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朱厚熜走到乾清宮裏頭,離外面的風遠了點,身體才有了回暖的跡象。乾清宮的人都給他支走了,他一個人的腳步聲現在聽起來格外刺耳。朱厚熜向前走着,明黃的身影倒映在牆上立的銅鏡里。也不知道之前是朱家的那一位,操着以史為鑒,以鏡明身的超高覺悟,在平常吃喝拉撒的地方樹了一面特大號的鏡子,來回走動都能照到。

朱厚熜長得不差不假,但他沒有站在鏡子前欣賞自己的愛好,那鏡子對他來說就是個擺設,今天不知道是怎麼了,他經過那鏡子時腳步就停了。他轉了個身,方便仔細看那鏡中人。

頭髮從早上到現在都沒有梳理過,他這幾天一直沒怎麼睡,眼裏的血絲像房樑上霸道的蜘蛛網,盤根錯節,猩紅刺眼。鬍鬚有好幾天沒打理了,粗短的毛髮在少年的臉上叫囂。

朱厚熜一直是個溫潤如玉的樣子,什麼時候把自己磨成這個糙樣了呢。朱厚熜伸手往自己的鬍渣上摸了兩圈,鬍子扎手,手也扎鬍子。

他的手已經不只有繭子,只要翻開光潔的手背,手心裏一道道觸目驚心的疤痕就會漏出來。那些疤深淺不一,那群黑衣人下手沒有留情。

那天霜眉替他擋了箭,後面的事都是朱厚熜講給她聽的。三言兩語,把那些疤痕的來歷都蓋住了。一群武功高強的人埋伏一個半吊子水平的他,怎麼逃出來的,朱厚熜現在都說不太清楚。

是那個時候吧,懷裏的小東西漸漸沒了溫度,他眼睛都紅了。本來都要跑走了,硬是勒馬下去,要那群人給她償命。

指骨上這道最長的疤,是奪劍的時候弄的,後來又被砍了幾下,現在衣服遮着都看不見了。

朱厚熜第一次親手殺人,就是在圍場那個林子裏。十二個人,朱厚熜一個都沒放過,他的那匹良駒早就跑沒影兒了,能走到河邊都是他命大,河水刷不去霜眉身上的血污,也刷不去他身上的。

派去的追查刺客的人這麼些天了都一無所獲,都是拜他所賜,下那麼狠的手,一個喘氣的都沒留。

從他離開承天府起,他就一直忍着。

輔佐幾朝的老臣,手持權柄的太后,兩面三刀的奴才。他一直都在忍,因為他知道這都是他活該,孤家寡人的下場早就是命定的。

可她呢,他一個人受着就好了,她可以像以前那樣開開心心活着的。為什麼要動她?

他心裏一直有根准弦,弦上獨留一個她而已。弦繃著,朱厚熜覺得自己可以處理好所有事,弦斷了,朱厚熜覺得自己什麼都做得出。

他一直應付着所有人,在朝堂上周旋,久到他自己都以為臉上溫柔假笑的麵皮是自己的了。只有看見她,那麵皮才有分離的感覺。

對着她,他的關心是真的,擔心是真的,害怕是真的,全都是真的。

關心則亂,遇上她,他那些方寸早就名存實亡了,現在是,當年更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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宮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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