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8、裏應外合
卿戰劍眉緊皺,但跟北辰明月又覺得無話可說,只好走過去對着卿千璣沉聲問道:“小妹,你怎麼不說話?”
卿千璣抬頭看着自家大哥,一雙秋水盈盈的眸子裏添了幾分涼薄之色,“大哥,這大梁是司氏的天下,司氏傷忠臣勞百姓,居高位者沒有應有的覺悟,只會用狹小的心胸猜忌良臣,畏懼臣子們功高蓋主,這樣的大梁,不守也罷。”
卿戰不由自主地退後了半步,動了動嘴唇緩緩說道:“你叛國了?和這個北燕的男人一起?”
“是,我早就叛了,在我下定決心拔除獨孤氏的時候,在我縱容明月暗殺了赫連絕時,我就已經想到了今日的局面。”
“你這是置大梁百年基業於不顧,置天下百姓的性命於不顧!”
“大哥!”卿千璣抓住了卿戰的胳膊,他的手在因為憤怒而不停顫抖,“我在九歲的時候,就知道了父親是怎麼被自己人背叛,怎麼在金鑾殿上被先皇帝逼得自盡的,那時我就居住在宮中,我有數不清的機會可以殺了先皇帝,但是我沒有。”
“我給了他們機會,我告訴自己卿氏的家訓是忠於大梁,忠於司氏,可是有一天,當我發現司氏在不斷地吸取百姓們的血時,我迷茫了。郫縣和溫縣兩城被洪水淹沒,到處是無家可歸的人,可是為什麼京城裏的道觀還是一座接一座的蓋起來?”
她勾着唇角自嘲地笑了一下,一旁被明月抱着的小混蛋也像是感應到了她悲傷的情緒,捧着小手安靜了下來。
卿戰的雙手無力地垂在身側,聽着卿千璣用格外清冷的聲音訴說完先皇帝在位時的荒唐,他的大手又緊握成拳。
“大哥你可知道當年渭水一戰時獨孤氏為什麼攔着周邊的州郡刺史,不讓他們派兵增援嗎?”卿千璣嗤笑了一聲,雖然還是一副素衣打扮的溫婉嫻靜模樣,但眉宇中的戾氣怎麼也藏不住,她更適合像火一樣的紅衣,“那是因為先皇帝給獨孤氏下了密詔,讓他袖手旁觀。”
“父親走的時候我還小,我甚至都不記得他是什麼樣子的,所有人都告訴我定北侯是大梁的戰神,是百姓心中的英雄,可是我覺得他就是個傻子。”她抬眸望着卿戰,提起冤死的父親的時候就像是在漫不經心地訴說著別人的故事,“金鑾殿上的那杯鴆酒,明知有毒他還是喝了,明知戰敗的錯不在他,他還是丟下了妻子和兒女以死謝罪,正好遂了先皇帝的願,不是傻子還是什麼?”
“一年後,母親奉命進宮為父親祭奠,怎麼就突然自盡隨父親去了呢?她那麼堅強的一個女人,絕對不會丟棄尚在牙牙學語的女兒。”
“父親他……”卿戰想為父親爭辯點什麼,但卻發現任何言語都是無力的,包括他自己也是一走了之,留下小妹一個人在京中撐起了侯府。
“忠君可以,但不能愚忠,秋獵場上你已經死過一次,肩上背負着的司氏曾給予你的榮耀都可以卸下了。”卿千璣覺得有必要和自己的大哥說清楚,“我守的從來就不是司氏,而是大梁百姓們的安居樂業,但現在天下大亂,西梁和東梁各自為著自己的政權屠害百姓,那我為什麼還要壓抑着心中的仇恨?”
卿戰面色掙扎:“可我不能——”
卿千璣打斷他猶豫不決的話語:“我能。”
“我也是父親的女兒,暨陽是我的封郡,我有權決定它的去留,大哥若是非要愚忠的話,大可以與我針鋒相對,你若阻止的了我,不,你阻止不了。”她猛然回眸,幽幽開口說道,“北燕軍糧充足,又有國君親自坐鎮,而暨陽已經是強弩之末,不日就將城破。”
一直默不出聲的明月也跟着說道:“將軍可以選擇眼睜睜地看着北燕的鐵騎踏平暨陽城,屠殺城中百姓,也可以在那一切發生之前,選擇降了我們的小帝王。”
恰在此時,疏影端了剛做好的雲片糕進來,環視了屋子裏幾人的面色后收起了笑容,輕聲問道:“大家這是怎麼了?”
卿千璣扶了扶雲鬢,抬頭笑答道:“沒事,聊起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大嫂進來坐吧。”
她親自上前將受寵若驚的疏影迎接了進來,方才與卿戰之間的不愉快彷彿都煙消雲散了。
“公主,是不是出什麼事情了?”疏影被卿千璣拉着在桌子旁坐下,又遲疑地回頭看向卿戰,試探着喚了一句,“夫君,你還好嗎?”
誰知道,卿戰就和沒聽見疏影的問話似的,反而三兩步走到抱着孩子的北辰明月面前,低頭審視他道:“如果我向你投降,你有何把握能退去北燕的軍隊?”
聞言,卿千璣也緩緩抬頭注視着明月,她到現在也還不知道明月所說的“準備”,已經到了何種地步。
明月笑道:“北燕這次來了多少人?”
“十萬。”
明月又問道:“暨陽城現在還剩多少守軍?”
“不足三萬人。”
明月繼續逗弄着孩子,依舊是尋常的平淡語氣:“那足夠了,北燕的十萬人里,有三萬人是我的。”
“還有我覺得需要糾正一下,你並不是帶着暨陽向我投降,而是向我們未來的小帝君投降。”說著,他懷中的小混蛋咧着沒牙的笑臉,一派天真無辜。
聽到這個答案的時候卿千璣並沒有感到多少意外,明月蟄伏多年,此行更是來勢洶洶,一路上都是揚言要取赫連桑風的項上人頭。
卿戰眉心緊鎖,退到一邊的椅子上坐下,沉默着沒有接話。疏影也感覺到了此事的嚴重性,她坐在卿戰的身旁,悄悄地握住了他的手,兩人相顧無言。
卿千璣也選擇坐到了明月身邊,兩人隨意地聊了起來:“所以說你當年是被你親弟弟和你主子的親弟弟合起來轟出北燕的?”
“我這不是要回去了么,總得教教他們如何敬愛自己的兄長。”明月從鼻子裏冷哼了一聲,接着冷冷說道,“我那弟弟以為少了我,他便能統領北辰家族,可惜啊,這麼多年了他在族中連腳跟也沒有站穩。還有那赫連桑風,主上吞併大梁計劃是定在二十年後,他才過了七年就想打過來,要不是大梁自己內亂,他找死呢?”
明月又道:“北燕朝中不滿赫連桑風因為私仇而對大梁發兵的老臣比比皆是,他沒有傳國玉璽霸佔帝位多年,別的親王也不是不眼紅的。”
“只等赫連桑風一死,北燕朝堂宮廷大亂,誰都想當皇帝而誰又都說不清楚的時候,天下人就只認傳國玉璽。”
卿千璣抿了抿紅唇,想起那個被小混蛋當球踢的北燕國玉璽,有些心虛地低下了頭。
完球,明月這個做乾爹的委實不太懂事,怎麼能將如此重要的傳國玉璽給小混蛋瞎玩呢?
明月顯然也看穿了她的想法,瞪了她一眼道:“你瞅啥,我乾兒子最寶貝,我給他全天下最好的東西怎麼了?”
小混蛋也很配合地送了她一個鼻涕泡泡。
“……”卿千璣覺得她和小混蛋也就是個皮肉關係,她只負責將這小傢伙生下來而已,“我是真想要個女兒,都說女兒是貼心小棉襖。”
話音落,明月臉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卿千璣當初生產完小混蛋后就昏迷過去了,後面那個女兒完全是明月哭爹喊娘地給她施針催出來的,然後就被他隨手丟給了寒翎,剛好給墨重華留個念想,免得到時候人想不開去尋死了,卿千璣非得殺了自己不可。
“那啥,其實兒子也挺好的,起碼長得隨他親爹,俊朗好看。”
卿千璣點點頭,這一點她無法否認。
見狀,明月長長地鬆了一口氣,一孕傻三年,她別回憶起當初生產時的不對勁就行。沒辦法呀,小混蛋是和北燕皇室一樣的藍眼睛,但小混蛋那妹妹是黑眼睛呀!
他總不能對着北燕的一群老臣們指鹿為馬,這黑眼睛的也是赫連血統,誰信啊?
之後卿戰又率領守城的將士與北燕軍隊交鋒了幾次,一次退的比一次迅速,明眼人都看出來暨陽城守不住了,城中的百姓盡數往南邊逃去了,一片蕭條之景。
半月後,北燕軍隊再次向暨陽城發起強勢進攻,赫連桑風親自披甲上陣,大有此戰奪下暨陽城的架勢。
這一次卿戰出城迎敵,帶了一支精銳的騎兵直接攻向赫連桑風所在的大帳,卿戰以一敵百,帶着驍勇的將士們硬生生地殺出一條血路,破開了北燕軍陣的一角。
然而寡不敵眾,卿戰等人很快就被車輪戰似碾壓上來的北燕士兵們包圍,在最後危機的時刻,他帶着僅余的十幾名精兵,往暨陽城邊上的峽谷處逃去。
赫連桑風從軍甲陣中探出半個身子,張狂地大笑聲過後高聲命令道:“生擒暨陽城主者,封萬戶侯!”
“沖啊!生擒大梁小兒!”
“殺啊!”
卿戰帶人一路往峽谷處策馬逃去,之所以說暨陽易守難攻,因為除去百米高的城牆外,城牆兩側都是天險處,再無其他突破口,若城內人死守,那也是難以攻破的。
此時卿戰引誘着北燕軍隊前往的峽谷乃是其中一處天險,有進無出,到最後狹窄只容一人通過。
他逃得越是慌亂狼狽,北燕軍隊們就追得越是起勁,到最後,竟然連護送着赫連桑風的軍甲陣也來了。
卿戰被逼到峽谷最面,出口處圍滿了北燕的軍隊,他面對此種絕境時沒有顯露出絲毫懼怕之意,笑容隨風飛揚
他身後幾名負傷的將士也是,揚着手中的刀劍高聲呼喚道:“北燕皇帝,你中了我們的圈套了!”
北燕為首的軍師北辰詹星猛地收斂了志在必得的笑容,他抬頭望向像彎月一樣的峽谷裂縫,峽谷的頂端突然湧現了密密麻麻的小點,那是正在推着滾石和火木的伏兵!
“不好,快撤退!”他急忙調轉了馬頭,下發軍令。
赫連桑風也是一臉茫然,他轉頭看向同樣變了臉色的北辰詹星怒道:“這是怎麼回事!為什麼我們會中了別人的圈套?”
北辰詹星也急了,生死攸關之際他也沒時間和皇帝解釋,只能期盼着趕緊脫困,不然這裏地勢奇駿,一旦上頭落下滾石來,但底下的他們可都是活靶子,全都得被砸成肉泥。
他正命令軍隊後撤呢,但等了半天也不見後頭的隊伍有什麼動靜,龐大的軍隊像蜈蚣一樣,被卡在縫隙里無法動彈。
僵持了一會兒之後,他手底的小將匆匆來報:“啟稟皇上,啟稟軍師大人,後頭的張將軍無視軍令,拒不撤退,如何處置是好?”
“為什麼不退,張廷威是瞎子嗎?看不見朕被人包圍了?”赫連桑風從軍甲陣後走了出來,怒目而睜,就算到這種時候了還不忘擺出帝王的傲慢架子。
那名小將沒有回答他,因為他被一直燃着火焰的羽箭射穿了脖子,大睜着錯愕的眼珠子斷了氣。
“叛了叛了,后翼張將軍叛了!”
瞬息之間,頭頂砸下了無數的滾石,峽谷里到處響起廝殺聲,兵刃交接聲不絕於耳,這裏逐漸地變成了人間煉獄。
北燕的士兵們往裏也無處可走,往後有張廷威留守,只能互相推搡着躲避滾石。
赫連桑風在一片慌亂中抓住了北辰詹星的胳膊,喘着粗氣吼道:“軍師,你決策失誤害得我軍陷入困境,朕要罷免你丞相之職。”
北辰詹星也是徹底服了,不過是死了一個大皇子,赫連桑風就跟沒腦袋的蒼蠅一樣到處亂撞,一心就想着要踏平大梁復仇,群臣們怎麼也勸不下。
這下好了,所有人都要因為他的愚蠢而喪命!
念及此,北辰詹星奮力甩開他的手,撿起地上掉落的一個盾甲就往外逃命去了。
赫連桑風這才反應過來自己的處境,四周招手呼喚士兵護駕,但大部分士兵都顧着自己逃命了,偶爾有幾個想表忠心的,沒有兩步路就被滾石砸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