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三章:於心不忍

第一百四十三章:於心不忍

趙清州回到清平齋的時候,這裏面安靜得宛如一個空宅,只有堂屋亮着燈光。他背上的西門三月早已睡熟,這孩子兩隻胖胖的胳膊,在他的胸前搖晃。趙清州把西門往上託了托,轉頭對紫鳳說道:“先把孩子送去廂房吧。”紫鳳點點頭,她手裏牽着的秋秋,看上去也是十分疲憊。

進了廂房,趙清州把西門三月輕輕放到了床上,剛給他蓋上被子,只聽西門忽然說了句:“師父,這是哪裏呀?”趙清州以為他醒了,柔聲道:“三月,我們到家了。”卻見小三月哼唧了一聲,翻身向里接着睡了起來。紫鳳笑着輕聲道:“小少爺常說夢話的,大人早點歇着吧,一路上有勞大人了。”

趙清州忙道:“我雖不善武藝,小孩子還是能背動的。你跟着我們跑了一天,想來也累壞了,快帶小秋去睡吧。”趙清州對於任何人,都懷着同樣的尊重與善意。紫鳳便帶着秋秋去隔壁廂房洗漱。趙清州踱步出來,想要去堂屋找雲華喝上一杯酒,卻又擔心蘇夢棠在裏面,若貿然進去,恐擾了這二人的清凈,便只向後院的竹林走來。

月光如水,照在園中的一灣細流上,閃爍着細碎的光芒。趙清州沿着這條從前院延伸過來的水流隨意地走着,心裏想起了唐人王摩詰的詩句“明月松間照,清泉石上流。”。他低吟了兩遍,覺得詩意甚妙,不免起了壁上題詩的念頭,可苦於此刻手邊沒有一支能書寫他胸中情懷的筆。趙清州正欲回房取來筆墨,卻忽看到前面廚房亮着燈火,便想進去尋塊木炭,將就着用一用。

快走到廚房時,趙清州隔窗隱隱看到裏面似乎有個人影,便揚聲招呼道:“馮嬸,我來向你討塊木炭。”他邊說邊走了進去,廚房裏卻是柴煙繚繞,灶前似蹲着一個人。趙清州被煙一嗆,咳嗽了幾聲,忙用手揮了揮煙霧,說道:“馮嬸,怎麼這麼大的煙吶,是不是柴太濕了?”

灶前的人站了起來,向前走了兩步。趙清州這才看清,煙里站着的不是馮嬸,而是一個無比清秀的少年,白皙乾淨的臉頰上,抹着幾道黑黑的指印,正有些緊張地看着他。“你是?”趙清州有些驚訝,忘記了來意。“我是宮裏張貴妃身邊的宮女海涯,娘娘讓我在這裏照顧蘇姑娘。”海涯有些緊張地答道。

趙清州“哦”了一聲,心中想着:原來這是個女孩子。他又問道:“你在廚房裏做什麼呢?”“蘇姑娘讓我燒些熱水,我……不太會燒火。”海涯看上去有些難為情。趙清州笑了起來,聲音爽朗而和善:“這樣啊,那我來幫你吧。對了,夢棠怎麼了?”他說著便蹲下身,把幾根冒着濃煙的木柴從灶里抽出來,放在一邊,又拿起一根小樹枝來點火。

海涯乖巧地蹲在了趙清州的身邊,答道:“蘇姑娘好像不太舒服。”“雲華在照看她么?”“小少爺出門去了。”“哦?”趙清州看了看海涯,心裏不免有些擔心:“蘇姑娘受了風寒么?”“應該是吧。”海涯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便應付了一句。

“那你去照看蘇姑娘吧,我燒好了水,給你們送過去。”趙清州說道。海涯便站起身,輕聲道:“謝謝。”她不知道該如何稱呼趙清州,便只道了聲謝便要走。“誒——”趙清州叫住了她,海涯急忙回頭:“怎麼了?”“你臉上,”趙清州往自己的臉上相應的位置指了一下:“有幾道煙灰。”“啊?”海涯驚呼了一聲,連忙用袖子擦了擦臉,問道:“還有么?”趙清州笑了:“沒了,快去吧。”

海涯從廚房裏跑出來,心中生出一種從未有過的感覺。

趙清州燒着水,眼睛忽然瞟到了剛剛抽出來的幾根桐木柴禾上。方才灶膛里的木頭堆得太多,密不透風,因此燃了一會便滅了。這滅了的木柴頂端焦黑,剛好可以在牆上寫字。趙清州一時興起,將那木柴的末端拿在手裏,在牆上寫下兩句:“久藏寶劍匣中氣,且聽焦桐弦外聲。”

他心中暗笑:不曉得將來雲華看到這兩句,能不能猜到,所謂的焦桐,竟是一語雙關之辭,既是指琴心劍膽的琴,又是他手裏這段焦黑的木頭。想起張雲華,趙清州暢然的心中忽然升起一絲擔心:這麼晚了,蘇夢棠還病着,雲華卻出門了,不知道是什麼要緊事,讓他這樣着急着去做。

他坐下來,將手裏的木頭塞進了灶里,一併把一雙瘦長的手伸到了灶前烤火,夜裏可真冷。

史彌遠的手指十分粗壯,此時他正在紙上寫着一個“程”字。秦國錫從外面進來,帶着一身的寒氣:“丞相,夏震將軍說您找我。”史彌遠點點頭,繼續寫完手下的幾個字,招呼秦國錫過來道:“國錫,你看看我寫的這個。”一張寫滿名字的紙遞到了秦國錫的面前:“可還要加些什麼人?”

秦國錫連忙雙手將那名單接過來,看了幾眼道:“丞相這是?”史彌遠抬了一下眼皮,走下他的紫檀木椅子,將今日望海樓的情形,與秦國錫低聲說了一遍。秦國錫聽罷,心中已經有了答案:“您擔心,江南山莊背後的勢力,是這些人?”“是與不是,老夫並不知曉,但不得不防。”“那抓來的女子在何處,我去審一審便知。”

“呵,你問不出什麼來了,張貴妃將人帶走了。”史彌遠道。“原來是張貴妃?”秦國錫有些驚訝,在他的印象里,張貴妃肩上頂着“艷冠六宮”的美貌,朝中也無親戚撐腰,便只專心承寵,其餘的並不參與,沒想到竟是江南山莊的背後主使。

史彌遠卻從剛剛與張鍾兒的對話中,試探出她並不知情:“她看上去並不清楚底細,不知道來此是受了誰的求告。老夫仔細想了,或許是這幾個人。”他指了指秦國錫手裏的名單。“丞相的意思是?”秦國錫眯起眼睛,露出一絲狠意。

史彌遠洞悉了秦國錫的意圖,不置可否地笑了笑說:“國錫啊,有時候老夫什麼也不想管,只想安安靜靜輔佐着官家,把咱們大宋的基業,在臨安地界上,牢牢地紮下根去,可總有些人要出來與咱們作對。”“丞相的心,國錫明白。”

“你明白不重要,重要的是要讓官家明白,老夫一路走來煞費苦心,不是為了把握權勢,是為了大宋的江山。你說,寧王若是得道,那如今坐在這裏的——”他指了指自己身下的紫檀木椅子:“必然是童閣老,站在這裏的——”他又指了指秦國錫腳下的石磚:“必然是項遠潮。”

秦國錫極輕蔑地一笑,低頭看了看手裏的名單,這兩個人赫然在列。史彌遠似乎對秦國錫的態度有些不滿,正色道:“你不要小瞧這些人物,童德芳是個厲害的,膽略才華均在老夫之上,可想輔佐好官家,有這些便夠了么?他太直了,丞相這個位置,協調百官,權衡利弊,太直的人做不來。至於項遠潮,正好相反,他雖對我恭順,但大宋的主將身上一絲耿介氣也無,下面的將士只會更怯懦。”

史彌遠說完,幽幽嘆了口氣道:“所以,當年的事,也是迫不得已,為了大宋數百年基業,丞相這個位置,老夫只能當仁不讓,也就只能除掉寧王。國錫啊,你可知老夫當年也是於心不忍,可是不得不這樣做。”“國錫明白。”“如今又有人眼紅這個位置,想要借當年的事情生事,咱們便陪他們玩一玩。”

秦國錫將名單還給史彌遠,問道:“丞相想怎麼個玩法?”史彌遠拿起筆,將紙上的名字一道一道全部抹去:“這局棋幾乎已經是死棋了,咱們早早清局,換幾個對手吧。”秦國錫想要在史彌遠面前搶個頭功,忙道:“依丞相看,咱們先清掉哪位大人?”

史彌遠沉吟了一下,把一個名字用筆圈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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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亭英雄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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