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湖岸小憩

烏羅的夜有點點涼意，淵海虯木在院子裏伸展枝葉時，顏歡和秦言都披上了銀狐大氅，他們已經把行李都拿出來做好了出發的準備，因為補充了一些點心乾糧，包裹比來時重了一點。秦言再一次感嘆此物的神妙，在淵海虯木緩緩上升時，他為著離開長舒了一口氣，也有些許感慨：“如果有生之年能把神州大地那些有趣的地方都走一遍，也就真的不負此生了。”

顏歡和他並肩站着，看着淵海虯木上升到和神殿塔尖一樣的高度，夜風習習，風吹亂了她的頭髮和衣袂，她心中也微有感慨，她從來沒有想過未來的路有多遠，但是望着竹林深處那座越來越遠的神殿，她不禁有些感嘆，時光會變遷，那個人卻將永遠孤單，不知道算不算高處不勝寒。她嘆了一口氣，搖了搖頭，決定不再想了，這些恩怨糾葛她根本想不明白，也不想去深思那些悲傷與別離，如果可以，她希望以後都不要再經歷了。

在湖水邊降落的時候只過了不到一炷香的時間，不過雖然目前仍然處在苗疆的地界，但他們確定此刻距離烏羅已經很遠了，他們在潺潺流水邊站定，藉著殷絮手中的光亮打量四周，秦言讚許的笑道：“你們覺不覺得，這裏就像一片世外桃源，還有蛐蛐兒叫，這裏的樹木看起來很有秩序，和那邊的不一樣。”

驍陽已經確認沒有危險，開始往不遠處的林子裏撿柴生火，顏歡從行李中拿出水壺跑到河邊，藉著光亮向水裏伸頭看過去：“這裏的水也很清，似乎還有魚群？”

秦言一溜小跑湊過去看：“太好了，我去削根魚叉，天亮了我們可以吃魚，哇——這些魚可真肥。”

“我可提醒你們，咱們得抓緊休息，天亮以後還要啟程，可不是過來玩的。”殷絮笑着，伸手向上一拖，手中的光亮就無聲的緩緩上移，脫離了她的手心，懸在半空中照亮了周圍的夜色。

“哇！”顏歡一回頭就看到高懸的燈火：“這個好厲害，是法器還是法術，殷姐姐你可以教我嗎？”

殷絮對她露出微笑，如月的光亮灑在她面上，她的面龐柔和明亮：“這是我族特有的法術，旁人倒是無法學到。”顏歡笑嘆了一聲，心下有些遺憾，不過殷絮轉瞬便笑了：“顏丫頭你有血玲瓏在手，等於是集天下妖類之所長，總有一天本事會超過我，這點倒是不必擔心。”

“這麼聽起來，我反倒有些害怕。”顏歡拍了拍腦門，嘆息一聲：“我當不起這樣的重任，而且總覺得這麼說起來，作為集妖族所長的血玲瓏之主，不管怎麼說也該是只妖怪才對吧。它為什麼會歸我所有呢？”

殷絮的眼眸有些溫和的暖意：“這個原因我現在也無法告訴你，因為這也是我想知道的答案，或許走着走着，一切都能迎刃而解，時間總會給我們答案。”

顏歡點點頭，聲音變得些許輕柔：“殷姐姐你要找的那個人，她和血玲瓏也有關係是嗎？”

殷絮垂眸沉吟片刻，嗯了一聲：“事到如今，我不願瞞你。”她長舒了一口氣，抬眼望着顏歡：“我要找的那人，她是血玲瓏曾經的主人。”

顏歡有些驚詫的睜大了眼睛：“殷姐姐——”

“我之前跟你說過，她陪伴了我很長久的時光，我一族天生天養，並無親人父母，可她卻伴我長大，教我做處世道理和這世間的紛紜萬物，在我心裏，她便如你師祖婆婆之於你，秦老夫人之餘秦公子。”殷絮別過頭輕嘆一聲，有些哀傷的抬頭望着佈滿繁星的夜空：“可是她還是離開了，我一早知道她終究要走，但卻沒想到她連一聲告別都沒來得及說。我不知道她如今是生是死，又是出於什麼原因，血玲瓏會落到一個天灝門弟子手上，這一切唯有寄希望於你，等有朝一日或許能夠查出一些端倪的時候，那個人的行蹤，或許我便能知道了。”

她背過身望向夜幕中的浩瀚蒼穹，溫和的聲音中帶着幾許篤定：“她一定活在這世上，我一直都這麼相信着。”

她話音落了，顏歡卻踟躕了，聽起來這對她們而言似乎都不是什麼好事，她不願對朋友隱瞞心思，嘆了一口氣，開口說：“殷姐姐，你這麼說了，我就有些害怕。”

殷絮轉身望着她：“害怕？”

“嗯。”顏歡走到殷絮身邊，聽着身旁淙淙流水，心下有些彷徨：“或許是我的親人殺死了你的親人，想到這裏，我就會有些害怕。如果這樣，你一定會痛恨天灝門，那我們……我不願那個樣子，如果真的到了那個時候，你要討伐也只討伐我一個人，我不想看到你和師父敵對。”

“你想到哪裏去了，”殷絮聞言笑了起來，她嗔嘖的看了顏歡一眼，似乎在責怪她太傻：“如果她真的因為誰而死，我勢必要替她報仇，可是冤有頭債有主，這件事左右跟你和驍陽都不可能有關係，所以你也不必如此擔心。再者說，你是我的朋友，那些舊怨也決計不會牽連了你我。”

“如果是天灝門呢？”顏歡還是哀愁：“我不希望你和天灝門為敵，你們誰死誰傷我都不願意。”她如此想着，竟也品出了一種忠義兩難全的愁緒。

殷絮背過手笑望着她：“如果真有那麼一天，顏丫頭你會如何呢？是為我背叛你的師門，還是為了你的師門與我刀劍相向？”

“我絕不會與你刀劍相向。”顏歡立刻否定了這一點，可她又說：“我也不會背叛天灝門，那裏是我的家，我……”

殷絮看她幾度緘默，伸手溫和的拍了拍她的頭：“傻丫頭，不到那個時候就不要去想這樣的事了。你姑且就和我一樣希望她還在這世上好好活着吧，我相信她不會這麼輕易就死，她一定是有許多苦衷，所以只能躲藏。她在花林海那些年，無非也是為了躲藏，那些過往啊……我也不知道，希望走着走着，遇見了她，就能知道答案吧。”

“喂，你們！”秦言的嚷嚷打破了這片刻的沉默，只見他和驍陽一人抱着一堆柴火從林子裏走出來，秦大公子不滿的嘟囔：“搭把手啊顏歡，我都要累死了。”

“誰讓你拾那麼多，這麼一點就喊累，糠包一樣——”顏歡立刻開啟了對戰模式，不過雖然這麼說著，卻也還是一溜小跑的過去，接過了秦言懷裏滿到快要掉下來的樹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