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4章 番外3：承諾
王宮。
特洛奧遣走侍衛，一個人走在夜燈朦朧的街面上。
當接受了冷清的設定后，也就習慣了。
……加之旁聽了一天貴族們的爭論，他是真的挺很想一個人靜一靜。
然而走着走着，他忽然發現街道一邊有一道人影……
特洛奧那點警惕心還沒升起來，就發現那人在……吃小餅乾。
金髮少女指尖捏着餅乾，人倚着一根路燈，臉上沒有表情。
“莉莉安？”特洛奧看清了這人是誰，不覺有些小心翼翼。
莉莉安偏了偏頭，算是回答了他。
“你怎麼在這？”
把最後一塊餅乾丟進了嘴裏，莉莉安舔了舔沾着餅乾碎屑的指尖，抬起下巴，點了點遠處：“來學習，學習使我快樂。”
特洛奧：“……？”
想了想，他問：“我能跟你去……看看？”
莉莉安腳步一頓，哈了聲，回頭挑了挑眉：“你以為我在等誰？”
少年一怔。
“走吧，小殿下。”
——莉莉安徑直去了王宮最大的圖書館。
她上次來這裏已經是很久以前，那時，拉文·科特給她指了謝羅姆·汀恩的畫像。那時候她還暈倒了，看到了發生在烈原復仇里的某些畫面。
……現在想想，其實是詛咒複發，她讀到了一些柯特莎腦海里的記憶。
夢裏一直有那個女人的身影，也是一個原因。
……
一路跟着莉莉安，特洛奧反倒很安靜，看着她一路找到了隱藏的隔間還面露詫異。
旋即又不太意外。
汀恩王國有很多秘密，而他一直不知道。他也明白，這並不是因為他年紀太小，而是因為，不管他還是父親，一直都只是這個位置上的“替罪羊”，沒必要知道太多。
莉莉安翻書的速度很快，沒多久就找到了自己要的東西。
她拎着書，一低頭就撞見特洛奧欲言又止，好奇又敢問的眼神。
“聽說過魔神嗎。”她忍不住抽了抽嘴角，舉着書。
特洛奧搖頭。
莉莉安說：“創世女神，以及大陸最初的十二位神。”
“這樣啊……不過我記得你好像不信這個。”
莉莉安啊了聲。
如果你親眼見過的話，大概就會相信這東西是存在的了。
但她沒說這句，睜眼說瞎話：“睡前讀物。”
特洛奧：“……”你大老遠跑王宮圖書館裏找睡前讀物？
莉莉安沒理他，翻開書，指尖敲了敲欄杆，一目十行。
“希婭。”
特洛奧還懵着，聽到莉莉安的話還有些回不過神地啊了聲。
“永恆魔神希婭。”莉莉安仍垂着眸看着書上的內容，似笑非笑，“統治着時間和知識。”
好比生命魔神安萊統治和管轄生命，死亡魔神尤佳德統治象徵死亡之境的蒂亞和死者，魔神有各自所司職的一切。
就如那時，希婭說過的話。
“我們是無所不能的……秩序，規則，和諧，是我們所締造和維持的一切。”
莉莉安抬起頭，看向圖書館天花板的女神壁畫。
控制時間的神……
她打的那場小遊戲，似乎也有些屬於那位女神能力的意味。
但是……身為統治時間的神，她為何被囚禁在那座古墓里，又為什麼會選擇無條件幫助一個人族。
這大概將成為未解之謎。
吸了口氣，莉莉安合上了書，才看向特洛奧，轉移了話題：“我聽說，你要繼續在這倒霉位置上幹下去？”
特洛奧：“……”
這人說話是這樣的，你總覺得她不給面子，但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沒什麼不對。
“亞爾林應該告訴過你，如果你不想承擔這一切，讓他給你一個名頭離開帝都，做你想做的事情，也是可以的。”
亞爾林躲過了雷特伯爵的襲擊，又“擊敗”了拉文·科特，加之本身沒有什麼家族勢力，反而成為了如今帝都最有話語權的一位。
加之莉莉安說不管就不管，這幾個月的安排自然都由他決定。
可以看得出來，不管是按照往常舉行豐收祭典，還是重新開放聖殿，他都打算讓這些事情平靜地過去。
如今，內達長廊封閉，凱特人忙於內鬥，亞爾林做某些決定時可以不計成本。
比如任由着沒有繼承人的王國內亂，重組國內的勢力。
或者繼續支持特洛奧，與有疑慮的貴族拉鋸。
再者，將希望寄托在亞修身上。
在最後一個選項絕對不可能的情況下，他確實還給了特洛奧選擇的餘地。
——情況再糟糕，他寧可偏激一些，也不認為特洛奧應該繼續承擔這些事情。
莉莉安起初得知這件事時，只覺得這確實很有亞爾林的風格，便什麼也沒說。
“這個啊……我和他說我可以繼續待下去，也不是很糟。”特洛奧回過神，眨着眼睛看她，“說是你和亞修有孩子的話，能送回王國。那麼我只需要熬二十年不到，想想……到時候，我還能做不少事情。”
莉莉安：“……”
莉莉安：“？”
什麼鬼，為什麼你們都知道這件事了。
她其實是最後一個知道的？
……你們問過我嗎？！
“不過亞修說，這種事情不能勉強你，你也不會允許你們的孩子擁有一個被指定好的，他可能不接受的未來。”
莉莉安一愣，覺得亞修有良心這種想法還沒成型，特洛奧繼續：“畢竟你不高興了可能會讓所有貴族玩完，就不用考慮這麼長遠的計劃了。”
莉莉安：“……”
“我想殺了亞修”這句話我已經說累了：）
“我的話，是覺得……如果現在能維持這種不影響太多人的情況，我會留下來……”特洛奧安靜了片刻，看向圖書館的遠處，“你們都在努力地保護着什麼東西，但我只能看着自己在意的人死去……我也是該做點能做的了。”
旋即，少年眼底里浮現了一絲陰霾，語氣里有一絲茫然：“哪怕到了現在，你們也在顧及我的看法……可就算我不想呆在這，我能去哪裏？”
他生於帝都，作為王國的繼任者出生，本來一切都應該順風順水，但到了某一天，這一切全都變了。
父親的死，母親對自己的厭惡，親人的欺騙，和逐漸遠去的友人。
每一件事情，都讓他深切地自我懷疑。
“我是不是……從一開始就不該出生，或者，這個結局對我而言還太好……也許和母親說的那樣，我……”
話還沒說完，突然響起了砰的一聲。
特洛奧摸着腦袋，倒吸了口氣，下意識抬頭：“你幹什麼——”
“醒了沒。”莉莉安瞥了他一眼。
特洛奧：“……”
特洛奧：“？”
“你見過路德·海德么。”莉莉安跟着又問了一句。
“沒……”
特洛奧這會兒心情挺微妙的，因為他大概有了解到母親心裏有個念念不忘的人，可莉莉安卻“哪壺不開提哪壺”。
但卻不是他最在意的，反而是……她這個舉動……
太熟悉了，過去的兩年裏，莉莉安拿書砸他讓他清醒一點的次數太多了。
莉莉安沒說話，打了一個響指。
被青風拂過地方隱隱浮現了一張人的臉。
特洛奧看過去，又迅速回頭看莉莉安，兩相比較了一下：“你們真的……長得好像。”
莉莉安心想這廢話，親生的能不像嗎。
然而這話還是沒說。
她拂散了人影，嘖了聲：“有些人看到我的時候，覺得我似曾相識。”
剛來帝都那會兒，雖然她的眼睛和路德相似，可她還小，很少人想到這邊，久了更不會將她和路德放在一起。
除非……對路德有深刻的印象。
“但卡羅琳沒有。”莉莉安淡聲。
特洛奧一怔。
“她為了一個死去的人要死要活，並且為此背叛家族……但還算能接受，畢竟愛情嘛，讓人變得很奇怪。”莉莉安嘶了聲，縮了縮脖子，“但連你都能一眼看出的相似，她對我可從來沒什麼反應……誰知道這些心心念念的東西，到底是路德·海德本人，還是她那些所謂美好的過去。”
眼看着少年張了張嘴，腦子混亂，莉莉安又嘖了聲，覺得自己這麼說人壞話好像不太厚道，便偏了偏頭，往旁邊掃了一眼：“人總是得為未來活着，而不是為了過去。”
在這些事情里，她不怕誰想不開，哪怕是卡蕾，她都很清楚自己有着什麼樣的目標。
但特洛奧是個貨真價實的“孩子”。
人總得有一個走下去的動力，而不是因為其他的做不到，因此只能如此。
那太累了。
……
……
莉莉安把人送了回去，正好看到晚上來探望特洛奧的亞爾林。
得知一些她說過的話后，他沉默了兩秒，隨後，沉聲開口——
“謝謝。”
等她離開，已經是深夜了。
卻也不困。她最近又回到了中午起床的作息，每天的睡眠都相當充足。
……今天雖然累吧，但她也睡了挺久，現在挺精神的。
精神得……
莉莉安扭頭，看到微弱路燈下的修長身影，眼睛一眯。
……精神得還能揍個人。
她加快了腳步。
“小姐……”亞修看她走得快還有些詫異，下意識朝她伸出手。
但沒接到她的手，小姑娘三步兩步上前，對着他的腹部就是一拳。
莉莉安用了十成的力，讓對她毫無防備的少年踉蹌着往後退了一步，頭一仰，咚地又撞到了路燈桿。
“錯哪了。”收了拳頭，莉莉安看着他捂着肚子垂下頭，語氣平淡。
亞修緩了兩秒，才苦笑直起身，可卻也沒能完全站直，抬手捂了捂，語氣透着絲委屈：“應該提前和您說的……”
莉莉安：“……”
“不止。”
實話說，她對這些人關於自己都沒想過會有的孩子有些什麼腦洞，沒多大興趣。
……這種事情就算提前問她，她也不可能為了這種破事努力的好嗎。
見他沒想到的樣子，莉莉安吸了口氣：“如果當初沒有那個魔神攪局，我到謝羅姆宮的時候，你是不是要讓我看到兩具屍體。”
亞修一怔。
他以為莉莉安已經不在意這件事了。
想了想，他開口的語氣有些小心：“我……沒辦法撇清這些事。”
隆瑞戴恩問過他這個問題，而他曾經就是這個回答。
他沒有理由事後捅一刀，就甩甩手離開。
更重要的理由，是因為他自認這一切的根源，是他那沒辦法決定的血統。
“如果帶來麻煩的是科特家族的復仇，那麼我理應為您清掃一切。”
哪怕這其中的人中有他。
然後……給莉莉安一個她覺得省心的，可以安然地去享受的世界。
這話他沒說，但幾乎已經寫在眼睛裏。
莉莉安湛藍的雙眸內映着路燈星毫的光，以及他那雙淡色的眸。
“你沒想過，沒有你的我，會如何么。”她沉默了半晌，終於開口。
聲音在街道邊有些幽幽的味道，也莫名叫人發慌。
亞修眸光一顫，大概是感覺到了她那有些低的情緒，帶着絲安撫：“小姐不是說過么，人是為了未來而活着的……如果是您的話，一定可以。”
他比誰都相信，這個女孩能自信地面對一切。
莉莉安啊了聲，大概沒想到他偷聽了后還挺會觸類旁通。
也很給面子，說了句：“對啊，哪怕沒有你我肯定能活下去，我依舊能選擇我想走的路。”
誰也阻止不了。
亞修怕她糾結這件事，聽到這裏本來鬆了口氣，可她旋即淡道：“但沒有亞修的莉莉安，永遠也不可能幸福。”
少年倏然抬眸。
莉莉安本來一直在盯着他，但當他看過來時，便撇開了視線，朝旁邊的地面看去。
似乎還想再說什麼，但她抿了抿唇，沒說話。
她其實不在乎自己幸不幸福，因為這種東西她幾乎沒有得到過。
現實又自我，哪怕他死了也能不可能要死要活，一定會自己下去。
說出這些，也僅僅是在陳述一個“事實”。
可不知道為什麼，這種事情想起來就讓她覺得很糟糕。
那種情緒絲絲縷縷地在心中醞釀，正準備讓她萌生暴躁的想法時，卻被一個人輕拉着拽到了懷裏。
少年身上的金燈花香一如既往，手不緊不慢地輕撫着她的後背。
不過片刻，那點躁動的情緒便蕩然無存。
“抱歉……是我的錯。”他的道歉方式倒是一如既往，但聲音聽上去卻很啞，“這種事情不會有第二次……我發誓。”
其實……在蘇醒后，看到眼眶有些紅的，心裏夢裏都很熟悉的人時，他知道那種事情已經不可能再發生了。
短暫離開她時心底的空無，做那個決定時的一絲掙扎……都是在看到她后才意識到的。
……如隔一世，對她的念想便勝過了一切。
他的生命如乾涸的荒漠，她是綠洲也是海洋。
從此她是所有的意義。
沒有什麼能讓他們再分開，神也不能。
——
——
關於以後——
第四紀元493年，特洛奧·汀恩以僅17歲的年紀繼任汀恩王國的王位。
第四紀元600年，命運之月，特洛奧國王帶了一名被稱作繼承者的王子參與豐收祭典遊行，似乎是其從未公開過的兒子。
但該小王子茶色的發湛藍色的眼睛卻遭到了民眾的一系列質疑，一時間，有關於這位五歲小王子的傳聞四起，以至於當年整個玫瑰五月結束了也沒有停歇。
第四紀元615年，小王子西里克·汀恩繼任國王，這位帶着傳聞而來，甚至在繼位后仍然傳聞不斷的統治者最終卻成為了自烈原復仇后最受歡迎的國王，舉措以深得人心被載入史冊。
據說其有段至今仍被人爭論不休的秘史——
西里克國王某次在宴會上喝得有些多，在被問及為何會選擇某些獨特的處理手段，以及向著某些不被看好的利益團體時，他眼皮一掀，回答道——
“不那麼做的話……我怕我母親知道了，會來打死我。”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