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人生如夢。

第十五章:人生如夢。

珊瑚雙手撐住地,趁雲華和童凝兒未反應過來,她忽然竄起,向蘇夢棠的方向撲去。一切發生的太快,雲華想要反手將她拉住,已然來不及了,只抓住了她的裙角,扯下一塊污布來。眼看珊瑚奔着蘇夢棠而去,童凝兒來不及想,回身便將手中的匕首,向珊瑚投去。

“不可!”雲華躍起身來,從空中將匕首打落。此時蘇夢棠神色未動,她身後的紫若,已經幾步騰挪來到前面,利落地一掌,便將珊瑚推翻、摔倒在客座前的地上。

珊瑚剛剛卯足了勁衝來,半路被猛然一推,摔得七葷八素,一時爬不起來,任憑紫若擰住她的胳膊,將她制住。“姑娘,瞧你這樣面善,定是個能主持公道的,求你聽我辯解。”珊瑚涕淚流了一臉,哭求道。童凝兒跑上前來,翻看珊瑚手中是否藏有暗器——竟是空空如也,心中鬆了一口氣,又不禁為自己剛剛的莽撞而後怕。

蘇夢棠看她模樣着實可憐:剛才向自己衝來,也並不像是要傷害自己,更像是想躲開雲華和童凝兒的步步緊逼,來這邊告求。

“紫若。”蘇夢棠示意了一下,紫若便鬆開了緊緊箍着珊瑚的手,卻又握住了珊瑚的手腕,以防她再耍什麼花招。

珊瑚坐起來,拿另一隻尚能活動的胳膊上衣袖擦着臉上的眼淚,忽然從餘光看見雲華從後面一言不發走過來,手裏拿着童凝兒的匕首。她下意識向一旁縮去,再次崩潰大哭起來,口裏喊着:“你為什麼一定要殺我,就是到了大理寺,也得聽人辯上三辯才能斷案呀!”

雲華沒有看珊瑚,而是徑直走向了童凝兒,將匕首柄遞給她,交待道:收好。凝兒吐了一下舌頭,忙將匕首別在腰間。雲華繞過珊瑚,坐在了自己那把椅子上,方開口對她說道:你勾結朝臣,謀害前朝太子,這案子已經明朗,無需再審了。

珊瑚聽了這話,忍着眼淚,向蘇夢棠說道:姑娘,我知道你們是為著這事來找我,可我坐得正、行得直,沒做過的事情,把我拉去開封府、大理寺,我也是沒做過,請姑娘聽我解釋。”

童凝兒聽到她這番正義凜然的告白,險些笑出來:這話讓不知道底細的人聽去,還真以為她是個多正派的人物。蘇夢棠看了她一眼,童凝兒方忍住笑,恢復了嚴肅的面容。

蘇夢棠看向雲華,雲華也正看着她,用目光無言示意她:可以問了。蘇夢棠道:那你便好好說說,你是如何無辜。珊瑚一心想逃出一死,不等蘇夢棠話音落下,便將那前塵往事,細細道來。

原來十年前,寧宗在位的時候,珊瑚是永嘉縣萬芳閣的歌女。她那時十七八歲的年紀,容貌如同雨後清荷般柔弱動人,彈得一手好琵琶。一日史彌遠與手下夏震來到永嘉辦事,到萬芳閣喝酒,她被喊去彈琴助興。史彌遠見她琵琶彈得好,又長得楚楚動人,便順口問了她身世生平。她如實回答,說自己命苦,無父無母,被嬸娘賣到這裏。史彌遠寬慰她道:人生際遇,殊難預料。史彌遠走後,萬芳閣的老鴇便來找她,說史大人已為她贖身,過幾天會有人來接她去臨安。她心中大喜,問老鴇史彌遠的來歷,得知是朝中重臣。

珊瑚那時以為,自己是要給史彌遠做府里的歌女的,或者可以成為他的妾室偏房,不管哪樣,終比這偏僻之地的秦樓歌館,要好上幾百倍。

可到了史府,她更理解了什麼叫“殊難預料”,史彌遠為她贖身,是想將她獻給當朝太子趙竑,做東宮的歌姬!小地方來的小麻雀,竟有機會飛上了東宮枝頭,珊瑚打心眼裏感激史彌遠。

從到了史府那天起,史彌遠便安排她住在一處名喚藏春閣的僻靜院落中,請來兩個宮裏待過的嬤嬤照顧她的起居,教她宮中的規矩,教她如何侍奉男人。過些日子,又請來臨安頂好的琴師,幫她提升琴技。珊瑚在史府住着,只知道自己要被獻給太子,卻從未見過太子。

就這樣住了快一年,未再聽到一點動靜,珊瑚都要懷疑,是不是自己沒有達到史彌遠的要求,而不被送去了。這一年來,史彌遠常帶着夏震來看她,卻只說些“不要過於勞累,多加休息”的話,便借故離去,留她與夏震單獨相處。

夏震是史彌遠手下除秦國錫之外最得力的武將,這些年在史彌遠的庇護下,一路從正六品升到了忠武將軍的位置上,為此對史彌遠言聽計從,十分忠心。他人長得彪悍威武,卻偏偏生出一副多情的心腸,天長日久,對珊瑚生出一段愛慕之情。珊瑚自幼被賣到萬芳閣,見過的多是浪蕩之徒、庸碌之輩,何嘗見過這樣一身是膽的豪傑,心中也是仰慕夏震的。

轉眼到了第二年開春,這天史彌遠又帶夏震來看珊瑚,匆匆交待幾句,便被家中小廝叫走了。此刻藏春閣里只剩下了珊瑚和夏震,兩人郎情妾意,互訴衷腸,自然而然走到了一起,卻不想被折回的史彌遠撞破,大為震怒。

兩個人連忙跪在史彌遠面前認罪:夏震剖白了對珊瑚的心跡,求史彌遠能夠成全;珊瑚因覺得辜負了史彌遠的苦心栽培,失聲痛哭。史彌遠將二人扶起,勸慰道:“我又怎看不出你們二人的情意,只是如今皇上龍體抱恙,朝局動蕩,咱們不得不將自己人安插進東宮,有朝一日如若太子登基,也能趨利避害,知曉新皇動向。所謂一朝天子一朝臣,我這樣做,是想為咱們這幫舊臣都謀一份太平罷了。你們都是好孩子,又忠心於我,等這步棋走完,我定給為你們做主。”夏震焦急地說道:珊瑚若進了東宮,今世又如何再能出來與我相見?”史彌遠道:“此事自有緣法,我定會為你二人謀划,不會讓你們白白受這委屈。”夏震和珊瑚見史彌遠如此體諒,又對他二人道出這肺腑之言,更是覺得慚愧,當下表示願意為之肝腦塗地,以報恩德。

幾日後,在夏震的親自護送下,珊瑚就進了東宮——貴和太子趙竑府邸。她為著報答史彌遠,也為著能早日獲取有用的信息,憑藉一張清水芙蓉般的面龐,施展開了渾身解數,獲得了趙竑的垂憐,成為了太子府炙手可熱的寵姬。

一日飯後,趙竑在暖閣中閑來無事,讓人展開地圖來看。珊瑚在趙竑懷中,聽趙竑說有朝一日,要聯合金國擊敗蒙古的打算。她裝作不經意問道:那南宋的江山可就太大了,又要何人來看守呢?趙竑笑道:“你何時關心起朝政來了,若真能如願,當從下層寒士中選拔飽學之士、將帥之材。”這句話本是閨閣戲語,珊瑚卻牢牢記下,命人傳信給了史彌遠。

後來據夏震說,史彌遠接到這封密報,又驚又氣,直接病倒了,三天未去上朝。病好之後,史彌遠便派秦國錫和夏震從民間找來了趙與莒——也就是被後人稱作宋理宗的當今聖上。彼時趙與莒不過是個落魄的宗氏子弟,門庭衰落,雖有着太祖後人的虛名,卻報國無門。

後來的事情,珊瑚便不清楚了,她只記得有一天,史彌遠傳書給她,讓她八月十七日這天,千萬要灌醉趙竑,珊瑚隱隱覺得要有大事發生。這天趙竑太子從宮中回來,到了珊瑚房中,掩面而泣道:父皇今日面色沉滯,恐怕不是吉兆,我想留在宮中侍疾,卻被母后勸回來了。珊瑚勸慰了趙竑幾句,又拿來酒與他澆愁痛飲,趙竑很快便醉了,倒頭睡去。

第二天珊瑚醒來的時候,才知道,昨夜宮中出了大事,老皇帝薨了,史彌遠聯合朝中權貴,脅迫楊皇后,拿出早已擬好的詔書,扶立趙與莒登上了皇位。

一夜之間,風雲乍變。

趙竑酒醒已是午後,他聞言大驚,派人找來韓清之大將軍,便入宮了。

後來的經過,珊瑚也是聽夏震說的:大殿之上等待趙竑的,是史彌遠一幫親信、幾位朝中閣老和龍袍在身的宋理宗趙與莒。趙與莒還沒做好心理準備,便一夜之間成了皇上,便凡事以史彌遠是依,此時他看到趙竑氣勢洶洶趕來,嚇得噤若寒蟬。史彌遠像是早已料到趙竑會來興師問罪,他當即讓傀儡一樣的宋理宗,派人給趙竑宣讀了所謂的先皇詔書:授趙竑為開府儀同三司,封濟王,命其出居湖州。

趙竑勢單力薄,他看着這群早已串通好的朝臣的嘴臉,堂堂七尺之軀氣得口吐鮮血,不能言語。

史彌遠卻道:濟王,你見到新皇不跪,可是大不敬之罪,憑這一條便可將你剔出宗廟,以肅國法。夏震聞聲上前,壓制着趙竑給宋理宗磕了三記響頭!趙竑口不能言,奮力掙扎,連趙與莒都不忍相看,用衣袖遮住了臉。是可忍孰不可忍?韓清之是趙竑手下最推心置腹的幹將,他見趙竑被人這般欺辱,頓時大喝一聲,提劍上前想要與夏震拚命,卻被史彌遠叫出埋伏好的刀斧手,砍殺在了朝上。

隨後趙竑被抬出了宮門,送入府中養病。趙與莒心中着實愧疚,不忍看宗室貴胄被折磨至此,便求告史彌遠,想讓趙竑病好了,再去湖州赴任。史彌遠滿口應允,隨即派人給珊瑚送信,讓她站好最後一班崗,隨時做好準備回來。

講到這裏,兵法堂上氣氛已是肅穆到了極點,蘇夢棠和童凝兒忍不住擦着眼淚,雲華亦是覺得五內俱焚。他們雖早就知道當年這場“矯詔立王”政治劇的梗概,可聽到血淋淋的真相從當事人口裏這樣細細托出時,依然覺得震驚、憤怒和悲痛。珊瑚有些累了,她清了清嗓子,說道:後來我便被史彌遠接出了太子府,趙竑太子一家去了湖州,之後的事情,我就不知道了。

張雲華抬起眼來看着她,說道:不對,你還有兩件事情沒有交待。

上一章書籍頁下一章

柳亭英雄傳

···
加入書架
上一章
首頁 都市青春 柳亭英雄傳
上一章下一章

第十五章:人生如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