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 父債子還
當張子小找到媽媽的時候,他無論如何都不會想到他的媽媽會在流血;一個靈魂在流血?
後來接觸陰事多了,他才明白,身不死魂有活,即魂就有可能是活魂,若活魂流血,便是自身的活氣在迅速流失;一個在流血的靈魂,如果不儘快的的回到身體,在血流到一定程度之後,便會在陰之道上被十二邪吞食,灰飛煙滅。
——故此在他找到媽媽的時候,他的媽媽才會被成群結隊的死靈圍住,因為活魂對死靈來說簡直是絕世佳肴!
雖然張子小所知甚少,卻他立即意識到事情不妙,他急忙衝上前把懷裏的烏鴉放在地上,解開綁在手腕的一根紅繩,將紅繩系在李文英的手上。
“子小。”他的媽媽看到他露出若是花開的笑,可他卻被如是巨石落下的兩個字砸中:——糟了!
張子小覺察到,李文英的靈魂太過虛弱,李文英僅剩魂力已經沒有辦法跟着紅繩的指引,回到身體裏;同時,將李文英團團圍住的死靈,也不會輕易放走李文英,讓李文英離開。
李文英在陰之道停留太久,順着流血的傷口,她的求生意志已經被陰氣侵蝕,只靠一己之力她走不出陰之道。可是,——可是張子小還要去找張勝全,不能護送李文英回去!
接近半柱香的時間他才找到媽媽,要是他送媽媽回去,就絕對沒有時間救爸爸,可是如果他不送媽媽回去,一旦他離開,媽媽就隨時都有可能和紅繩斷開。怎麼辦,怎麼辦,他要怎麼辦,張子小急得簡直要瘋了。
意念,求生意念。突的靈光一閃,張子小想到一件事。
大概是在他五六歲的時候,媽媽生了一場重病,人瘦得脫了相,體重輕到都不足五十斤;村裡天天都在瘋傳,他的媽媽活不久了,也因為生病,他的媽媽在那兩年裏,也近乎都是在這家醫院換到那家醫院,很少回家。
記得最後一次換醫院,他的媽媽也在那家醫院的病房住得最久;同病房的有一個老奶奶,那家醫院的病房幾乎就是那位老奶奶的家,老奶奶的孩子不怎麼來醫院,雖然錢不會少給,但不陪伴。
用老奶奶的話說,他的媽媽住進病房,死氣沉沉的房間才有了人氣;他的媽媽常常和那位老奶奶說笑,吃喝也常常和老奶奶分享,看到張子小去醫院,老奶奶比看到自己的孩子還要高興。
有一天媽媽睡熟了,張子小靜靜的看着瘦得皮包骨的媽媽,不自覺的就流出了眼淚。
“好娃娃不哭不哭,你的媽媽不會有事的,這麼好的閨女閻王老爺帶不走的。你聽,這病房裏到處都是你媽媽的守護神呢,只要你的媽媽不想死,牛頭馬面來了也帶不走她。為了你,你的媽媽不會輕易放棄的,她堅強着呢。”老奶奶的聲音說。
守護神,什麼是守護神啊?當時懵懵懂懂的他,耳朵里突然聽到很多聲音,比如狗趴在身邊呼吸的聲音。也是在那天之後,他開始聽得見死靈的聲音;也是在那一天,那天是那位老奶**七回魂的日子。
聽見老奶奶的聲音沒多久,他的媽媽就醒了,告訴他說:夢見了老奶奶。
“媽,媽媽,你還沒有看到我長大成人,你還沒有和爸爸白頭到老,你不能讓外婆白髮人送黑髮人。媽媽你說過的,我的優點缺點都會是從你身上繼承的,不要教我放棄,教我怎麼堅強,教我怎麼活下去,媽媽!”張子小用力的抱緊李文英。
等你長大成人就不管你了,是李文英常對張子的話。要多久,陪你白頭到老就行,是李文英對張勝全說過的話。放心我決不會讓你白髮人送黑髮人,是李文英重病時對張子小的外婆說的話。
“知道嗎,如果我曾經是一隻刺蝟,你是把我的刺變成絨毛的人,真是上輩子欠你的。”李文英又笑了,如是星辰點亮夜空的笑,倏地張子小又看見:他的媽媽被光團籠罩,和他的媽媽為白板它們開啟天堂之門的那天一樣。
頃刻間,無數白芒出現在天空,壯觀如流星雨降落,那些白芒下墜落在李文英的周圍,變成一隻只全身泛着白光的忠犬。
出現的忠犬越來越多,它們將李文英保護起來,成群結隊的死靈紛紛退避三舍,不敢輕易上前;包裹着李文英的光越來越亮,系在李文英手上的紅繩也開始冒出紅光。
媽媽可以瞬間被帶回身體裏,張子小立即意會到,甚至還可以將他一起帶回去,可是他還不能回去,他要做的事情還沒有完成;雖然不能解釋當時的感覺,但在那一瞬,站在小心中卻有一個篤定的想法,要是和媽媽一同回去的是他,那麼他的爸爸就再也離不開陰之道。
他連忙從媽媽身邊退開,媽媽看着他說了聲,子小要快。
地上的烏鴉也沖張子小叫了一聲,下意識的反應,張子小蹲下身抱烏鴉,就趕緊朝着張勝全聲音的方向跑去,白板追在張子小身後,又一條忠犬追在白板身後,一條接着一條,在張子小和李文英之間連接出一道光鏈。
“爸爸!”距離張勝全的聲音越來越近,張子小喊了一聲,他希望張勝全聽到后,也朝他的方向找過來;卻不知為何,張勝全在聽到他的聲音后回應着,但張勝全卻始終在原地沒動。
棺材!等找到他的爸爸,張子小才看到事情的詭異,他的爸爸在十幾口血紅的棺材中間,像是迷了路,怎麼轉都從十幾口棺材中間走不出來。
“你本來就是屬於這裏,進來吧,接受你本來的命運。”他聽到一個聲音說,他的爸爸不斷的搖頭,像是無法承受眼前發生的一切。
當他跑到他的爸爸身邊,張子小才有些明白張勝全為什麼走不出來,因為在那十幾口棺材中間,其中一口棺材裏躺着人影,那人影赫然就是他的爸爸。——雖然棺材裏那人影的臉有些半透明,但無可否認那就是他的爸爸張勝全的臉。
“看見了嗎,這就是你,你應該躺在這裏接受你的罪孽。別以為你可以成為幸運兒,你逃不掉,沒有誰逃得掉!”老程在十幾口棺材外對着張勝全大吼,張勝全被看到的一幕摧殘着,又被老程尖酸的話語持續轟炸,還走不出這十幾口棺材中間,已經接近崩潰。
要是爸爸的精神崩潰了,也失去求生的意志,會發生什麼?張子小不敢深想,他趕緊解開綁在手腕的紅繩,系在張勝全手上。
“子小你看到了嗎,他是我,他越來越像我。”張勝全的聲音戰戰兢兢。
“什麼叫越來越像你?”張子小一點也聽不明白。
“我來的時候,棺材裏還什麼也沒有,沒一會棺材裏就出現一個影子,後來影子就開始變成人的模樣,越來越像我,越來越真,而我。”張勝全向張子小攤開手,他的手在變的透明。
接受本來的命運——。張子小想到剛才棺材裏傳出的聲音,難道他的爸爸也是在走一條完全不同的人生路?他突然有些能明白眼前發生的事情,可是不能讓事情再繼續,否則他的爸爸一定會被奪魂。
奪魂的詞是張子小在後來才學到的,但應對事情的反應,卻是李文英傳承給他的。
“張全勝,媽媽受傷了走路都走不動,你再不去找她她就要發飆了,你是不是想被掃地出門!”他對張勝全大吼了一聲,發怒的那種。
“啥,你媽受傷了,走路都走不了?!完了,我要慘了,在哪呢,你快帶我去啊。”張勝全最怕李文英發飆,特別是李文英人不舒服的時候,於是立馬就把棺材的事拋到九霄雲外,一門心思都是要儘快找到李文英。
他的爸爸忘卻了恐懼,棺材裏的人影立即變得模糊,接着變成只有輪廓的人形,再接着變成一團光消失不見。張子小猜想:先前一定是恐懼給了棺材力量。可即使他的爸爸曾經可能屬於這裏,如今卻早已經完全脫離原本的人生軌道,不再屬於這裏,也不必回到這裏。
“是順着紅線的方向嗎,還是這些狗的方向?”張勝全拉着張子小跑出十幾口棺材中間。
怵然,他們身後那十幾口血紅的棺材一起抖動起來,張子小立馬意識到:這些棺材不會輕易讓他的爸爸離開!
“白板!”張子小大喊一聲,僅憑一秒的潛意識來應對,他把張勝全推向白板。那一瞬息之間的舉動,差別是一念天堂,亦或一念地獄。
張子小在後來才感悟到:或許人生的可以不同,都源於無數瞬息間的決擇,收穫的果是一念天堂還是一念地獄,都是抉擇時埋下的因;也不是誰活該怎樣的命運,而是日積月累的素養在攪動乾坤,在影響着未來的可變可不變。
——他對事情的判斷,他面對突發事件的應對,他待人接物的所有…,都更多的源自他的媽媽的傳承,再有受到他的爸爸潛移默化的影響;棺材的出現讓他明白,若他的爸爸的人生曾是一條不歸路,那麼他的媽媽就是改變他的爸爸人生路的因;而他是他們兩個人的果,因為他兼并了他的爸爸和媽媽身上的特質,因此他的人生有着雙向性,決擇之間的差別不是天堂就是地獄。
張勝全倒向白板,立即李文英就出現在張勝全旁邊,依舊是被一群忠犬保護着,下一秒張勝全和李文英以及所有忠犬就變成一團光,順着發光的紅繩飛走,消失在張子小眼前。
在張子小身後,十幾口棺材駭然已經立了起來,棺材裏一下白一下灰一下黑的閃着光;棺材外也開始泛起幽光,雕刻在棺面上的怪異花紋像螞蝗一樣的蠕動。
張子小膛目結舌的看着,等到十幾口棺材飛在空中,聚成人的樣子,雖然在每口棺材的底端都連着一根鐵鏈,鐵鏈粗如猿臂,又黑的發亮,讓他很是好奇,但他還是毅然決然的抱着烏鴉就飛奔狂逃。——對他跑得很果斷也很及時,他在心裏表示。
他還沒跑幾步,腳下的地面開始抖動,像是有什麼東西在他身後,要破土而出。
慌神的回頭看一眼,張子小差點沒驚得在地上摔個大馬趴。
又一口棺材從土裏鑽出來,比飛在空中的任何一口都要大,顏色也更深,紅得簡直像是要滴出血來;而連着棺材的鐵鏈也不再是一根,而是十來條。
“父債子還,你爸爸生來就是屬於這裏的,你也屬於這裏。”棺材裏發出聲音,陰森無比。
張子小信這話嗎,當然不!留不住他老子(爸爸),還想留住他這個兒子,鬧呢!即使當時懂得少,但張子小也學過青出於藍勝於藍的話,要是他的爸爸都沒有被留在這裏,他卻留在了這裏,那他豈不是遜斃了!
張子小趕緊兩條腿轉成輪子的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