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33 堅定
第二天,赫爾梅斯早早地醒了過來。拿過床頭的鬧鐘一看,才早上五點,外面的天空還沒有完全放亮。他準備再睡一會兒的,可是躺下以後,卻是怎麼也睡不着了。人都說變老了后,就會嗜睡,可他自己的睡眠時間沒超過六個小時。
他的心裏面有很多事放不下,有很多事都亟待解決,這也許就是他無法睡踏實的原因。
赫爾梅斯挪到輪椅上坐下,推着輪椅走出了房間。早晨空氣清新,東方的天空發射出橘紅色的光彩。日出和日落是一天裏最美麗的時刻,景象也大致相同,全都是太陽的光線把天空的一角染得通紅。
可為什麼同樣的景象,給人的感覺卻很不同呢?每到黃昏的時候,赫爾梅斯望着天邊的太陽,都會有凄涼之感。黃昏時分的天空明明是大自然畫出的一幅優美畫卷,赫爾梅斯也確實感受到了美,但更多感受到的卻是日暮途窮的憂傷。
人死時會有迴光返照一說,醫學方面也已經證實了這種說法,卻還沒確切搞清具體的原因。夕陽的美麗就如同人死時的迴光返照,它在片刻間發散了自己所有的光輝,然後就徹底地沉寂了下去。
赫爾梅斯很害怕那一天的到來。那時他也會成為夕陽,條理清晰地給家人們交代後事,然後死去。每當想到這裏,他就感到恐懼。可是越要讓自己不去想,交代後事的景象就越會出現在自己的腦海里。
赫爾梅斯想着,那年輕人很聰明,自己和他的對話確實是謊話連篇。想讓落博爾特長久屹立下去是一方面,但其實最主要的還是自己怕死。
赫爾梅斯很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他是個大人物,怎麼可以怕死?他自己都會鄙視自己,所以自己給自己找一個永生的理由。
一些微風吹過,趕走了燥熱的氣息。庭院裏靜悄悄的,沒有一個人。但赫爾梅斯知道,老僕人就在某處候着,他只需輕輕的叫一聲,老僕就會出現在他的面前。
他把輪椅推到石桌旁,老僕人就把牛奶端了上來。赫爾梅斯從未和這位老人說話,主要是怕泄露秘密,但今天,赫爾梅斯特別想和他談一談。
赫爾梅斯:“你今年多大年齡了?”
老僕人似乎沒想到赫爾梅斯會和他說話,怔了怔,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說:“七十三,四歲了。”
赫爾梅斯:“比我大一兩歲,四捨五入也就和我同歲了。家裏面有幾個人?”
老僕:“我,我老伴,兩個女兒。先生,是我哪裏做錯了么?”
赫爾梅斯微笑着搖了搖頭:“不,你沒做錯什麼,你一直都做得很好。現在只有我們兩個單獨的同齡老人在一起,我不是你的老闆,你也不是我的僕人,我們就簡單的聊一聊。你年齡這麼大了,會不會很害怕死亡?”
老僕放鬆下來,他說:“怕呀,怎麼不怕?我想世上沒人是不怕死的吧。我一旦空閑下來,就會想到死,就會很害怕,所以我總是讓自己忙忙碌碌,到了晚上,躺下就睡著了,也就沒有精力胡思亂想。”
赫爾梅斯:“當你完全不能動了的時候,打算怎麼辦?要不要讓你的女兒們照顧一下你?”
老僕:“不打算麻煩子女了。事實上我們老夫老妻兩個從來沒想過這樣的事。不,不是沒想過,是知道有這麼一天卻不敢去想。我們都是得過一天且過一天,以後的事以後再說吧。”
赫爾梅斯:“既然這個問題這麼困擾你,你一定仔仔細細地想過,我很想聽聽。放心,我不會告訴別人的,你儘管說。”
老僕的眼皮耷拉下來,過了一會兒才說:“孩子們都有自己的生活,我們不打算去打擾他們。我和老伴以前曾經開玩笑地商量過,以後誰先不能動了,就由另一個照顧對方;如果兩個人都不能動了,就一起等死。”
赫爾梅斯:“何至於如此,也可以去養老院嘛!”
老僕:“四五十歲時也想到,等到老了以後住在養老院裏,但過了六十后就不這麼想了。養老院裏花銷很大,我們的積蓄付不起,還是算了吧。就算能付得起,裏面的情況到底會如何,也很難說。報紙上常有報道虐待老人的,新聞雖然很快就沒了,但也不得不警惕。”
赫爾梅斯:“我付你的工資差不多有兩個教授的待遇,足夠你重新買一座別墅,再請幾個人來照顧你了。是不是把錢都給女兒了?”
老僕的眼睛閃了一下,說:“沒有,女兒們都很孝順,她們每年都會來看我和老伴。您對我很不錯,恐怕在這全世界我已很難再找到一份這樣的工作了。人老了后,每個方面都不行了,即使請人來照顧,你也不知道這些人的品行如何。”
赫爾梅斯一下就看出他在撒謊,老僕肯定是把錢給他的女兒們了。每個人都有每個人的痛處,赫爾梅斯不打算揭穿他不堪一擊的謊言。他嘆了口氣,說:“以後我讓人照顧你們,你們可以後顧無憂了。”
老僕:“謝謝先生的好意,不過不必了。”
赫爾梅斯:“我並不是隨便說說的,你照顧了我好幾年,也該有這樣的待遇。”
老僕:“不是不信任您,只是我和老伴都覺得,如果真的到了那一天,聽也聽不見,看也看不見,腦子還糊裏糊塗地,生活又不能自理,那還不如死了的好。我不想成為別人眼裏邋裏邋遢的老混蛋,那樣的我永遠也不要見到。等我自覺要死了的時候,我會自己料理自己。我知道我會很怕,但老伴會幫助我的。
“我希望我的老伴能比我先到那個時候,因為如果我先一步昏聵的話,她很可能下不去手。我們商量好了,等到她認不出我,也認不出自己的時候,我就把她放到浴缸里,我自己也進去。我幫她洗乾淨,再把自己洗乾淨后,我就喂她吃下過量的安眠藥。這東西我們早已準備好了,一人一瓶,不多不少。然後我會把熱水放滿浴缸,我們兩個相擁在一起,說不定還能再來最後一次。我們會在溫暖的水流中安靜地死去,誰也不會打擾。
“所以為了她能夠死在我的前面,我要不斷地幹活,讓自己的身體變得更健康,這樣我昏聵的時間要比她晚一些,到時候就會由我來處理後事好了。”
赫爾梅斯聽了以後,久久不語。他很羨慕他們夫妻間的感情,這是他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到的。老僕的做法說不上好也說不上壞,他想要幫忙卻又無從幫起,因為他不知道該不該去幫忙。
最後他說:“我覺得當初給你的工資給的少了,以後再翻一倍吧。”
老僕沒有拒絕,他說:“謝謝先生。”他見赫爾梅斯閉上了眼睛,知道他不想再談,也就離開了。
等到老僕走得遠了,赫爾梅斯才睜開眼睛。他慢慢看着老僕傴僂的身影,心中悲涼地嘆息一聲。
當死亡來臨時,老僕選擇屈服。他不得不屈服,因為他沒有多大的能力。赫爾梅斯想着,自己與他不同,自己有戰勝死亡的能力。
經過與老僕的一席談話,赫爾梅斯更加渴望長生不死了。他欣賞着朝陽的美麗,心想,一定要把夕陽翻轉成朝陽。
赫爾梅斯把筆記本打開,放在石桌上。他與阿梅取得聯繫,看着對方晶瑩的雙眼說:“讓剩下的教授來見我。”
阿梅:“好的。”
她在辦公桌上忙碌了一會兒,畫面就切換到了另一個場景。一個滿臉白髮,有着白鬍須,戴着眼睛的老教授佔據了屏幕。
赫爾梅斯這次直接了當,說話不再拐彎抹角,他直接問道:“盧戈曼,我送過去的樣本你檢測了沒有?”
盧戈曼:“檢測了。”
赫爾梅斯:“結果怎樣?”
盧戈曼:“我只能說他的身體很健康。”
赫爾梅斯:“就沒有別的奇怪的地方?”
盧戈曼:“我不知道別人的結論如何,但我的結論就是如此。”
赫爾梅斯:“可他是一個異能者,他怎麼會和普通人一樣呢?”
盧戈曼:“我也很奇怪。昨天晚上我觀察完培養液里肢體的狀況后,就有人把樣本送了過來。因為是您親自過問的事,所以我第一時間對送來的樣本進行了檢測。他的DNA序列是O型血里比較常見的一種,並無異常。
“通常來講,異能者的DNA序列總會有某一段或者某幾段很特殊,都是一些普通人從未出現的組合,但昨天晚上的樣本里全是普通人的基因。這是一件非常奇怪的事,異能者的基因不可能全都是普通人的基因,否則他的異能又是怎麼來的?
“我原先以為,是因為這位異能者的基因很特殊,細胞出於保護自己的目的,而把控制異能部分的基因給隱藏起來,不讓人觀察到。我的同事們都不相信,但我現在仍然抱持着這樣的觀點,除非樣本不是異能者的,那DNA里自然就全是普通人的基因序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