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佳會難重

第一百四十六章:佳會難重

趙清州見到張雲華回來后的神色,忍不住問他道:“怎麼?夢棠病得厲害?”張雲華搖搖頭,正欲開口解釋,馮叔忽走了進來,說道:“少爺,衣錦堂的葛掌柜來了,正在大門外,帶着一箱東西,說要交給您。”

張雲華聞言忙起身道:“來得巧,我去前面見見他老人家。”見趙清州不明就裏,雲華解釋道:“前幾日我在衣錦堂給夢棠做了幾件靴帽,今日到了。”清州點點頭道:“那你快去,我正好去看看夢棠。”張雲華向外走的腳步遲疑了一下,回頭道:“清州,夢棠好像遇到了難事,她不肯與我說,你幫我問問。”

“好,你先去忙,我來問。”趙清州說著,也向外面走來。蘇夢棠的廂房在長廊西首,趙清州沿着筆直的長廊向西走來,才走到蘇夢棠的雕花窗下,便聽到裏面傳來紫鳳的聲音:“姑娘今兒這是怎麼了,過去總盼着張公子帶秋姑娘來山莊長住,如今公子要送您回去,您卻說出這些話來傷他的心。”

趙清州聞言,心中猜測或許是蘇夢棠氣惱張雲華沒有早些來問候她的病,因此使了小性子,打算略說幾句為他二人調和。他在窗前輕輕咳嗽了一聲,來到門前道:“夢棠,是我。”裏面立時傳來腳步聲,海涯將門打開了,見到趙清州,海涯一時頗為驚喜,輕聲道:“進來說吧。”趙清州搖搖頭道:“不進了,我只來看看夢棠好些沒有。”

蘇夢棠聞言起身來到門邊道:“清州哥哥,我沒什麼事,待會要回江南山莊了,打算走時再與你辭行的。”“嗯,雲華早上與我說了,你們今天便一起走。”趙清州微微笑着說道。蘇夢棠剛要開口解釋什麼,趙清州又道:“我與他說‘夢棠是不會和你一起走的,你連夢棠生病這樣大的事也不知道,人家怎麼肯把安危交給你保護呢。’你說是不是。”說罷他笑起來,等待蘇夢棠的反應。

蘇夢棠一時被笑聲感染,眉頭略有舒展。她明白清州是來為雲華開解,開口說道:“倒不是為了這個,只是各自都有事務,不好相互耽誤。”蘇夢棠知道清州爽直耿介的性子,若是直言因由,他定會為她主持正義,直接把事情的真相告訴雲華。

“這倒也是,雲華總是事務繁多,我剛還見他去到前面,接見衣錦堂的葛掌柜,許是給你定製的什麼衣裳到了。他一早上忙來忙去,倒都是為夢棠的事忙的。”清州溫和地看着夢棠的眼睛說道。

蘇夢棠被這句話觸動了一下,情緒一時從面容里湧現了出來,被趙清州捕捉到了。他向房間裏面掃視了一眼,見海涯正向這邊打量,便道:“夢棠,我們去前面看看?”蘇夢棠聞言有些不解,趙清州指了指小橋前面的路道:“咱們去看看他在葛掌柜那裏得了什麼好東西。”說罷自己便先邁下了台階,回身等着蘇夢棠。

紫鳳趕緊給蘇夢棠披上一件斗篷,笑着說道:“姑娘快去吧,我和海涯正要好好收拾一下這屋子。”蘇夢棠只得跨出門來,跟上了趙清州的腳步。今日的清平齋寒風習習,有些蕭瑟。行至那座水渠之上的小橋下面,趙清州忽而問道:“夢棠可是遇上了什麼難事?”

“清州哥哥,我能有什麼難事?只是擔心史彌遠會有所報復,因此想要回去防備着。”“哦,”趙清州點點頭,相信了這個理由:“你也不用怕,山莊如果有什麼危險,還有我們幾個在。”“哎——”蘇夢棠應着,心中十分感動。“雲華也是這個意思,他放心不下,所以想去山莊照護你,他的一片心,我看着都覺得讚歎。”趙清州看似不經意地說著,又邁步向前走去。

蘇夢棠在一旁默默跟着,忽而開口道:“清州哥哥,我這樣做,自有我的道理。”“嗯?”趙清州有些驚訝,但既然蘇夢棠不願說,他也就不便問:“不管夢棠如何行事,我都贊成,只是莫讓雲華誤會就好。”趙清州將自己的來意悄然點明,他知道以蘇夢棠的穎透,自然聽得懂自己的話中之意。

兩個人走向橋心,正看到張雲華抱了一個兩尺見方的描金大漆木箱子,從前面走到了橋頭。“這是什麼呀?”清州的語氣聽上去十分好奇。雲華立住,待他二人走到面前,方開口道:“前幾日幫夢棠給江南山莊買了幾匹緞子,葛掌柜特意親自操刀,做了一套靴帽相贈,今日趕早送來了。”說著便一擰箱子上的活扣,將那箱子打開了。

趙清州上前去看,只見那箱子裏面,用一道上漆的木片隔開,左邊是一頂銀白色的翻毛搭耳帽,毛皮油滑而密實,下面壓着一條同等毛色的圍領,圍領的兩端各縫有一條淡紫色的繡花緞帶系在一起,十分美觀;再向右看,是一雙綉着芙蓉花的靴子,靴口處也露出一樣的皮子,密密匝匝,十分厚實。趙清州不由得讚歎了一聲道:“好東西,我若沒看錯,這應該是北地的雪狐皮子,保暖禦寒最是得力。”

張雲華笑起來:“沒想到,你這樣一心勤於文章公務的人,竟還懂得這些。”趙清州一邊拿起那帽子遞給蘇夢棠過目,一邊對雲華說道:“過去江寧建成樂業坊之初,商賈們對於宵禁、交稅諸事不甚了解,我便幾次帶人挨家挨戶去解釋,算是與幾個做毛皮生意的金人打過交道,在他們那裏見過一些這種北地的雪狐皮,不過都不如你這箱子裏的成色好。”

張雲華見趙清州對這雪狐皮頗為讚許,心中已暗自準備也做一套送給清州,算是給他新官上任的薄禮。正想着,卻見蘇夢棠將帽子輕輕放回了箱子。張雲華忙道:“夢棠,這是給你的。”蘇夢棠推辭道:“這太貴重了,雲華哥哥,我要不得。”“你我之間,不必如此,”張雲華鄭重地說道:“再貴重的東西,和夢棠比起來,也不值一提,何況夢棠已經給過我報酬了。”他將話題引到了定情之物上,但卻是點到為止。

“嗨,雲華給你,你就拿上,正好今天江上風大,你戴上我們也放心。”清州接過張雲華手裏的箱子,示意他將那帽子取出來,幫蘇夢棠戴上。那帽子是北方時興的“番帽”式樣,戴在頭上,帽兩邊有護耳垂下,剛好護住耳朵,護耳下端有兩條綉帶,可以在下頜處繫上,防止被風吹落。

見張雲華的神色有些踟躕,蘇夢棠着實於心不忍:“那我便收下了,雲華哥哥,多謝了。”雲華點點頭,用商量的口吻問道:“待會我送你去江邊,可好?”蘇夢棠還未答話,趙清州已搶先道:“自然要你去送,小秋肯定是要去送三月的,你不去,小秋怎麼回來?”張雲華向趙清州遞過去一個感謝的眼神,說道:“那我去讓馮嬸做些簡單易熟的,咱們吃一些再走。”

等眾人吃過飯,張雲華便雇了馬車,帶着秋秋,將蘇夢棠等一行人,一直送到了江邊的渡口。江南山莊的船已在渡口停靠多日,這幾日江上風大,白浪翻湧,船艙略有進水,柴五和紫鳳便忙着將水排出,又將籮筐、衣料等物什從馬車上搬到了船上,海涯也忙忙碌碌地用手帕擦拭着船中的桌凳。

岸邊,方才在馬車上睡得迷迷瞪瞪的西門三月,對秋秋說道:“小秋兒,咱們今日就此別過,過幾天,你可千萬要去山莊看我呀。”秋秋點點頭,她回頭看了一眼江邊樹下站着的蘇夢棠和張雲華,心想如今這二人關係如此親善。說不定自己過段時間就要隨着師父搬去江南山莊了。想到這兒,她決定先逗一逗西門三月,便道:“那可說不定的,沒準我回去之後,師父就要讓我每日讀書補回功課,可能很久都出不了門了。”

西門三月急道:“那怎麼辦呢?要不咱們現在就去求求雲華舅舅,讓他先答應下來。”他急不可耐,拉起秋秋的手便要去找張雲華。“哎,別去打擾師父了。”秋秋笑着把手抽回來:“你放心,我會勸師父去江南山莊看你們的。”她拍拍西門的肩膀,示意讓他放心。“嗯,要是雲華舅舅不答應,你便去求求清州舅舅,清州舅舅定會幫我們的。”西門肯定地說道。

三月原本與清州多有生疏,畢竟清州久在江寧,不太常見。可昨日在慈幼局,清州給他和秋秋,給慈幼局的孩子們,一起講了許多好玩的故事和為人的道理,三月便不怕他了,並且還頗為中肯地覺得,清州舅舅說的故事,比師父講得還要有趣兒,心裏對他很是佩服。昨晚上回來的時候,由於沒有僱到車,四個人走着回來,三月只說了一聲困,清州便一路把他背了回來,這是三月在蘇夢棠那裏都極少能享受到的寵溺,所以他篤定清州會出手相助。

兩個小人兒熱切商量着下次見面的事,這邊江樹下,兩個大人卻半晌無話。見車上的東西搬得差不多了,蘇夢棠佯裝輕鬆地告別,便向著江上走來。張雲華立着未動,見蘇夢棠沒有回頭,他忍了幾忍,還是奔向了她。蘇夢棠只聽到身後一陣風呼嘯而來,張雲華已站在了她的面前,他沒有說話,也說不出話,只深深看着她。

日光那樣慘淡,江聲怒號,天地間無比蒼茫,在這樣的聲色之中,兩個人無言肅立着。此時船已備好,柴五等人已經將西門抱上了船,不時向這邊張望,等待示下,卻不敢打擾。蘇夢棠知道自己該走了,她想要安慰張雲華,卻擔心絲毫的溫存都會成為來日相思的證據,只得玩笑道:“雲華哥哥平日看別的姑娘,也這樣盯住不放么?”“我眼中只有夢棠,到老也只有夢棠。”他神色篤定,將這句話說出來。

她聞言幾乎落淚,潦草地上前抱了他一下,開口說了句“後會有期”,便逃也似的跑到了船艙里,再也沒出來。他向前走,秋秋跑過來牽住他衣角,紫鳳出來遠遠向他道了聲再會,他沒來得及揮揮手,船便開動了。白帆高懸,船如同一支飛箭奔向了重重山峽之間。他似乎聽到了哭聲,可那又似乎是猿啼,他堅信這白帆有一日會重回臨安,可此時腦海中卻出現了晏幾道的一句詞:可憐人意,薄於雲水,佳會更難重。

夢棠,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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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亭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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