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許願
“錢用來辦喪事了。”沐紅小聲說。
“什麼?”男人叫了起來,“辦個喪事要這麼多錢?你奶奶過世,憑什麼要你一個人出錢?”
“什麼人家?”婆婆在一旁嘀咕。
沐紅低頭不說話。
“再說了,動用這麼大一筆錢,也不跟我說一聲,你有沒有把我放在眼裏?”男人質問。
沐紅知道,如果跟男人商量,她是一分錢也拿不出來的。工資卡雖然在他手裏,但手機銀行一樣可以轉錢。畢竟給奶奶治病最要緊,這個缺口,她以後多加些班,給它補上就是了。沒想到,男人這麼快就發現了。
“買房首付十萬,這兩天就要繳錢,我今天就是來拿錢的。被你這麼一搞,還買什麼買?”婆婆滿臉不悅。
“買房?買什麼房?”沐紅大驚,“我怎麼不知道?”
“村裡但凡有點出息的,都在縣城裏買了房。”婆婆解釋道,“我兒是大學生,在大城市工作,我家在縣城卻沒有房,旁人看着笑話。”
“可是我們沒必要在縣城買房呀。”沐紅脫口而出。她去過男人老家,一棟二層小樓,足夠老兩口居住。男人有個姐姐,已經出嫁生娃。
“怎麼沒必要呢?”婆婆耐心解說,“大家都在縣城買房,我們家不買多沒面子。再說買房也是為你們好,過年回家,一家人住到縣城樓房裏,比農村可要舒服多了。平時你們不住,姐姐會去收拾,你小外甥快要上幼兒園了,縣城裏的幼兒園比鄉下的好多了。買房就能落戶,把你外甥的戶口落在房子上,以後上小學上中學就不用操心了。”
婆婆說到興奮處,停不下嘴,沐紅卻一顆心卻直往下沉。她和男人省吃儉用,一年存了十萬塊錢,雖然遠不夠首付,但至少有了基礎,有了希望,婆婆這一來,把他們的積蓄全部掏空,讓她的希望一下落空。
慌亂中,她顧不上措辭,斷然拒絕:“我不同意。”
“啊……”婆婆大驚,轉頭望著兒子,質問道:“這個家是誰做主?”
“媽你別急呀。”男人安慰,對沐紅說:“不說別的,你先把錢拿回來。”
“錢被我爸拿去了,”沐紅說:“我爸說了,我們結婚要給十萬塊彩禮……”
父親的要求就像塊大石頭,一直壓在她胸口,索性說出來倒也鬆快些。
男人和婆婆臉上呈現出奇怪的笑容。
“你爹媽賣女兒呢?一開口就要十萬,想得美。”男人說。
“不讓我買房,原來是要倒貼自己家裏。”婆婆冷笑道,“再說你倆已經住在一起了,怎麼還要提彩禮?”
“這個婚你愛結不結,”男人說,“我不指望你家裏給嫁妝,要彩禮我是一分錢沒有。”
“我兒大學生,什麼黃花閨女不能找,偏要找你這種倒貼貨?”婆婆嫌棄地撇着嘴。
沐紅氣得發抖。她本想和男人商量個辦法,卻不防遭到劈頭蓋臉一頓諷刺挖苦。
男人從沙發上站起來,不耐煩地說:“不說別的,你現在就回去把錢拿回來。”他把沐紅兩下推出大門,“不拿回來就不要進這個家門。”
房門“嘭”地一聲,在她面前關閉。沐紅驚得口瞪目呆。外面天色已暗,樓道里黑咕隆咚。沐紅拍打着房門,喊男人開門,裏面悄無聲息,卻引得隔壁鄰居開門張望,放出來一線光亮。
沐紅不想打擾到別人,停止了叫喊,抱着肩蹲坐在門外。她用手機打電話給男人,“嘀嘀”兩聲便給掛斷,再打就已關機。沐紅又累又餓,渾身無力。這回男人露出了真面目,讓她徹底灰了心。
沐紅站起身,搖搖晃晃下樓,走出小區,沿着馬路漫無目的往前走。冷風吹在身上,涼透心底。這樣的夜晚,她去哪裏弄錢?即便能弄到,她也不想再回那個冰冷的家。
不知走了多久,前面出現一片寬闊的場地,燈火通明,人聲喧鬧。這是蓮花商業廣場,地處市中心,是市民的休閑娛樂場所。雖然天氣冷,廣場上依舊人頭攢動。這邊一群大爺大媽跳着廣場舞,那邊一堆小孩在練習輪滑。邊上一溜小吃攤位,熱氣騰騰,擠滿了食客。
沐紅從人群中穿過,心裏驚訝世上居然還有這麼多幸福快樂的人。然而,她和這些人之間隔了一道透明的玻璃牆,她伸出雙手也無法接收到一絲熱量。
“我還留在這世上做什麼?”這個念頭在沐紅心頭升起,逐漸擴大,佔據了整個腦海,“唯一愛我的人已經逝去,不會再有人來關心我,身邊的親人只盯着錢錢錢……沒有愛,看不到希望,活着有什麼意思?或許,我根本就不該出生……”
面對着廣場,五十層樓高的蓮花商業大廈猶如巨人聳立,從上至下燈火輝煌。沐紅乘坐觀光電梯直達頂樓。最頂層是一家高檔觀景餐廳,沐紅在廣告上見到,卻從沒上來過。
觀景餐廳裝修得很有情調,沿窗邊安放着一圈餐桌,鋪着白色細麻餐布,擺着亮閃閃的餐具。餐廳里燈光幽暗,為不影響顧客觀景,射燈只照亮桌面中央。沐紅走進去,立刻有侍者迎了上來。
“您是來用餐的嗎?”侍者打量着沐紅,神情詫異。
“是的,我一個人。”沐紅回答。
餐廳里的顧客都是衣冠楚楚,女人更是打扮得精緻美麗,像她這樣蓬頭垢面風塵僕僕的樣子,確實讓人生疑。
“您這邊請。”侍者猶豫了一下,還是帶她進去了,“靠窗的座位已經滿員,您坐裏面的位置可以嗎?”
沐紅點點頭。
侍者送上菜單。沐紅記得支付寶里還有幾百塊錢,計算着價格點了一瓶紅酒,一份香煎黑胡椒牛排。最後的晚餐她要大吃一頓,但不想留下欠賬。
“麻煩您先付一下賬單。刷卡還是微信支付寶?”侍者問道。
沐紅明白侍者以衣冠取人,擔心她吃霸王餐。她沒心情計較,打開支付寶讓侍者掃碼。
不一會兒餐點上來,物有所值。紅酒醇厚牛排香嫩,沐紅吃在嘴裏卻是味同嚼蠟。吃完后,她拿着酒瓶走出餐廳,沒有乘電梯,走進拐角處的緊急出口,沿着樓梯往上爬。樓梯到頭是一扇木門,掛了把鎖。沐紅用瓶子砸了兩下,把鎖砸開,推門出去就上了天台。
天台上風很大,幾乎要把她颳得飛起來。沐紅摸索着走到護欄邊,翻身爬上欄杆。跳樓就得選最高的樓,否則摔得半死不活,癱瘓在床,那才是活受罪。向下望去,廣場依然亮堂,沐紅擔心跳下去砸到別人,連累無辜,打算再等一等。
二十五年的人生即將結束,沐紅不由得感慨萬千,這一輩子太無趣了,沒有轟轟烈烈的愛情,也沒有詩和遠方。她就像一隻孱弱的飛蛾,被生活的網纏住,無力掙脫。
“白來一趟。”沐紅嘆息,“如果有來生,我想成為什麼樣的人呢?就當是許個願吧,來生我要有很多很多錢,再不用為生活操心;我要長得非常非常美,讓人一見傾心,寵我愛我。”
肚子裏的紅酒發揮起威力,酒意上涌,頭腦里一片混沌。
“還要什麼呢……”沐紅搖晃着腦袋,“再想想看……”
但是她沒有時間了,手電筒的光柱從遠處射來,有人在呼喝着:“什麼人爬在欄杆上,快給我下來……”
“就這樣吧。”沐紅縱身跳下,風聲在耳邊尖利呼嘯,萬家燈火猶如滿天星斗撲面而來,恍惚中,沐紅覺得自己不是在下墜,而是漂浮在夜空的星海里。
突然間,一個念頭像閃電劃過腦際:“下輩子,我要做個男人。”
身為女人,是所有不幸的根源。如果她是男孩,家裏就不會輕視她,父母的愛也不會全部給弟弟,她可以考上更好的大學,去大城市干一番事業,而且,一定能救活奶奶。
“好吧,但願下輩子是個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