地說,用不上的時候,還給他?
墨北微不明白牙狩的怒氣從何而來。
用完次級道具的力量,這匕首對她來說就沒意義了,還給原主人有哪裏不對?
“你等着,我一定會奪回斗邪牙!”
牙狩怒氣沖沖地扔下這句話,沖向遠方,瞬間不見蹤影。
墨北微看着手中的匕首。
“斗邪牙?”
真是奇怪的名字。難道是用牙齒做的?哪得用多大一顆牙?
墨北微的腦中勾勒出一個巨大的狗的形象。大狗咧嘴,露出閃閃發光的一排牙齒。
她的手抖了抖,一個水球將匕首連同她的手一起徹底淋濕。
狗牙,這是狗牙……
還是快點用掉這個匕首的力量吧,趁早還給原主人。
墨北微嫌棄地看着手中的匕首,拿出繃帶擦了又擦——沒拿出手帕的原因是,她沒有這種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