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起京城 第十節 靜夜思
熱舞了整天的太陽,終於感到了疲倦,緩緩拉上夜幕準備回家睡覺。暑氣漸漸消散,涼風頻頻來襲,山林間不時傳出怪異的聲響,其中以悠長凄厲的狼嚎最為提振精神。李逸飛趕緊加快了削木頭的速度,他不認為自己可以赤手空拳對付猛獸。
唐如煙點燃了一個火堆,不時往裏面添加柴火。俏臉在火光映襯下閃爍着瓷器般的光澤,雖然有些憔悴,卻有着一絲別樣的柔弱美。看着落日逐漸消失,山林慢慢露出猙獰,她心裏的不安越來越濃烈,不由得往李逸飛身邊靠近了些。
李逸飛舔了舔乾涸的嘴唇,這才想起都到傍晚了兩人還滴水未進。身上的粗棉衣服過濾效果不好,可去那兒找棉紗呢?轉頭看見正支着下巴不知想什麼的唐如煙,李逸飛點點頭暗道:紗衣…這下可以喝點乾淨水了。
“唐如煙,你把衣服脫下來,我要用它過濾乾淨水。”李逸飛口氣淡淡地說道。這種小事就沒必要過多解釋了,這是後世誰都懂的常識。待會讓小美女穿自己的衣服禦寒便是。
唐如煙身子猛地一震,背上汗毛根根豎立。她緊緊抓住領口,轉頭驚恐地看着李逸飛:這荒郊野外的他要幹什麼?用衣服過濾乾淨水又是什麼?這種禽獸不如的話,他怎能說的如此冷靜?
看着李逸飛手裏明晃晃的短刀,唐如煙明白了什麼叫做羊入虎口。她隨手抓起一塊尖石,聲音顫抖着說:“李逸飛,我以前敬你是條漢子,算我看錯了你。我…我做鬼也不會放過你。”說罷舉起尖石就要划脖子,以死明志。
“放下!!”李逸飛的怒吼聲中,唐如煙嚇得手一哆嗦,石頭掉在了地上:“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在瞎想什麼呢?去草叢後面換上我的衣服,把你的衣服拿過來給我。快點,別逼我罵人說髒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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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如煙將身上衣服裹得緊緊的,手裏抓着一根削尖的木棍,警惕地注視着李逸飛的一舉一動。李逸飛瞄了眼竹竿似的唐如煙,低哼了一聲:“切,就一張臉好看,身材都跌破發行價了,勞資才沒興趣。”隨後便將紗衣放在洗凈的瓦罐口上,往裏面注水。
看着看着,唐如煙的眉毛就擰成了一團,隨後感覺胃部一股酸水往上涌:這河水看起來也就是有些渾濁而已,怎麼裏面有如此多的雜物…那正在拚命蠕動的…是蟲子!!以後家裏的水,必須過…過濾。嘔…
李逸飛把瓦罐遞給唐如煙道:“看明白了吧,我們的飲用水除了過濾之外,還要燒開才能滅菌…就是殺死裏面的小蟲子。你負責燒水,我去找點吃的,還得搭個窩棚睡覺。看着我做什麼,晚上不睡覺難道陪着你看月亮?”
魚群在水裏歡快地游來游去,盡情嘲笑着捕魚者的無能,幾條膽大的鯉魚還躍出水面展示優美的身姿。李逸飛憤憤不平的朝水裏丟了幾塊石頭,轉而開始抓螃蟹。可在石頭下,除了翻出幾條不知名的毒蟲,把自己嚇了一跳之外,連螃蟹殼都沒找到。
好在這裏水草茂盛青蝦極多,這自然不能放過。李逸飛在亂石灘里挖了個小水坑,待河水注滿后,就有青蝦愣頭愣腦地自投羅網。將石板燒燙,再把青蝦丟上去兩面翻滾一下,就能入口。雖然個頭小了點,但至少也能哄哄肚子。
青蝦如果沒有經過料酒鹽巴辣椒腌制,土腥味會很重。唐如煙吃了幾隻,就再也無法下咽。她看着李逸飛雖然同樣皺着眉頭,但嘴裏卻一直沒停,便問道:“李逸飛,這麼難吃的東西,你怎麼吞進去的?對了,你知道我們在那裏嗎?”
李逸飛往嘴裏丟了只青蝦嚼了嚼說:“將就吃點吧,有吃的總比沒有好。我剛才看了看,這裏沒有煤煙痕迹,四周風景一般。所以肯定不是被稱為‘煤倉’的門頭溝,也不是有‘青山野渡,百里畫廊’之名的房山。看見沒有,那邊山頭有不少廟宇。你再想想,這是那裏?”
“這裏是…石景山!那這條河便是,盧溝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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知道了所在地后,唐如煙心中安定了不少。見李逸飛還在不停地削木頭,便不解地問:“此處並不算人煙罕至,也不曾聽說有猛獸為害。你不想辦法過河,還在削木頭做什麼?”
李逸飛往水裏丟了顆大石頭,“過河?你要是願意給龍王當壓寨夫人,我不攔着你。這條河可以承受運載馬車的渡船,那就說明水很深的,沒有船根本過不了。”
“那我們怎麼辦啊!”唐如煙帶着哭腔說道,焦急地看着四周。
“怎麼辦,搭房子過日子唄。”
“啊。。。”
濃厚的夜幕中,一個小小的火堆在夜風裏頑強地燃燒。李逸飛將四處搜羅來的帶刺藤蔓和樹枝,依靠着島上的一塊巨石,搭起了一個大籠子,上面插滿了削尖的木棍。
豆大的汗珠帶着篝火的光澤,順着李逸飛精赤的上身顆顆滑落。唐如煙矇著眼睛遞了根木棍給李逸飛,終於忍不住問道:“你搭的這籠子四面漏風怎麼住人,萬一下雨了怎麼辦?”
李逸飛壞壞地笑道:“我都還沒急,你慌什麼啊。”
“這都入夜了,我怎能不急…你!!你…我…”唐如煙話一出口才醒悟過來,又被這混蛋帶溝里了,跳腳的樣子完全沒了淑女的風度。
“你沒看見這裏有許多獸骨嗎,此處應該是猛獸覓食或者休息的地方。萬一有意外發生,你就鑽進籠子裏,希望能抵擋住一下吧。”李逸飛又拿了幾根結實的尖木棍給唐如煙:“我不是壞人,但也不是啥好人。萬一…你知道該怎麼做。”說完,便繼續加固籠子。
唐如煙忽然覺得心裏堵得慌,一時竟然不知道說什麼好。對自己從不在意的是他,出了事第一個站出來的也是他…臉上怎麼燒得厲害?額,天氣熱吧…她心中自我安慰道。
“李逸飛,我躲進去了,你怎麼辦?”
“我?自然藏在一邊看猛獸怎麼打開籠子吃你,然後找個機會開溜。”
“你!!”
“開玩笑的。實在不行就往水裏跳,我又不傻。算了不說這些了,你給我講講以前的事吧,比如我是個怎樣的人,‘錦衣三傻’又是怎麼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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陌生的環境中,不停地說話是緩解緊張情緒的好方法。在唐如煙猶如更年期般的絮絮叨叨中,一個完美的中二形象被勾勒了出來:
偷偷跑到神機營要求參軍,被門衛一腳踹出大門;看了幾本兵書外加《三國演義》,就幻想以後橫刀立馬的英姿,把自己感動哭了;悄悄溜到府衙要求變更成軍籍去遼東血戰,結果在老娘揮舞的湯勺中狼狽逃竄…
看見老婆婆提着重物,上前幫忙結果把一籃子雞蛋打碎,留下老婆婆哭天搶地;隔壁孩童喜歡自家的茴香豆,好心讓孩童用糖人來換,然後被孩童哥哥痛毆;最見不得窮人被欺凌,便糾集同夥替人出頭,結果發現所謂的窮人竟是官府通緝的大盜...
錦衣衛需要任職人員有姿容有威儀,但陸大虎痴肥讓人以為腦子有問題,陳克容貌不過關最喜歡用拳頭說話,李逸飛公認沒有腦子做事衝動,於是‘錦衣三傻’就此聞名。雖然三人明顯沒有資格入職錦衣衛,但也算忠良之後,於是北鎮府司就安排他們倉庫大門…
女人一旦回想起過往,很容易忘記自己現在身處險境。唐如煙覺得把李逸飛的糗事一一說出來,實在是生平一大快事,誰叫你整日裏不拿正眼看人家。你現在知道了吧,本姑娘願意和你說話,那是你的榮幸。
李逸飛的眉頭越擰越緊,看着夜幕深處陷入了深思中。他眼神中的嚴肅和臉上的凝重,讓唐如煙覺得自己是在和一根木頭說話:這混蛋是不是真被炸傻了,他不是應該出言反駁或者說些討好的話嗎?怎麼對着我總是一副死人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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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逸飛把唐如煙的話細細咀嚼了一遍,又把白天發生的事重新梳理了一番:按照唐如煙所說,自己以前的生活軌跡不應該和權貴發生交集。那,這個張公子是什麼來歷?
能在錦衣衛和東廠的眼皮子底下把自己帶走,不在意廠衛的事後追查,還有能耐擺脫廠衛的跟蹤;敢在石景山這個貴胄後花園,自己划個地盤玩真人野外生存;敢製作火槍和刀具不怕官府問責;擁有自己的家徽,不怕被人看見…
難道,原來的李逸飛在燈會上毆打的,真是一個惹不起的官N代?史書上記載,敢和廠衛對着乾的,只有時任中軍都督府左都督執掌京營兵權,與明末‘三大案’皆有牽涉的英國公張維賢,這可是明末官場中的大BUG。這張公子,不會這麼巧就是張維賢的孫子吧?
如果銀票和短刀上的梅花印記,都是屬於這個張公子。那麼英國公府,就與王恭廠大爆炸脫不了干係。嘶…這不是個坑,這是馬里亞納海溝啊。這潭渾水可不能趟,勞資小命要緊。
這張公子目前看起來,就是個少年心性喜歡玩鬧。他應該還不知道那半張銀票在我手裏。待會兒就算是裝孫子,也要從這裏跑出去,趕緊回家把那張銀票燒了,留不得…
寂靜的小島上,‘噼啪’作響的柴火聲中,忽然有急促的踩水聲傳來。李逸飛猛地抬頭一看:一個巨大的黑色身影緩緩踏上了小島,兩顆巨大的燈泡熠熠發光,兩根彎刀似的獠牙,在月光下閃爍着瘮人的寒光。野豬??
李逸飛打了個激靈,忽然想起了小島上的動物屍骸,身上頓時涼了半截,渾身汗毛鋼針般立了起來:壞了,野豬都來了,猛獸還遠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