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六章 腦子進沒進水
警察剛進門,彪哥為了維持在小弟面前的梟勇形象,表現得相當囂張,手裏的茶水瓶子在空中劃了個大圈,嚷嚷:
“塞你母,你們這是私闖民宅,知道么?影響公民的日常生活,知道么?”
說完,縮回那隻抓着茶水瓶子的手,另一手伸向一年輕的警察,再次嚷道:
“你們有沒有搜查證?”
湯山在一邊覺得奇怪,按理說,像彪哥這種人,應該最怕得罪警察,為何他卻如何囂張?如此胡說八道下去,對現場任何人都沒有好處。
那警察比較年輕,或許是剛從學校畢業出來的,並不認識大名鼎鼎的彪哥,聽完彪哥的公民權利之論,先是一愣,像看外星人一樣,看了彪哥老半天。
接着年輕警察被彪哥的話逗笑了,笑完手指將眾人點了一圈,最後指着彪哥,以公事公辦的語氣,宣佈他們進來的目的:
“我們得到線報,這裏有人聚眾賭博。”
完全一副港台黑幫片里的腔調。楓林鎮這個小城市,沒什麼文化積澱,二十年來,被港台影視劇侵蝕得相當透徹。到現在,每一個人從語言到行為,都變得不太真實起來。
彪哥依舊很囂張,扯着嗓門嚷嚷:
“誰說我們賭博了?”
年輕警察終於失去耐心,也不接話,走到桌邊,拿起一張牌朝彪哥扔過去,彪哥雖然身胖,反應倒也挺機靈,身子一閃便躲過了,總算沒在小弟面前丟臉。
年輕警察冷笑一聲:
“沒賭博?這是什麼?”
彪哥心裏有點虛,但還是不認輸。先是舉起瓶子仰脖喝了一口茶水,接着開始用他講故事的利嘴,滔滔不絕地狡辯:
“這是牌。賭博確實需要牌,但玩牌並不完全等於賭博,否則,把生產麻將和骨牌的廠家都禁了,豈不是萬事大吉?”
這翻顛三倒四的言論,把警察氣得笑出了聲。現場除了警察之外的其他人,則都目瞪口呆,不知道彪哥葫蘆里賣什麼葯。
一般小流氓遇到這種場合,不是撒腿便跑,就是老老實實地配合警察工作,要證件給證件,問什麼答什麼。眾人心想,彪哥今天是不是吃錯藥了?
其實彪哥不是吃錯藥了。而是他第一次將賭局擺在自己家裏,剛開場便被一鍋端,心有不甘,再加上事前喝了不少酒,腦袋發熱,腦子燒得有點糊塗。
江湖老大都有個特點,一旦腦袋發熱,便不願在眾多小弟面前認慫。
於是彪哥的嘴巴一時沒剎住車。這時他喝下第二口茶水,繼續申訴:
“咱們在這裏玩牌,跟街上的大媽跳廣場舞一樣,雖然有點吵鬧,但好歹是項娛樂活動。”
末了還理直氣壯地提出反問:
“再說了,有誰這麼笨,將非法賭局搬到家裏來?”
這一反問,除了那位扔牌的年輕警察目瞪口呆,其他幾個沒經驗的警察同樣有點不知所措。
似乎誰也沒想到,彪哥還有一套理論在等着他們。要知道,現場回答賭鬼的反問,並不在他們的日常訓練範圍之內。
彪哥身後的小弟,則頻頻點頭,只不過誰也不敢胡亂插嘴。彪哥估計事前酒喝了八分以上,一見自己一張利嘴,居然把警察都鎮住了,便徹底忘了自己是誰,越發張狂起來:
“外面那麼多違法亂紀的事情,你們不去處理,跑到我家來瞎攪和啥呀?”
這就特別過分了。幾個警察年輕全都滿臉怒容,卻依舊是不知說什麼才好。以警察的身份來說,他們算是相當老實的人了。
湯山在人群後面先是覺得很驚訝,接着便猜測,幾個派到這裏來執行任務的倒霉蛋,很可能是新招不久的協警。
協警的意思,就是沒有警察編製的臨時工。這倒也合情合理,像聚眾賭博這種小案子,又發生在晚上,也只能派他們來跑跑腿了。
湯山進而又想到,彪哥雖然喝得有點高,但並不是個失去理智的人。既然沒有失去理智,在警察面前如此囂張,便不是彪哥的日常風格。
也就是說,彪哥很可能一開始,就看出那幾個是剛入行的協警,於是藉著那股酒勁,試圖通過一番虛虛實實的言論,將局麵糊弄過去。
這時彪哥舉起瓶子又喝了一大口茶水,清了清喉嚨,趁着別人發愣,又準備開腔。
人群後面突然一陣騷動,大家讓出一條道,一個人從最後面的陰影里,沿着人縫,慢慢地擠到彪哥面前。
湯山看清了來人,就是曾經打他一拳的何仁。也是親自接到他報警電話的人。
來的是一幫協警,帶隊的卻還是何仁。起碼錶明,何仁對這次任務還是比較重視的,很有可能他真相信湯山的說法:
殺掉周偉良的兇手,就在這群人當中。
何仁似笑非笑地盯着彪哥:
“彪哥,很久不見,嘴巴越發利索了。”
說完腦袋又向前探了探,鼻子吸了幾下,笑了:
“酒喝得不少哇。西門彪哥果然與眾不同。別人喝了酒舌頭打結,你卻越喝嘴巴越利索,還有理有據,直把我們這幫年輕人都說懵了。”
彪哥不但認識何仁,而且以前還頗有交情,也知道他在派出所算個人物。一見是他帶隊,彪哥便明白,今晚的事情可能比較麻煩,並非聚眾賭博這麼簡單。
彪哥訕笑一聲,額頭開始冒着虛汗,酒也醒了一大半,說話的語氣,立馬變樣:
“原來何所長親自帶隊。兄弟我喝了酒說話不知輕重,您大人有大量,別跟我計較。不過,我們今天確實只是娛樂一下,真不算聚眾賭博。可能兄弟們過於興奮,有點吵鬧,是不是鄰居們不堪騷擾報警了?害您跑一趟真是不好意思。”
何仁冷笑一聲:
“收起你那套小聰明吧。想套我的話?門都沒有。”
說完,又走到桌邊,打開四周的抽屜,將剛才大家逃避不及而胡亂塞進去的現金,全都翻出來扔在桌上。
湯山目測了一下,大概有兩三萬,心想這還只是個零頭,因為光他自己身上便還有好幾千,其他諸人只會更多不會更少。現場的賭鬼流氓,加起來有十幾個。
何仁回頭瞪了彪哥一眼:
“排場不小啊,都是有錢人吶,隨便娛樂一下,桌面就扔了好幾萬。”
彪哥忽然雙手高舉,一隻手裏還抓着那個招牌茶水瓶子,另一隻手朝大廳方向揮了揮,高聲道:
“兄弟們,為了配合警察工作,請大家先退到大廳。但一個也不能離開。”
所有人,包括那幾個年輕警察,都面面相覷,不知彪哥搞什麼名堂。惟獨何仁聽懂了彪哥的話外之音,他朝幾個警察點頭示意。
於是一個警察在前面引路,另外幾個在後面壓陣,所有人都退到了大廳里。賭博房裏,只剩彪哥和何仁兩人。
彪哥立馬點頭哈腰,滿臉堆笑:
“何所長,桌上的錢呢,既不是我的,也不是外面那些兄弟們的。您就看着處理了吧。我可以保證他們什麼都沒看見。放過大夥這一次,行不行?”
意思相當明顯。何仁走到桌邊,隨意抓了兩把放在兜里,嘴上卻說:
“這錢呢,我不敢隨便作主。人呢,今晚必須全部帶回去問話。”
彪哥向前跨了一步,還想說什麼,何仁手一揮,電棍在空中“吱”“吱”閃了兩下光,彪哥便徹底泄氣,喝下的酒都變成汗從額頭冒出來了。
何仁出房門,高聲向在場所有人喝道:
“聚眾賭博,性質惡劣,全部帶回派出所。”
於是所有人在警察的監視下,從彪哥的住處魚貫而出。到了外面,因為人太多,警車裝不下,何仁命令大家步行前往派出所。
為防有人趁亂逃跑,何仁又吩咐,用手銬將人一個接一個銬起來,最後所有人聯結在一起,就像一根繩上拴着的螞蚱,以同樣的步伐節奏,走在大街上。
這場面非常壯觀。
當時不到晚上九點,街頭圍觀者甚眾,指指點點,議論紛紛,嘻笑打鬧者也不乏其人,整個場面看起來,絕不亞於任何慶典活動。
湯山也被銬在人群中。剛出門時,他向何仁使過幾次眼色,試圖讓對方暗中放了他。
湯山自以為是個小人物,沒幾個人認識,如果何仁讓他悄悄走掉,應該不會引起注意。但何仁看到了湯山的眼色,卻假裝不明白。
湯山一路上十分鬱悶地隨着人群前行。前面那人他不認識,但後面那人,卻是剛才做莊的沙皮,兩個一人一手烤在一起;而沙皮的後面,便是彪哥。
隊伍走到街心廣場,趁着警察忙於驅散靠得太近的圍觀人群,彪哥忽然對沙皮低語:
“不是鄰居報的警。”
沙皮沒反應過來:
“不是鄰居,那是誰?”
彪哥解釋:
“我的住處,門窗關緊了隔音效果很好,不太可能會吵到鄰居。”
沙皮還是不懂:
“隔音效果再好,人家也不可能一無所知啊。”
彪哥有點失去耐心,語速變快了許多:
“笨蛋,即便有鄰居知道我們在玩牌,只要不太吵鬧,也不至於報警。你想啊,大街小巷都是玩牌的,鄰居都是低頭不見抬頭見,你見誰無聊到去報警的?”
沙皮發愣,不知接話。
彪哥換了口氣,續說:
“關鍵是,才玩了幾把牌,警察便到了,很明顯,他們事先就知道有這個賭局。”
沙皮還是發愣:
“你到底啥意思?”
彪哥見此人朽木不可雕,只好咽了口唾沫,長嘆一聲:
“今晚我們的人群里,出了內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