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九章 師徒情分
雷聲滾滾,如萬千洪流,內藏毀天滅地之力,似要震嚇一切妄圖潛入雷雲之地的宵小之徒,偶爾又有如私語般殷殷切切,似乎在傾訴心中不平,讓往來者沉溺其中,陷入如午夜回蕩的晦暗夢魘之中。
大道前行,誰又沒有些刻骨銘心事呢,譬如今日這場匆匆的離別。未來有機會回首的話,那麼今日的選擇……
是對?
是錯?
或者根本就沒有這樣的機會。雷雲之中每一縷氣息都那麼清冽,但誰人也不敢說,這裏面葬送過多少修士,否則此地也不會是左近修士的禁地了。
“無痕之手”奮力祭煉符寶“清風無影”,不敢有一絲懈怠,每一分能夠離開的機會,都不能錯過,冥冥之中,古寶永恆之塔傳來陣陣時斷時續的悸動,似在響應這萬鈞雷霆,又似在勸誡自己儘快離開此地。
至少不像是輓歌,江楓心中自嘲一聲,壓下重重雜念。
黑石已經覆滿周身,幾乎不留匝縫,藉著深沉的下潛之力,選定好與來時交叉的方向,江楓閉目遐思,任憑混沌般的泥土將其吞沒,消失在雷雲之中。
許久之後。
潮湧般的雷聲來了又歇。
在混沌而又偶爾清晰明澈的雷雲深處,走出來一高一矮兩個身影。
前者略矮,是個少年,稚氣未消卻面色沉靜,步履中帶着堅定和無畏,又似乎是執念所驅,正是江之問無疑,而他身後尾隨而行的,正是形影不離的地級修士,訶雲蘭檸。
“看不出來,你小小年紀,卻很不簡單。”
如蘭的氣息從江之問耳畔后漂逸而來,他早已習慣這種貼身陪伴,從自己隨師父拜謁龍隱家族開始,這種陪伴便更緊密些了。不過他心中倒沒有任何別樣念想,身後不遠處,仆固亭的身影漸漸顯現。
他竟然跟來了。
江之問心中驚訝,他自然知道此人和訶雲蘭檸的關係。
訶雲家族與自己的牽扯,均來自於罪城的秘辛。師父知道,江之問自己也知道。自己身上,埋藏着名曰“七曜”的強者種下的“真視道標”,即便那位強者似乎已經無法藉此,或者不願意藉此再次回歸此界,這道標依然有特別的意義。
這意味着極大的風險,於自己而言,或許是身隕之憂,但也可能是絕世難逢的機緣,這是師父的猜測,但他也說過,以他地級的修為,不可能堪破天級的秘辛,所以……
“你只能繼續前行,心無旁騖,只關注那些自己能奮力抓住的機會”,他想起來那句埋藏在關切中的教誨。
所以今日這情境,便是我可以主動抓住的吧,倘若任由訶雲蘭檸跟隨自己,那麼對於師娘慕晴川而言,或許是極大的危險。
訶雲蘭檸身上必然有訶雲家族的印記,而今日這局,縱然師父和師娘沒有明說,但他已經感受到了強者入局引發的漩渦。
而我這等修為,只是一縷塵埃。
師父也是。
但我這輕若鴻毛的微塵,卻有機會,讓這亂局,遠離師娘,遠離那些對自己視若己出的師叔。
所以,就讓頗有價值的自己,去引動那些覬覦師父的目標吧,至少,訶雲家族必然不會讓自己落入他人之手,他心中的念頭更堅定了些,幾息略顯悠長的呼吸間,已經與命運完成了綁定。
“分開走,不是更安全么?”江之問顧左右而言他。
“你是怕我出手,害你師娘?”訶雲蘭檸嗤笑一聲,右手蘭指下意識的輕捏數下,“我們訶雲家的人,還是有底線的,她既然身懷六甲,我們便不會害她。”她的目光隨即失卻了焦點,隨即有些黯然,“何況,我不一定是她的對手。”
“但也許會用來要挾我的師父。不是么?”
在雷雲之中,訶雲蘭檸曾數次想要引導隊伍行進的方向,作為“鯨海本地人”,這說得通,但在其身側最近的江之問,卻能感受到她對雷雲之地的熟知,實質是剛剛獲得的。所以,他藉著一陣猛烈翻滾的雷雲潮汐掩護,果斷的離開隊伍,選取另外的行進方向。
“也許,我也不知。”
“你只是一縷塵埃。”江之問想到了自己。
“也許吧。”地級三重的訶雲蘭檸很快平復了這句話引發的心境波動,縱然家族的影響左右了她的命運,但她也時而用“這便是修行的一部分”來安慰自己。
“我們到哪裏去?”她隨口問道,雷雲遮蔽神識,眼前這個半大孩童走的太急,太堅決,以至於她已經錯失了另幾個目標。但還好,她的主要目的,是監視和保護江之問,至於其他數人,並不是特別重要。何況,仆固亭也在,思及此處,她心中一暖,隨即想起江楓的拉攏,雖然自己沒有答應合作,但對方還是將他帶來了。
和心愛的人在一起,即便這寂寥的雷雲,也顯得不那麼冷清了,明眸在仆固亭凝望片刻,清抿薄唇,仆固亭是個性子內斂的人,但訶雲蘭檸自是知道對方的情意,否則方才混亂之中,他也不會輕易跟來。
此生定要與你共赴大道,她心中堅定,耳邊卻響起那道仍顯稚嫩的聲音。
“如果我們能合作的話,那麼可以就獃著這裏。”
“合作?”訶雲蘭檸思路迴轉,她不知道這句話從何而起,事實上,關於更深層的秘辛,她知道的並不多。
“我身上有你們想要的東西,我會全力合作,但眼下,你必須要想辦法吸引那些追進雷雲的人,而我,會全力和你們合作。”江之問知道說多了也是無用,“即便這可能危及我的性命,也可以。”他及時的補充了一句。
“我……”
“儘快彙報給你身後的人。”江之問知道時間不多了。能讓師父與師娘不得不分開的力量,應該不容小覷,眼下,他們要麼已經追進了雷雲,要麼已經全力去追趕師父,每一種結果,都不是他想看見的。
…………
我的好運似乎到頭了。
藉助黑石無堅不摧的涌動之力,江楓一路下行,到了近乎百丈之深,原本,他還可以繼續向下,在能夠被窺探和安全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畢竟他還要吸引追兵的注意。然而事與願違,黑石遇到了對手。
左衝右突間,他騰挪出一片還算寬闊的空間,收起周身黑石,打出幾枚尋常不過的光亮符,拂去腳下略有粘滯的黃土,卻見此間是一塊有着不少匝縫的青灰石板,說是青灰,卻不純粹,偶爾有坑坑窪窪的焦痕,再看匝縫,不似天然,大者如拳頭粗細,邊緣或光滑圓潤,或似有噬咬痕迹,而其中小者,僅容一指通透。
這是什麼古怪物事?
江楓興起好奇心,手中多了一片稜角分明的黑石,靈力纏繞其上,在青灰石板上奮力一劃,竟無尺寸之功。
怪哉!
掌中旋即多了一團黑石,盡數向前投射,黑石穿透濕潤的土層,將周身空間向前拓展了數寸,卻見那石板邊緣,也同樣向前延伸了數寸。
依法炮製,直到向周遭拓展數丈,這詭異的石板,卻仍然沒看見邊際。
看起來,這遍是孔洞的石板並不小。
這個時候,耳邊忽然想起窸窸窣窣的聲響,由遠及近,像是游魚在涌動,間互摩擦,又像是蟲豸在摩擦翅膀,腳下的震動由弱變強,似乎有奇怪的生靈在向這裏聚集。
江楓不由自主的打出一道水盾符,四階下品法器斬鬼流觴飛刀也握在手中,身體上浮,與那石板保持了一定距離,隨時準備遁離此處。
那聲音卻戛然而止。
周身似如蟲咬,但無一絲一毫苦痛,修士的直覺告訴自己,正有不少目光聚在周身,江楓無法感知到對方的情緒,靈力外放,卻被石板擋住,只有少數穿過匝縫,打在那些躲在暗處的生靈之上。
似乎得到了少許的滋補,那些未名的生靈隨即變得歡快雀躍起來,開始撞擊身下的青灰石板,那石板繼而泛起一陣陣金光,那些涌動的生靈似乎受到了驚嚇,四散逃逸,卻有些膽大或者習慣的,仍舊沒有離開,在此間徘徊游弋,間或衝擊石板,發出噼啪的脆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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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起來,這些或大或小的孔洞,就由此而來。
江楓有了明悟,身形下沉,再次落到石板之上,不由得用“玲瓏寶光”打量起此物來,卻見橙光璀璨,這竟然是一件奇寶。
可惜這奇物無緣帶走,也不敢帶走。那些躲在暗處的生靈,不知何物,更不知為何會被這件奇寶封印在此。江楓決定不做理會,與預定的躲藏深度有些差距,他不得不全力放開周身靈力,以避免追兵錯失自己。
這樣多少有些冒險。
斬鬼流觴飛刀收起,繼續奮力祭煉符寶“清風無影”,說起來,手中可依仗的物事不多,希望此物能夠建功。光亮符的光芒漸漸黯滅,黑暗如膠般包裹圍攏而來,原本的計劃在心中過了一遍,好在雖有疏漏,但現在應該還在正軌。
只是不知道許福寧,是否會顧念有限的師徒情分,分出一縷力量,來救助自己,這是最大的變數。
…………
伏波沙洲。
所有生靈都停止了一窺天地的想法,甚至呼吸這種本能都被匆匆忘卻,那些原本為了心中暗藏陰謀而爭鬥的修士,更是早已將仇恨埋藏,遠遁不見。
強者爭鬥的戰場,宵小隻是無意義的塵埃。
無數縷強悍如斯的力量在空中糾纏,不久之後,便又有一道加入戰團,只見得空曠無痕的天穹,幾度被如蛇似龍的巨大抓痕撕裂,空中原本蘊藏的有限靈力,時而被暴躁的力量牽扯,左衝右突,不屬於任何一方,也屬於任何一方。
這裏唯有力量為尊。
風聲如刀,陣陣爆裂的衝擊聲,將腳下這片荒蕪的碎石灘,生生向下削平了數十丈,只留下遍佈斑痕的焦土,殘存的水汽偶爾蒸騰上升,旋即被紛亂的力量扯碎。胡亂分佈的礫石無奈的躺在那裏,任憑命運掌控。
這裏僅剩成敗可論。
三方角力間,間或明滅的天際深處,一道血紅的赤霞如電芒般沖涌而至,繼而加入膠着的戰團。
“迪力玄盈,你也忍不住下場了么?”
一個混亂之外的聲音繼而響起,隨着他的加入,整個空間似乎都不由自主的戰慄起來,洶湧的波紋,向伏波沙洲外圍迅速擴散,相信用不了多久,便會傳遍整個鯨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