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勢均力敵
彪哥進門時不到六點,全村人出動,圍在一起觀看決鬥時,已過七點。也就是說,彪哥與李鐵牛打了一個多小時,仍未分勝負。
這一個多小時裏,兩人是在自家院子裏打,圍觀的和指揮的,都趴在院牆上,還有人爬上了房頂。
而後面的幾重觀眾,幾乎全都帶了凳子墊腳,沒帶凳子的,就搬板磚壘成看台。那種心態,就像七八十年代看露天電影。
如果當時有航拍技術,從正上方拍下一張照片,看起來,應該更像一個古羅馬角斗場。
起初有幾個德高望重的老者,其實擠進了院內,試圖勸阻或平息戰火,后因遊說無效,又見打得太過激烈,怕被誤傷,便全都退出來,跟其他人一起趴在院牆上。
德高望重的人當中,有一個曾經做過三任村長的老頭,大家都叫他“老村長”,趴院牆時,因年紀太大,抓得並不牢靠,被旁邊一個急於探頭的小孩擠了一下,便從院牆上掉下來。
院牆不高,掉下來倒也沒受傷,壞就壞在,牆根恰好有一砣豬屎,而老村長掉得太准了,整張臉剛好砸在那砣豬屎上。
可憐的老村長重新站起身,便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還帶着滿頭滿臉的惡臭。旁人不去扶他,反而暴發一陣哄然大笑。
老村長大怒,一邊抹着臉上的豬屎,一邊大罵:
“操他奶奶的,要依我以前的脾氣,把你們全抓去遊街。”
沒人搭理他。鬨笑過後,轉頭繼續欣賞院內的決鬥。
晚上七點半,天已全黑。屋頂的壞蛋不知從哪裏弄來幾捆茅草,點起了火把。
儘管有火把照明,院裏決戰過的雙方,視力還是有點模糊,彪哥一閃身,竹竿後端不小心捅破了一口水缸。院子裏頓成汪洋大海。
李鐵牛見狀,心裏又痛又怒,發招之餘,嘴上大罵:
“殺千刀的,你眼瞎呀?這水缸一百多塊錢。”
甄彪手上拆了一招,心裏也覺得捅破水缸有點可惜,嘴上罵道:
“塞你母,黑廝臭婆娘,水缸以前不是擺在牆角的嗎?”
旁人一聽都懂了,原來他對家裏的擺設,還保存着以前的記憶,這才會失手捅破水缸。
李鐵牛倒是被罵得愣了一下,因為她完全沒想到,自己的丈夫開打之餘,還能將話說得那麼順溜。
在李鐵牛的記憶里,以前的阿彪,無論人家說什麼,得到的回答基本只有一個字:
“嗯。”
李鐵牛愣過之後,便不再廢話,向前猛地一衝,掃把前端捅向彪哥的小腹。彪哥向旁邊移了一步,瞅准空檔,就要攻擊她高聳的前胸。
不料因地面不是水泥塑成,而是黃土夯實的,被水一浸,立馬滑不溜丟;再加上光線不好,李鐵牛腳下一滑,前沖之勢又不減,便跌了個狗吃屎。
跌了個狗吃屎還事小,關鍵是她手裏的掃把凌空砸向一邊,沒砸中遠處的彪哥,卻恰好砸中一隻無聊看熱鬧的雞。
那隻雞也真是倒霉,叫都來不及叫一聲,頭一歪,就死了。
牆上閑人們暴發一陣喝彩:
“好,晚上小雞燉醬蘿蔔。”
彪哥倒不在乎晚上吃什麼。他在外頭三年,什麼沒吃過?他只想快一點結束戰爭,而要結束戰爭,必須將李鐵牛打得毫無還手之力。否則今晚會沒完沒了。
於是彪哥也不管什麼江湖道義,不顧“不打倒地之人”的江湖規則,趁李鐵牛倒地之機,將竹竿舉過頭頂,像關雲長的大刀一樣砍了下來,誓要將李鐵牛剁成兩半。
李鐵牛確實不是凡人,大概三年裏既照顧女兒,又要承擔所有的家務活,早練得武功高絕。她居然在泥水裏連續鯉魚打挺,滾了兩周,坐了起來,手上的掃把還反攻彪哥的下盤。
彪哥這一下太大意了,不但沒砍中李鐵牛,腳上還中了一掃把。兩隻小腿痛入骨髓,一個趔趄,往前也跌了個狗吃屎,倒在泥水裏。
事有湊巧。彪哥倒地之時,手裏的竹竿前端,剛好捅在豬欄的門上。欄門本身就不牢靠,立即應聲而倒。
而欄里久看熱鬧的那頭瘦豬,一見欄門已倒,簡直千載良機,立馬竄了出來。四蹄騰空,越過彪哥的身體,也不看熱鬧了,直接向外面狂奔而去。
李鐵牛一看豬跑了,這損失太大,不禁傷心欲絕,猛地彈起身,先是照彪哥的屁股儘力捅了一下,然後嘴裏大叫:
“攔住我的豬。別讓它跑了。”
但此時的豬橫衝直撞,氣勢很盛,外面光線又不好,眾人怎麼可能攔得住它?反倒是被它撞翻了好幾個。
而撞翻的那幾個人裏面,又有老村長在內。
話說那老哥們,不知道是不是做村長時干過的壞事太多,遭了報應。剛才從牆上掉下來,臉砸在豬屎上,現在還沒擦乾淨呢,被豬一撞,又摔在原地,臉還是砸在那砣豬屎上。
老村長簡直比那隻雞還倒霉。人家起碼死得還有點尊嚴,他卻摔得太窩囊了。而且還是兩次砸在同一砣豬屎上。他重新站起身,便怒氣填膺:
“操他奶奶的,你家養出來的是什麼野豬啊?”
所幸的是,此時天色太黑,場面又混亂,沒人注意他。因此,他雖然此刻臉上不成人形,身上惡臭無比,但以前在別人心目中樹立的高大形象,倒似乎也沒損失多少。
再說李鐵牛,用掃把頂端捅完地上彪哥,擔心豬跑掉,便拔腿追了出去。
彪哥先是小腿中了一擊,痛入骨髓,接着摔了個狗吃屎;最後屁股上又被李鐵牛用盡全力捅一下,恰好捅在*上方的尾椎骨上,痛得眼淚橫飛。
此時彪哥心中,比當初在泉州被人打到住院時更氣悶。他實在不能忍受,自己闖蕩江湖三年,回來仍被那位又黑又丑的老婆打得潰不成軍。
今天要是不把面子徹底扳回來,此後哪還有臉見江東父老?
心念及此,彪哥腰身一扭,從地上直竄了起來,靈活程度比剛才那頭逃跑的豬強多了。他重新操起竹竿,也拔腿追了出去。
豬在前頭跑,李鐵牛追的是豬,彪哥追的是李鐵牛。三頭傢伙這麼一追一跑,便將戰場中心移到了村巷裏。
豬跑得很快,眨眼便消失在黑暗裏。李鐵牛一見豬沒了,而後面那殺千刀的丈夫,依舊纏着她不放,不禁將失豬的悲傷,化為滿腔怒氣。
李鐵牛粗腰一扭,身子尚未完全轉過來,手上的掃帚卻像三國時代張飛手裏的丈八蛇矛,殺出一招完美的回馬槍。
彪哥沒想到丑老婆的武功精進如斯,猝不及防,腰間又中了一擊。
但他此時表現得像個專業運動員,忍住疼痛,只在喉嚨里哼了一聲,便舉起長竹竿,使出吃奶的力氣,發出最為拿手的一招“泰山壓頂”。
不料竹竿太長,彪哥雙手又舉得太高,竿端將人家房檐的好幾塊瓦片挑了下來,沒砸着彪哥自己,也沒砸中前頭的李鐵牛,倒把幾個跟得太近的圍觀者砸得頭破血流。
人群頓時暴發一陣鬼哭狼嚎。
順便提一句,被天上掉瓦片砸中的倒霉鬼中,又有那位老村長在內。這人運氣之背,實在是難以用語言形容。事不過三,人家夫妻打架,三次意外都相中他。還有什麼好說的呢?
只能說,他沒去買彩票,真是有違天理。
老村長此時捂住頭頂的傷口,血從指縫間裏擠出來,他忍痛再一次運足中氣破口大罵:
“操你奶奶的,夫妻打架,幹嘛用這麼長的竿子?耍得又不順溜,這不是害人嗎?”
旁人一陣大笑。
其實分析起來,老村長的三次倒霉,他自己的責任更大一些。你說人家夫妻打架,你六十多歲的人了,也學年輕人去趴院牆,不小心摔在豬屎上,冤嗎?不冤。
第二次,你不趴院牆了,卻又往人家大門口擠,試圖進門去偽裝德高望重,平息戰爭,又被豬撞了,第二次摔在豬屎上,這回你該回家洗洗睡吧?
可你糊着滿頭滿臉的豬屎,仍然站在看熱鬧的風口浪尖,天上掉瓦片,不砸你砸誰?
老村長罵完,人群大笑過後,依舊沒人再搭理他。他終於開竅:這種熱鬧,不是他能瞎湊的,自己以前的聲望,就像滾滾長江東流水,一去不復返了。
於是,老村長捂住一頭一臉的豬屎,混合著自己的鮮血,還帶着一身的惡臭無比,轉身回家了。
老村長剛走,人群里跑出一個矮胖子,走到剛才天上掉瓦片的地方,抬頭看看,低頭又看看,最後一臉憤怒加悲傷,朝彪哥和李鐵牛吼道:
“你們打架,幹嘛揭我家屋瓦呀?有沒有天理?”
原來是房子的主人。這也是個腦筋不清楚的二貨,人家夫妻打架,你講什麼天理?
旁人不搭理他。交戰的雙方更不搭理他。彪哥和李鐵牛一來一往,又纏鬥在一起。
這回兩人都扎穩馬步,出招也比較小心,於是戰爭進入另一場拉鋸狀態。圍觀者們興緻也不減,搬凳子的搬凳子,墊板磚的墊板磚,全都站在了高處。
巷子裏再次成了古羅馬角斗場。
而且,他們又一次發揮“旁觀者清”的優勢,凌空指揮起來:
“雙手握在竹竿中間一點啊,笨蛋,這樣便能左能右、能上能下了。”
這是彪哥的支持者。
李鐵牛的粉絲們不甘示弱,立馬也給她提供技術支持:
“鐵牛,將掃帚頭去掉,手裏不就只剩下棍子了嗎?”
場中兩人同時得到技術指導,打得更加精彩了,幾乎是賞心悅目,同時也將戰爭拖往更為兇險的境地。一個不小心,非死即傷。
照此打下去,今晚的勝負很難判斷,弄不好就是個兩敗俱傷的結果。
兩人打了半晌,沒出什麼意外,而觀眾後面的陣腳忽然大亂。
只見陣門開處,衝出來一頭憤怒的公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