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9章 跨越光年的愛(大結局下)
有了?
懷上了?
董珊怔在原地。
池月的話太過突然,讓她反應不過來。
喬東陽也是大吃一驚,猛地轉頭,視線從她的臉上慢慢移到她的腹部,眉眼漸漸浮上驚喜之情,突然拉開椅子,把她抱了起來,上上下下打量,“真的嗎?寶貝,你真的有寶貝了?”
寶貝有寶貝了。
池月噗嗤一聲笑問:“到底我是寶貝,還是TA是寶貝?”
喬東陽笑眯起眼,“都是寶貝。池月,你沒開玩笑吧?我怎麼覺得……有點不敢信?”
池月瞪他一眼,不解釋,只是慎重地對董珊說:“董姨,如果你是為了實現理想去,我支持你。這和我懷不懷孕沒有關係。我很願意看到你開心。如果你是因為別的原因放逐自己,一個人流浪去異國他鄉……我們會很擔心的。”
董珊燦然一笑,臉上有深深淺淺的皺紋,可以看得出來,她是打心眼裏高興。
“如果我能幫你帶小孩兒,我就不走了。”
“……”這也太喜歡小孩兒了吧。
“我可以嗎?”董珊問得小心翼翼,生怕他們不同意,接着又說:“我可以教寶貝畫畫,我有教師資格證的,等會兒我就找給你們看。你們放心,我不會耽誤寶貝的成長和學習,不會溺愛孩子,有什麼事都和你們商量,也會讓寶貝天天都看到爸爸媽媽,不讓寶貝缺失父愛母愛…”
噗!
這嚴肅的樣子。
急切,緊張,像是她要生孩子。
池月笑嘆,“董姨,你肯幫我們帶小孩兒,那是我們的福分,我們求之不得呢。”
是嗎?
董珊指頭微微一攥,望向喬東陽,有些不確定,
或者,不敢確定自己會等來這麼幸福的一天。
喬東陽沒有發表意見,只對池月說:“你怎麼還叫董姨?這讓孩子以後怎麼稱呼?”
池月愣了愣,笑出了聲。
“是我不好,忘了改口。”
她拉住董珊的手,“……媽!”
董珊眼淚盈眶,重重“誒”一聲,淚水奪眶而出。
……
很多人在年輕的時候拼了命想要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全身心去愛着一個人,可是到老來,發現自己要的無非是一份安穩平淡的生活。
董珊從與喬正崇的感情糾葛里走出來,反而在這兩年時間裏,漸漸獲得了喬東陽的認可,她突然感覺到人生圓滿,甚至都不想再去揣測喬正崇會有些什麼心思了。
而池月努力了這麼久,對這樣的結果,也非常滿意。
喬東陽願意放下心結接納董珊,不僅成全了董珊多年的期待,對他而言,又何嘗不是一種救贖?
懂愛的人,會愛。喬東陽只有過了這道坎兒,才能在他們未來的婚姻生活中擁有一個健全的情感思維和導向,在磕磕絆絆的婚姻里,讓彼此得到幸福。
是的,池月從未幻想過一帆風順,更不會傻傻去等待從天而降的地老天荒。
從認識他那天起,她就認為愛情和婚姻都需要經營,需要兩個可以溝通的,擁有健全人格的男女,在相互諒解的三觀基礎上,共同努力做出妥協。
……
月亮塢項目已經進入正軌,星空計劃在嚴教授的帶領下,也在按部就班的進行,剛剛過完年,日子稍閑,喬東陽體恤池月懷孕,就準備帶她找一個風景秀麗的地方去旅遊,補度蜜月。
兩人提前做好了行程安排,準備了一個浪漫又溫馨的假期。
然而,池月還是高估了自己。
懷孕的她不僅嗜睡,還好吃懶惰。
轉了一圈,沒什麼好玩的,她就放棄了自我,天天泡酒店,不肯出門。恰好此時,有池月參演的《且把》上映,池月飾演的東方青玄形象深入人心,她突然就變成了一個出門不戴口罩會被人認出來戴了口罩會把自己悶死的“大明星”,走到哪兒都會被人認出來,要求全景拍照,比窩在家裏還累。
旅行沒有了意義。
於是乎——
他們的蜜月就是天天窩在賓館打遊戲。
喬東陽長吁短嘆,捨命陪君子,但是也嚴格控制她的遊戲時間,“我這真是日——真是得罪泰迪了。”
媳婦兒懷孕,前三個月危險期,他度的是個假蜜月。
只是這樣也就罷了,最可恨的是,魏歌最近也是新劇爆火,然後表示正在休假,天天屁顛顛跟着池月一起打遊戲,在語音里愛豆愛豆的亂叫,像她的跟屁蟲。
喬東陽覺得再沒有比這更苦逼的日子了。
池月卻很滿意,這完全就是她曾經幻想過的米蟲日子嘛。
吃吃,睡睡,玩玩……毫無壓力。
多爽啦!
在喬東陽第八十一次嘆息后,他終於引起了池月的注意。
“你好像很不開心?”
“哼,你還知道呀?”喬東陽面無表情,不高興。
池月皺了皺眉頭,“我一天就玩一兩個小時,你怎麼就這麼不滿意啊?我懷寶寶……就不能擁有自己的生活了嘛,我怎麼感覺自己像個生育工具?喬東陽,你說實話,在你心裏,只有寶寶最重要,對不對?你是怕我悶壞了你的大兒子?”
“……”
連串炮似的質問,嚇得喬先生馬上投降。
“沒有沒有,媳婦兒別動怒!千萬別動怒。他是什麼寶寶?你才是寶寶好不好?我只是擔心你的健康啊寶貝兒!”
池月想了想:“如果我每天一個小時的遊戲時間都被剝奪,我會抑鬱的。抑鬱好像比較嚴重噯,大人小孩兒都會有問題?”
“……”
喬東陽豎白旗,呵呵呵笑着,馬上拿起平板。
“媳婦兒,這一把你拿妲己還是魯班?”
“我李白。”
“為啥?”
“帥!”
“……哦。可以。”
“你拿個輔助吧。池爺帶你carry全場。”
“好嘞,媳婦兒6666,媳婦兒太爺們兒了!”
“會不會夸人啊?”
“媳婦兒66666666,比爺們還厲害!”
如果那天喬東陽沒有接到那個電話,池月這樣舒心的日子可能會一直持續到她生產為止。
可是,電話還是來了。
這是喬東陽花了一個多月時間打聽到的消息。
結果,讓他猝不及防。
在結婚前,池月親自邀請了邵之衡來參加婚禮,可是他不僅沒來,還表現得相當冷淡,只是在婚禮當天發了一條簡單的祝賀短訊,然後託人送來了一份厚禮——純金的頭面。值錢,但並不特殊,就像個普通的朋友,禮物的賀卡上,除了“新婚快樂”,甚至都沒有多餘的一個字。
池月沒說什麼。
但是喬東陽看得出來,她有點失落。
她說,感覺自己失去了一個朋友,還不知道為什麼。
其實,他們誰都沒有注意到事情的改變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邵之衡在他們生活中的存在感越來越少。他不僅掐斷了和池月的生意往來,還把他在東陽科技的股份全部以市價轉讓給了喬東陽,然後就從他們的生活里蒸發。
在東陽科技蒸蒸日上的當下,擁有東陽科技那麼多的股份,那就是一筆會生蛋的財富。身為一個成功的商人,邵之衡做出的決定太不應該。他的行為更是令人不解且不合常理。
喬東陽不關心他是個怎樣的人,但很想搞清楚事情的根源。
當然,從某種角度說,邵之衡能完全而徹底地退出池月的生活,是天大的好事。只不過,喬東陽欠邵之衡一個人情,當年邵之衡救他於水火,現在他做出這麼一系列奇怪的操作,他就順便差人打聽了一下邵之衡的情況。
一開始他得到的消息並不怎麼詳細,於是就又蹉跎了些日子。
這一次,是邵之衡的女秘書親自來的電話。
她叫陳一凡,在邵之衡身邊已經十個年頭,是他非常重要的工作夥伴。
陳一凡語氣低沉,哪怕她相當克制也能聽出暗藏的悲愴和情感。再聯想她多年未婚的事情,很容易想到她情感所系之人,其實就是邵之衡。
只不過,這些好像都不重要了。
“是癌。晚期。”
陳一凡的聲音像鉛筆劃在磨砂紙上,啞啞的,痛苦而壓抑,“他不願意讓人知道。喬先生你是明白的,他很在意形象,哪怕走到這一步,他也不希望別人來同情他。尤其是……你。”
一個你字,十分重。
喬東陽不知道說什麼。
沉默好一會,他問:“沒有治癒的希望嗎?”
陳一凡:“我們當然希望有。”
這個回答很巧妙,暗合了朋友最殷切的希望,又說出了惡性腫瘤的殘酷。很明顯,結果不會太樂觀。
喬東陽沉默片刻,問:“他還有什麼事情想做,還沒有來得及做的嗎?”
“喬先生是想還他的人情嗎?”陳一凡十分聰明,“如果是這樣,我認為沒有必要。邵總他已經過了適應期,變得淡然了。這段時間他在學佛,因果,得失,想必已經看開。”
喬東陽沉默。
電話線里安靜了片刻,漸漸尷尬。
他和陳一凡,沒什麼可聊的。
“沒別的事那就這樣吧,喬先生?”陳一凡客氣,禮貌,但也疏遠,“我想請你不要再打聽他的事情了。我不希望更多人知道,給他造成傷害和壓力。”
“好。”喬東陽淡淡說:“希望他快點好起來。”
“會的。”
陳一凡平平靜靜的把話說完,在喬先生掛電話前,又突然喊住他。
“喬先生——”
“嗯?”喬東陽尾音撩高,滿是疑惑。
“我……有個不情之請,我知道這有點過分,但還是想為邵總爭取一下。”
她說得很輕,喬東陽卻對她接下來的話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你說!”
“如果方便,可不可以麻煩喬太太抽空來看一下邵總,哪怕給他一點鼓勵也好。”陳一凡說到這裏,語氣里終於帶了真正的請求,“邵總預約了下月初的手術。我想,他會很願意看到喬太太……這個朋友。”
喬東陽沉默片刻,笑了聲。
“這是他的意思嗎?”
“不是。”陳一凡回答很快,“但是再沒有人比我更了解他了。他這個人就是太為別人着想,什麼煩事破事都壓在心裏,要不也不會得這個病。喬先生,我不想他有遺憾。”
“我太太懷孕了。”喬東陽淡淡說,“我不想她在這個時候有任何情緒波動。她肚子裏,也是一條命。”
這回輪到陳一凡沉默。
“我懂了。好吧,再見。”她掛了電話。
然而,一分鐘后,她又發來一條短訊。
上面是醫院的地址。
喬東陽握着手機,看着不帶感情的文字,脊背冰冷。
~
已經入春了,池月肚子漸漸隆起,穿了件寬鬆的孕婦背心,坐在窗邊打盹。近來她常常疲乏,有時候坐在那裏什麼都沒想就睡了過去,做一些奇奇怪怪的夢,好幾次噩夢裏,都有夢到令她害怕的蛇,就像是某種預兆。
她特地查了周公解夢。
孕婦夢蛇,說是要生兒子。
她剛才就是想着這個事睡過去的。
沒想到這個白日夢裏,又夢到一條大蟒蛇,爬到了她的床下,嚇得池月夢裏也冷汗涔涔,直到喬東陽進來叫醒她。
“怎麼睡這裏了?”喬東陽擦了擦她額頭上的汗,熟練將她落下的碎發捋到耳後,“做噩夢了?”
“唔~”池月鬆口氣,身子軟軟靠着他,“可不就是么?”
“說了不要在窗口睡覺怎麼不聽的呢?這樣不僅會做噩夢,還會感冒的。倒春寒了解一下?”
“我又不想睡着。可是你兒子要睡,我有什麼辦法。”懷了孩子,池月常常會在他面前耍點小無賴,而喬東陽吃這一套,不論她說什麼,都哄着,不爭論。
聞言,他也只是笑,“是是是,我錯了。可是喬太太,你怎麼就知道……這肚子裏是個兒子?”
“周公說的啊。”池月打個呵欠,“實不相瞞,剛才又夢到蛇了。夢蛇,生兒子懂不?”
“這也信!”喬東陽忍俊不禁,指頭戳了戳她的額頭,“早上有沒有乖乖吃飯?!”
“有啊。最近食量可不得了。”池月站起身,在他面前轉了一圈,叉着腰,“你看我這一身肉,是不是又胖了?”
“這不是胖!這是豐腴,懷了孩子都這樣。”喬東陽像哄孩子似的耐心哄着她,聲音在靜謐的空間裏,有一種特別低沉的質感,“媽呢?”
“樓下。”池月笑道:“我在房間裏,她一般不打擾。”
“哦。”喬東陽點點頭,坐下來,“有沒有哪裏不舒服,我給你捏捏?”
“沒有——”池月觀察着他,忽而詭異一笑,“你這兩天有點奇怪。”
喬東陽受驚般抬起頭,看到她促狹的臉,又笑了起來,“你又知道了?說說看,我哪裏奇怪?”
“嗯……”池月長長的語氣助詞,歪着頭,看着他,“每次跟我說話,你都像是沒話找話。”
這個世界有時候真的存在感應這種東西,或者說氣息感受,懷疑的事,擔心的事,往往會成為真的,因為感應會比理智更快一步做出判斷。
池月很相信自己的直覺,“怎麼?不肯承認?”她拖住他的肩膀,突然擠了擠眼睛,“老實交代,是不是在外面有情況了?”
喬東陽:“……”
他起手敲她腦袋,“你這一天都想些什麼?”
哼!池月翻個白眼,“社會新聞沒有看過嗎?老婆懷孕生孩子的時候,是老公出軌率的高發期。很多男人在這個時候,餓不擇食,沒有自制能力,就是不知道喬先生你……”
“唉唉唉,咱們不興胡亂猜測的啊。有損形象!”喬東陽說著就捉了她的手,盯住她許久,突然,幽幽地嘆了聲。
“池月……”
她以為他要說什麼。
可他,欲言又止。
池月心裏一動,臉色沉下,“難道你真的有事?外面有女人了?”
喬東陽眉頭微斂,“邵之衡的秘書,希望你去見他。”
~
懷孕休養后,池月是大部分時候都住在萬里鎮,偶爾會去申城。得到消息這天,她剛剛從申城回到萬里鎮,離邵之衡所在的京都有好幾千里路。
喬東陽的話,讓她十分意外。
在之前很長的一段時間裏,她一直以為邵之衡在國外做生意。當初他委婉地拒絕參加她的婚禮時,就是這麼告訴她的。池月從來沒有懷疑過他話里的真實性,因為邵之衡從來沒有欺騙過他。
從來沒有。
趕到醫院的時候,已是次日黃昏。
春天的京都浪漫多情,華燈初上的傍晚,城市建築像披上一層朦朧的霞光,十分好看。
喬東陽在到達醫院前打了個電話給陳一凡聯繫。
結果剛到醫院樓下,就看到她在等着他們。
看到喬東陽的時候,陳一凡沒什麼多餘的表情,但是目光落在池月穿着孕婦裙的肚子上時,眉頭竟是不經意地皺了皺,只是一個轉瞬,又變成了一個秘書該有的職業化平和表情。
“你們來了。”
這個女秘書池月見過,她話少,存在感低,大多數時候邵之衡與她見面並不帶她。所以,池月確認自己和她之前沒有矛盾,無論理解她目光里傳遞來的敵意是為什麼。
“他人呢?”喬東陽問。
陳一凡面容極涼,但有禮貌,“二位請跟我來。”
這是一家高端私立醫院,給了邵之衡極好的待遇,VIP病房有獨立的套間,配套設施齊全,除了陳一凡外,還有兩個護理全天候24小時照顧他的起居生活。本來邵之衡是不願意這樣麻煩的,他不願意別人把他當成生命不能自理的病人,不想失去對自己的掌控力。
奈何,拗不過家裏。
三十多年來,他事事忤逆父母,
在生命的這個階段,他決定做個聽話的孩子。
於是每天都有幾個漂亮的女孩兒圍着他轉,轉得他頭暈。
陳一凡把池月帶到VIP病房的外面,轉過身來,面無表情地說:“你們稍等,我要先進去彙報一下。”
池月嗯聲:“好。”
陳一凡並沒有走,抬起眼皮瞄她一眼,又不是滋味兒地抿了抿唇,“一會兒見到邵總,請喬太太……多說些好聽的話。”
好聽的?
什麼叫好聽的?
喬東陽有點不高興,但是抬抬眉梢,沒有作聲。
池月說:“謝謝提醒!我有自己的語言節奏。”
陳一凡沒再多說什麼,推門進去了。
窗外是絢爛的落霞,染紅了半邊天。醫院樓下的院子裏,鮮花怒放着,盡顯春天的俏麗多彩。
喬東陽安安靜靜的站着,看着沉默的池月。
“待會兒我不進去了,在外面等你。”
池月撞上他的眼神,也看到了他目光里的淡淡陰霾。
“喬先生,你會不會生氣?”
“會的,喬太太。”喬東陽看着她清澈的眼眸,唇角彎出一個好看的弧度,“可是我愛你,不希望你有遺憾。”
“謝謝你,喬先生。”池月眼神淡淡地掃向他英俊的面孔,微微一笑,黑亮有神的眸子,彷彿有一種穿透了時光的溫暖。
很長時間過去,陳一凡再次推門出來。
“不好意思,久等。”她淡淡的說:“邵總說老朋友來了,他需要換一身衣服,收拾收拾自己。”
邵之衡是這個樣子的。
他很在意個人形象,以至於池月任何時候想到他,都是一個筆挺而嚴肅的存在,哪怕喬東陽說他生了重病,她也不太能想像出邵之衡生病是什麼狀態。
“請進吧!”陳一凡攤開手。
池月默默看了喬東陽一眼。
他早已轉開頭,望向了窗外那一抹快要被老天收回的日光。
池月點點頭,不說話,徑直走進去。
套間很大,在陳一凡的帶領下,她慢慢走到裏間,然後又走到了外面。
原來病房最裏面有一個四四方方的大平台,平台上種了些花草,可以俯瞰醫院的小院,幽靜,雅緻,與池月見過的病房完全不一樣。
邵之衡就坐在平台的一張椅子上,傍晚的夕陽安靜地灑在他身上,讓他整個人沐浴陽光,俊朗溫和。
“邵哥。”池月站在門口,輕聲喊他。
邵之衡聽到聲音回頭,一雙淡茶色的瞳仁,有些消極和灰暗,但在看到池月的那一瞬,它亮開了。
“池月,你來了。”
久不見面的老朋友。
招呼起來,十分親熱的樣子。
而這,是他對她的定位。
“嗯,我來看看你。”池月也遵循着遊戲規則,朝他微微一笑,“生病也不告訴我?你這是打算瞞到啥時候?”
“能瞞到啥時候就瞞到啥時候吧。”邵之衡淡淡笑着,擺擺手,示意陳一凡和護理小姑娘都出去,然後,他目光沉了沉,“喬東陽沒陪你來?”
“來了。”池月懶懶地說,“他在外面打電話,工作上的事兒多,走到哪裏都需要處理。”
邵之衡了解地點點頭,又看着她笑,“胖了些。”
池月沒有隱瞞,“懷孕了。”
“真快!”邵之衡略微詫異,又笑開了,露出一排整齊的牙齒,可以看出他是真心實意地祝福,“一轉眼,你畢業了,長大了,結婚了,要做媽媽了。而我……”
他笑容斂了斂,說不出那句“要死了”,而是撐着額頭輕笑。
“我這好強了一輩子,到底是抗爭不過命運。”
幾個月不見,邵之衡變化很大,整齊的衣服和頭髮也掩蓋不住他蒼白的臉色和削瘦的臉龐。看着這樣的他,池月有些回憶不起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樣子了。
常在身邊的朋友,有時候不會太在意。
總認為相聚和相見是長長久久,未來會有很多的日子。
可歲月,常常捉弄人。
有些人說病就病,有些人說走就走。
“怎麼了?”邵之衡感覺到她的審視,有些局促不安。他在意自己的形象,更在意自己在池月面前是什麼樣子。在池月黑幽幽的眼瞳里,他彷彿看到了自己病體的狼狽,幾乎下意識轉開頭。
“你別這樣看我。池月。”
池月一愕。
察覺他的拘謹,她慢慢走過去,噗一聲,笑了起來,“有生之年系列啊!邵哥!”
“什麼?”邵之衡一愣。
“從來沒有想過,從容淡定的邵總,也會有難為情的一天。”她走近他,坐在他的面前,離得很近,目光可以清晰地看到他手背上扎過的無數個針眼,看到他額頭漸漸浮凸的青筋,還有蠟黃又沒有光澤的皮膚。
“每個人都會生病的。”池月輕輕地說,帶着笑:“要保持樂觀的心態。”
“我知道。”邵之衡很久沒有這樣近距離看她了。
他看得很仔細。
像是要把她記在心裏。
“你不用擔心我,這裏有最好的醫療設施,哪怕這病只有千分之一萬分之一的治癒機會,我也會是那個之一。”
池月看着他臉上重新煥發的光芒,含笑點頭。
“這個我信!你向來是無所不能自信滿滿的邵總。病魔算什麼?你一定是贏家。”
“彩虹屁!”邵之衡笑了起來,和她隨意地侃侃。
當然,此情此景,除了說一些不着邊際的廢話,他們也說不了什麼。
“這些天徹底閑下來,時間充裕了,靜下心來思考,有時候也覺得挺有意思的。”邵之衡說著,突然笑了,看池月的目光溫和而寵溺,“我看了你反串的那個電視劇。沒想到,你扮起男人來,比男人還有英氣。我看彈幕,很多女孩子想嫁給你。”
池月笑了笑。
“是啊,我的後宮一向強大。”
邵之衡跟着她笑,“月亮塢怎麼樣?離你的夢想,還有多遠?”
“發展挺快的。”池月真誠的一嘆,“夢想照見現實,完全超乎了我的預料。”
邵之衡十分給面子的誇讚了一番喬東陽的作為和卓越遠見,並再次祝福了他們新婚,然後沒聽到池月回應,他突然嘆了口氣,低沉下來。
“曾經我也想過投資月亮塢。”
“嗯?”他的話突如其來,池月沒有來得及反應,臉上寫滿詫異。
邵之衡見狀,揚起唇角,“不信嗎?”
“信!”池月也笑:“那為什麼你沒有投資呢?”
“有點遺憾啊。我沒有喬東陽那麼大的魄力。”
當初月亮塢項目在每個人的眼裏,都是一個只虧不賺的賠本買賣。除了喬東陽這種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青澀後生敢義無反顧地投入,其他人哪怕再有情懷,也只能望而卻步。
這一點,池月清楚。
也正因為此,當初她才會被喬東陽的決斷力深深震撼。
——就如同,邵之衡為她多年來堅持不懈種樹投身家鄉改造的毅力所震撼和折服一樣。
“人啦,到了醫院,住進了病房,才能真正看清命運,看清自己。”邵之衡說話很跳躍,想到哪兒,說到哪兒,“病房裏,沒有夢想,沒有生活的意義,甚至沒有未來。什麼都沒有了,就回歸到了純粹的自我。然後,安靜的等待。”
“邵哥……”
池月內心微微一抽,難受。
“呵,我就說說。隨便聊聊,你別覺得我入魔了,神經病。”邵之衡馬上反應過來,不再傾吐負能量,而是一如既往平靜地看着她笑,“對了,你們月亮塢,有地賣嗎?”
地?
這個時候買什麼地?
“沒有?租也成。”邵之衡又說。
池月有點懵,“你用來做什麼?”
“我想在月亮塢買一塊地,建一座小木屋,就像喬東陽建在申城那個樣子吧。最好臨近月亮湖,有點沙漠小綠洲那個意思。等建好了,我種些樹,種些花,可以在月亮湖釣魚,看花,偶爾來個風沙……也是溫柔的浪漫。”
說到這裏,他笑着望池月:“這樣養老,是不是很有意思?”
池月看出他的落寞,輕輕一笑,“像你這種財務自由的成功人士,完全沒有問題。”
“那就這麼愉快地決定了。”邵之衡嚴肅起來,“我下月初去國外做手術。如果活着回來了,你記得給我留塊地,我也要去追求我的夢想了。”
池月點頭,眸子染上一層擔心的暖意:“沒有問題。”
“一言為定。”
此後的一個多月,邵之衡那邊一直沒有消息。池月每天都惶惶不安,等待着手術的結果。喬東陽說,沒有消息就是好消息,每天換個花樣的逗她開心。
在這樣煎熬的等待中,池月等到了邵之衡的電話。
他說,手術很成功,但是還要在那邊休養一段時間,教她放寬心,安心養胎,不要挂念。然後他又特地叮囑她,一定要幫他選一塊最好的地,將來他準備修一座最漂亮的小木屋。
手術成功,池月十分開心。
“放心吧你,我會幫你選好的,等你回來驗收。”
這一年,池月23歲。
等月亮塢的荒漠裏樹葉兒吐出一片綠意,月亮湖上碧波蕩漾輕舟在上,岸邊房舍林立,旅遊區遊人如織的時候,她已經29歲,奔三的人了。
在池月29歲這一年,歷時八年之久的月亮塢項目宣告竣工。
荒漠變天空,月亮塢里綠意盎然,如一條沙漠裏的綠絲帶,成功將兩片萬里無人的荒漠實行了切割,讓日益惡化的吉丘沙漠環境得到了改善。在這樣乾旱貧瘠的土地上創造出一個舉世矚目的改造工程,並成功引入河水,實現月亮湖的再生,堪稱世界級的奇迹。這個項目讓喬東陽拿獎拿到手軟,總工程師喬正崇也載譽無數。
日子就在這樣繁忙而安靜的時間裏慢慢溜走。
時間在跑,但尋不到蹤跡。
一年又一年。
每一個清晨,每一個日落,每一分改變都在月亮塢海量的改造圖片里得到了完美的呈現,像一條生生不息的命運長河,帶着月亮塢,承載着他們這一群人,在時間裏安靜行走。
這些印跡,都是他們存在的意義與價值。
月亮塢項目的成功,震撼了世界,
月亮塢旅遊景區,剛一開始就名滿天下。
這一切,都進展得十分順利。
也是在池月29歲這年,喬東陽的星空計劃終於要再往前邁出一大步了。
東陽科技研發的載人航天飛船將帶着他進行第一場環月飛行。
此舉,引眾嘩然。
《星空行者》計劃,從開始那一天到現在已經十二年,距離東陽科技和昊光娛樂共同策劃《星空行者》節目,挑選女性旅侶上天都已經過去了八年。喬東陽用了十二年的時間,雖然離520光年還有很長的一個距離,但是離他去看看月亮背面那一抹黑月光,終究是近了。
整個東陽科技都興奮起來,開始了各種準備。
可是,
池月得到這個消息的當天就開始犯軸。
“為什麼不讓我去?”喬東陽晚上剛一落屋,池月就開始了連珠炮似的質問:“當初《星空行者》只是個宣傳噱頭嗎?我這個選出來的冠軍,不配陪你上天對不對?喬東陽,你不講道理,欺負人!”
喬東陽:“……”
他拍拍她的腦袋,“順順毛。別生氣。”
“少來!”池月拍來他的手,順便瞪他一眼,“別總是對我用這招,我要你回答我的問題。”
“你說得沒錯,冠軍是你,你完全有資格跟我一起環月之旅。可是——”喬東陽黑亮的眼睛閃了閃,那張六年都沒有什麼變化的英俊面孔,帶着笑,帶着寵,又帶着一種淡淡的無奈。
他嘆息一聲,抵住池月的額頭,盯住她的眼睛,問她:“如果咱倆都去了,唯一怎麼辦?”
唯一是他們的女兒。
是他倆的心頭肉。
“唯一馬上念小學一年級了。怎麼可以讓她同時離開爸爸和媽媽?嗯?”喬東陽說著,輕輕順池月的頭髮,安撫她的情緒,“而且,太空旅行不是普通意義上的旅行。你明白的。”
她明白。
她當然明白。
要不然她又何必要跟去?
太空旅行有太多的不確定因素。
單是風險這一點,就無法預料。
首次嘗試的環月飛行,喬東陽哪裏敢帶着妻子冒這個險?
看池月不作聲,喬東陽笑了笑,哄她:“下一次,我一定帶着你一起。等孩子長大,咱們就自由了,對不對?”
“不對。”池月鬧脾氣:“你就是個騙子。”
“冤枉啊喬太太。”喬東陽眨下眼,捏捏她的下巴,“下一次。我一定帶你。”
“誰要你帶,下次我還不愛去了呢。”
“去520光年!我們的約定呢?”
池月眼睛微微眯起,掩飾着眼眶裏的濕氣,慢吞吞地望住他笑,“你這個人,就會這招,就知道逗我。”
“你是我媳婦兒,我不逗你,我逗誰去。”喬東陽又揉她腦袋,這個習慣總是改不了,做了父親后,語氣也有點奶爸的心態,“不要生氣了,好嗎?”
“可是——”池月想到他將要面對的風險,整個腦子裏都溢滿了難受的情緒,“我會很擔心你。”
“對你老公有點信心好嗎?”
池月不吭聲。
“傻瓜,我記得回家的路,不管走到哪裏,都會回到你和唯一身邊。”喬東陽淡淡笑着,看她不再反對,又笑盈盈地把她扶到床邊坐下,慢慢蹲在她的面前,盯住她的眼睛,說:“我接下來會有大半年的集訓。我算了算日子,走之前,剛好可以給唯一過生日。她都六歲了,咱們還沒有認真操辦過她的生日呢。”
池月沒有說話。
喬東陽無語地望了望天花板,似笑非笑地嘆息。
“怎麼了,還在鬧小脾氣呢?”
結婚多年,他一如既往慣着她,哄着她,可是在這件事情上,卻不可能依她。池月明白他的苦衷,也知道他的做法是對的,但是心底有氣,說話仍是悶悶的,“誰鬧脾氣了?”
“沒有沒有。我寶貝兒才不會鬧脾氣呢。”
哼!
池月白他一眼,再次沉默。
看她這股子小勁兒,喬東陽笑得眼角都彎了起來,“怎麼不說話,我在等你指示呢?”
池月嘴硬心軟,哪會不依他?
“知道你疼你閨女。過生日就過生日唄。哪一年沒過么?”
“不,咱們要隆重的過。”喬東陽勾唇笑着,支着胳膊躺在她的身側,從床頭拿過一家三口的合影相框,目光里滿是溫情,“這日子過得真快。一轉眼,閨女都六歲了。”
池月看着他,還是不吭聲。
喬東陽目光掠過她的臉,輕鬆地笑,“喬太太眉目泛冷,拒絕交流。這是……有哪裏不舒服嗎?”
池月癟嘴,拉過被子蒙上頭,“睡覺。”
“呵!”
喬東陽笑着圈住她。
“睡吧!”
……
那一年發生的事情很多,但在池月的記憶里,最深刻的就是喬東陽離開前的那個生日宴會。
唯一很開心,小丫頭第一次做主角,從前一天就開始準備,要邀請自己的小朋友來過生日,宴會上,更是像一隻漂亮的蝴蝶兒穿梭在賓客中間,活潑有禮貌,見人就問好,十分討人喜歡。
今天來的人,大多都是熟面孔。
除了公司里的同事,親戚,池月的閨蜜們都來了。
六年過去,劉芸和劉若男都先後結婚,有了自己的家庭和孩子,只有孟佳儀和王雪芽還單着,兩人時常打趣稱為“單身二人組”,說是日後如果都嫁不掉,她們就組CP一起養老過日子。
不過,孟佳儀和王雪芽不同。
孟佳儀沒嫁人,是挑花了眼睛。
她身邊圍着的蜜蜂太多了,什麼樣的都有,她會談戀愛,會喜歡小鮮肉,會來一場為了愛情而愛的走心約會,但是,提到結婚就退縮。要麼是她縮,要麼是人家縮,十次有十一次都不合適,於是就剩了下來。
而王雪芽就比較厲害了。
六年過去,都二十九歲的大姑娘了,一次戀愛沒談過。那時候還有追求者,曖昧對象,這六年到好,她連個知冷知熱的曖昧對象都無,大家都覺得她怕是要出家做尼姑。
當年的案子早已過去,權少騰也做到了自己的承諾,多年來視頻再沒現過人間。王雪芽和鄭西元的事,除了少數的幾個朋友,大多知之不詳。
鄭西元是向王雪芽表達過感情的。
只不過,他這個歲數的人,早已過了激情燃燒的歲月,做不到年輕人那麼瘋狂任性,不顧一切,相見相遇,無非是你若有意,我就靠近,你若無意,我就走開。給予充分的尊重,不相逼,只遠遠凝視。
值得一提的是,鄭西元也沒有結婚。
傳聞他六年來相親了大概也就六七十次吧,每次都不成,不是她把相親對象氣得暴跳如雷,就是人家說他有神經病,嚇得兔子似的溜走,再有錢都不敢處對象。
他到底有什麼病,沒人知道。
喬東陽有幾次好奇的問起,他只是神秘一笑,諱莫如深。
池月眼睜睜看着他倆的拉鋸戰,心裏像有面鏡子,看得一清二楚,兩個人心底都有一個深淵,互相凝視,為之吸引,又為之恐懼,不敢輕易縱身一跳,只能在日復一日的時光里蹉跎,等待救贖的來臨.
好在,大家過得都很平靜。
池雁也有了歸屬。
為了吃猴子家的美食,她稀里糊塗地跟猴子在一起了,因為羨慕池月有一個小可愛的小女兒喬唯一,她又稀里糊塗地和猴子生了個可愛的寶貝兒子,今年已經三歲了,長得虎頭虎腦,都說兒子像娘,這小子也一樣,沒有遺傳到猴子的粗獷猥瑣,到有幾分池雁的俊氣,斯斯文文的,總被人以為是個姑娘。
日子順風順水,如果不是喬東陽開啟環月飛行去看黑月光,恐怕生活這潭水再過數年都掀不起一點波浪。
“大家靜一靜,安靜一下。”
司儀從麥克風裏傳出來的聲音有幾分嚴肅,大家抬頭看去,發現喬東陽走上了台。
“下面喬先生有事情要宣佈。”司儀說著把麥克風交給了喬東陽。
喬東陽面無表情,一隻手抱起因為好奇跑過來的女兒,一隻手拿着麥克風,沉聲說:“各位親朋,今天是我女兒喬唯一六歲的生辰,為了祝賀她並且感謝讓她來到這個世界的唯一媽媽,我為她們娘倆準備了一個禮物。”
啪啪啪!
場上掌聲如雷。
女兒生日是該有禮物的。
兒生日,就是母難日,唯一媽媽當然也該有禮物。
這些年喬東陽愛妻如命,這樣重要的日子會準備禮物半點不奇怪。大家好奇的只是他會耍什麼花樣兒,會送什麼禮物。
“是什麼?”
“禮物在哪兒?”
喬東陽笑了笑,抱着女兒不方便,叫了一聲,“猴子。”
侯助理成了他的姐夫,但依然是他的助理,兩個人的上下級關係常常在生活中發揮作用,不能改變。聞言,猴子瞭然地點了點頭,從他事先準備好的一個檔案袋裏拿出一份文件,朝在座的眾人展示一下。
於是,
震驚全場。
文件封皮上,幾個大字駭然在目。
“喬、東、陽、遺、囑。”
嘩然一片。
喬東陽無視眾人的反應,認真說:“這是我的遺囑和遺囑公證書,是我為唯一母女倆準備的禮物。”
池月完全沒有心理準備,在別人探究的目光里,抿着唇一言不發。
喬東陽沒有讓大家等太久,將唯一換了個方向,目光掃過池月的臉,笑了笑,“大家都知道,這些年,唯一媽媽跟着我吃了很多苦,很不容易。而我的女兒唯一還小……在準備環月飛行之前,我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她們母女兩個,因此,為了讓自己省點心,我在臨行前,特地寫好遺憾,並進行了公證。”
他低頭看了看懵懂的唯一,目光再次落在池月的臉上。
“本人在此敬告各位親朋好友,如果今後我有什麼不測,個人名下的所有財產由我的妻子池月和我的女兒喬唯一共同繼承。其他任何人無權干涉、侵佔。另外,還請各位親朋多多照顧她們母女,喬東陽敬謝不敏。”
他把遺囑和公證書遞給猴子,看大家都沒有什麼動靜,又笑了起來,“掌聲呢?咦,剛才不都挺熱烈的嗎?這一會兒工夫,怎麼就冷場了?”
呵!
有人在笑。
現場響起幾道稀鬆的掌聲。
這事兒鬧得出乎意料,很多人都沒有回過神兒來。
喬東陽是喬氏集團和東陽科技的掌舵人,他名下的財產得有多少?
這個數字只怕大得池月自己都弄不清楚吧?
可是,他就這麼交代了。
池月目光溫潤,平靜地看着他,始終沒有作聲,連喜怒都沒有。這讓喬東陽有點方——
隔着人群,他與她互望一眼,低頭拉住女兒的小手,“唯一,快點拍拍巴掌,讓媽媽笑一笑!”
唯一很聽話,兩隻肉乎乎的小手輕輕拍了起來,嫩嫩的脆聲鈴當似的,高聲叫道:“媽媽,你笑一笑。你快笑一笑。唯一給你拍手手。”
池月含着淚,笑着走近。
唯一看到媽媽這樣子,突然轉頭看向喬東陽的臉,小臉上滿是疑惑,“爸爸,他們說你要去很遠很遠的地方。”
喬東陽微笑:“是的。很遠。”
唯一撇起了嘴巴,小機靈鬼兒似的,偷偷瞄一眼池月,小聲說:“媽媽不高興了。媽媽要哭了,因為爸爸不帶她。”
喬東陽刮刮她的小鼻頭,“爸爸不能帶媽媽啊,如果媽媽走了,就沒有人照顧唯一了。”
唯一想了想:“爸爸也不帶唯一。爸爸為什麼不帶唯一?”
喬東陽:“因為——爸爸誰都不能帶。”
這樣的解釋相當於沒解釋,但成功的騙過了小姑娘。而且,唯一的關注點,超乎他的想像。
“可是爸爸帶天狗。爸爸只喜歡天狗,不喜歡唯一。”
“……”這也吃醋呀?
喬東陽看着女兒嬌嬌的臉,心窩都暖了起來。
“唯一,你在家裏好好陪着媽媽,爸爸很快就會回來的。”
“很快是多快?”
“就是……一眨眼的工夫。”
唯一拚命眨眼,然後攬住喬東陽的脖子,“爸爸,我眨眼啦,爸爸你回來了嗎?你再也不走了,對不對?”
喬東陽:“……”
父女倆在那兒鬧騰,池月看着,慢吞吞走到他們面前,從喬東陽的懷裏接過女兒,瞥他一眼,“這麼大的事兒,為什麼不跟我商量?”
喬東陽低笑,“這還需要商量嗎?我自己的東西我愛給誰給誰。”
狂得可以。
都這麼多年了,一點沒變。
池月望了望人群里的喬正崇,“你就不怕你爸生氣——”
“放心吧。他沒意見。”喬東陽順着她的視線,捕捉到人群里正在和兩個工程師侃侃而談的喬正崇,“他都這把歲數了,就我一個兒子,難道還會和孫輩爭財產嗎?再說了,我立下這個遺囑,併當眾宣佈,就是為了避免日後有什麼麻煩。”
池月皺起了眉頭,“你怎麼盡整這些不吉利的呢?”
“唔~”喬東陽樂了,“寫遺囑就不吉利了嗎?傻不傻?”
人為財死,鳥為食亡。
喬氏的悲劇不是個例,為了財產同室操戈的事情比比皆是。
他不希望池月母女倆今後有任何的為難。
“喬東陽。”池月腦子有點亂,“你這樣,讓我很慌。”
喬東陽哼笑一聲,輕擁住她,連同唯一一起摟入懷裏,“立遺囑是一件對親人負責任的行為。又不是說,立遺囑的人馬上就要死了。”
“別!”池月突然捂住他的嘴,“不許說這個字。”
喬東陽眉梢揚揚,滿目帶笑。
“我聽媳婦兒的話。不提。”
池月慢慢放開手,盯住他的眼睛,“你送了我一件禮物,我也要送你一件。”
“嗯?”喬東陽有點奇怪,低頭凝視她,“什麼?”
池月慢慢拉着他的手,放在肚子上,“我又有小寶寶了。”
喬東陽懵了半秒,目光露出狂喜。
“你這女人總是搞突然襲擊,為什麼不早點告訴我?你看我都沒有準備,沒給兒子想名字。不行,看來這份遺囑上,我還得加上兒子的名字。”
噗!
池月望着他,“你又知道是兒子了?”
想到當年她猜測唯一性別的事,喬東陽忍不住笑。
“你的感覺是反的,我的感覺一向正確,這次,要是個兒子,咱倆就剛好湊成個‘好’字。可不就大吉利了?”
池月低頭,只笑不語。
唯一懵懂的看着爸爸和媽媽,頭上的小辮子動了動,歪歪腦袋,“我們家要添小弟弟了嗎?”
喬東陽很開心,點她鼻頭,“是啊,唯一要做姐姐了。”
“唯一已經是姐姐了。小猴子就是我的弟弟。”
“小猴子是大姨家的弟弟,現在呢,媽媽還要給唯一添個弟弟,唯一開不開心?”
“開心!可是,小弟弟有小猴子那麼可愛嗎?”
“當然了,比小猴子還可愛。”
“小猴子可以吃好多飯飯,外婆說他比唯一小時候還乖。”
“瞎說!我們唯一最乖了,誰都比不上。”
“嘻嘻嘻!唯一的爸爸媽媽也最乖了,誰都比不上。”
……
這一年的中秋節過後,喬東陽和他的載人航天飛船一起離開了地球。
那天,池月送唯一上學,沒有去發射現場。回家的時候,家裏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只是他和天狗都不見了。
但可愛的小天狗為她留下了一條語音。
“姐姐,我會照顧好喬大人噠,你和小唯一要等着我們回來哦。還有,你告訴唯一,我一定會回來娶她的。”
“……”
手機屏幕反射着淡淡的光,照在池月平靜的臉上。她把語音反覆聽了很多次,然後看了看唯一熟睡的面孔,走到窗邊,拉開帘子,望向浩瀚的天際。
十五的月亮十六圓,今兒天氣正好,圓圓的月亮高高掛在天空,皎潔明亮。
池月望了很久,像個雕像似的,一動不動。
直到收到王雪芽發來消息,“睡了嗎?”
池月低頭,“沒有。”
“我下周末回國了。晚上約?”
下周末?
池月看了看日曆,“下周末有事,下下周吧?”
王雪芽發了個嫌棄的表情,沒有多說什麼,“好,到時候我來找你。”
“OK!”
“看到新聞了,我喬師兄還是那麼帥!”
“……有我帥嗎?”
“沒有沒有,你是地球上最帥的仔。”
“算你有眼力勁兒。晚了,趕緊休息。”
“再聊會兒唄。”
“王小姐,熬夜不利於減肥!”
“啊啊啊啊池月你這個壞女人我要殺了你我是作了多少孽才遇到你這麼個損友啊天天被你催促我的減肥史都有八年了……”發到這裏,突然斷掉。
池月愣了愣,剛要詢問,王雪芽就發來一條語音。
“哈哈哈,八年後,本小姐終於減肥成功。等見面的時候,我讓你看看什麼叫盛世美顏。”
“哦!”池月慢吞吞打字,“不好意思啊,我天天看盛世美顏,免疫了。”
“天天看?”
“對啊!照鏡子的時候。”
“——你贏了!寶貝兒。”
轉眼就到了下周末。
那一天,吉丘降溫了。
晴了好些日子,從今天開始才終於有了秋天的感覺。涼風拂過萬里鎮,街上漂亮的小姐姐們都換上了漂亮的秋裝,窈窕婀娜,極是美眼。
池月早早起床,給唯一紮了倆小辮兒,然後在衣櫥里為自己和唯一挑了一套親子款的小裙子和黑色風衣換上。
走出門,風很大,吹起她的裙擺。
唯一的辮子也被吹得一晃一晃的。
小丫頭連忙摁住,“媽媽,唯一的辮子要飛了。”
池月笑着摸摸她的發頂,“有媽媽在,飛不走的。”
“哦。好吧,那我原諒那個風了。”
“唯一真乖。”
池月打了個出租,司機是個留小鬍子的年輕男人,看見是一對漂亮的母女,他分外熱情,“去哪兒啊?”
“月亮湖。”池月說了個地址,怕司機找不到,拿起他遞來的手機輸入導航定位,然後把唯一攬在懷裏,就不再說話。
路上,唯一像只小麻雀似的,嘰嘰喳喳說個不停,司機看她可愛,忍不住逗了幾句,再轉眼看池月沉着臉似乎不高興,他突然有點膽怯,清了清嗓子,不好意思的說:“你家小姑娘真可愛。”
池月微笑:“謝謝!”
司機笑呵呵的:“你們去月亮湖幹嘛啊?”
池月表情沒有變:“去看個朋友。”
“朋友。”司機確認一下導航的位置,“那裏好像不是開放的旅遊區,可能不允許進去。”
月亮塢工程雖然已經宣佈竣工,但是並沒有全部開放給遊客,還有一些地區在做裝修和改造,有很多地方都是禁區。
池月:“沒事,我朋友住在那裏。你只管去。”
“哦。”司機是外地口音,不認識池月,聞言不由多看了她幾眼。
對池月的說法,他是有些懷疑的,沒有想到,汽車駛入月亮湖內他以為的禁區,保安大哥看到池月,臉色一變,立馬就站端正了,不僅沒有擋路,還熱情地問他,需不需要帶路。
司機受寵若驚,“不用不用。我這兒有導航。”
汽車緩緩往裏駛入,越往裏,越覺得荒涼。
司機看着路標,“妹子,你確定地址是對着的嗎?”
“對的。”池月面無表情。
司機哦了一聲,看了看前面的路:“這邊好像來得人很少。”
池月:“沒有開放。自然沒有人來。”
“也是也是。”司機不再多疑,繼續往前走。
可是繞過湖邊的一截彎路,池月突然叫他停車。
“就這裏吧。”
“這裏?”司機狐疑地回過頭,“這裏沒有房子,你看朋友?”
池月嗯一聲,“我朋友住在更前面一點,他不喜歡見生人。沒事兒,我走着過去。”
“哦哦哦,明白。”
她們下了車,好心的司機大哥留下了自己的電話,從車窗伸出頭去,熱情地說:“你回去的時候要是需要車,可以打我電話,我來接你們。”
池月回眸一笑。
“謝謝!”
司機只覺眼睛一亮。
美女的作用,讓他有點頭暈。
看着母女倆牽着手往湖邊的綠地走去,他想了想,揉着腦袋咧嘴發笑,“真是個奇怪的女人。”
~~
月亮湖這一塊地沒有開放,但風景最為優美,正是因為綠化好,短時間內才不會允許遊客進來踩踏。湖邊有個小山坡,綠草盈盈,早已不見昔日沙丘的樣子。
山坡下成片的樹林裏,有一個小小的木屋,正是邵之衡修建的。
三年前,他親自過來選的地址,親自敲定的設計方案。
池月記得很清楚,那一天,也是這樣的天氣。
她推着邵之衡的輪椅,在湖邊慢慢走着,兩人觀賞着初具規模的綠洲,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
“這邊以後都會栽種樹木?”邵之衡問她。
“是的,這裏這裏,全都是樹,會種滿。當然,你自己的木屋周圍,可以種一些你喜歡的花。”
“那我住在這裏,是不是每天睜開眼,就可以看到花開的樣子?”
“是的。”
“好。我喜歡這裏。”
邵之衡對這個地方十分滿意,有些後悔自己來得太晚,又有些緊張自己的設計會衝撞了月亮塢的整體規劃。
於是他小心翼翼地問:“池月,這事兒喬東陽知道的吧?”
池月微笑:“當然知道的,他不張羅,我哪裏做得了這個主?”
“那就好那就好。”邵之衡長嘆一聲,“我現在啊就怕你的好心,引起你們小兩口的誤會。那就不好了。”
池月噗嗤一樂,“他不是那麼小氣的人。你千萬別多想。”
邵之衡突然回頭,望着他笑,那淡淡的眼暈有些雜色,看得出疲憊與抹不去的促狹,“是嗎?他不小氣。”
他挑高了音調,明顯是調侃。
池月愣了愣,自己也忍不住笑了起來。
實事上,全天下人都知道,喬先生是個大醋罈子,天下地下,就沒有他吃不動的醋,池月多看誰一眼,他都能炸毛。哪怕對方是個老頭。
“沒有的。”池月笑着如是說。
這是事實,喬東陽吃任何人的醋,唯獨邵之衡除外。
“他很體諒我。”池月說:“因為他也非常關心你的身體。”
邵之衡呵呵笑樂,“關心我的身體,可是我過來,他卻避而不見。”
這些小細節,是瞞不過邵之衡眼睛的。
池月誒笑一聲,“大概是邵哥太英俊,他怕被你比下去。不敢來戰?”
邵之衡臉上的笑容擴大了,那張削瘦的臉上有剎那的光彩,“你啊!就喜歡說反話。邵哥老了,早已不復當年。”
“瞎說,邵哥老當益壯!”
“哈哈哈哈!”
湖上碧波被風吹皺,盪出他爽利的笑聲。
在池月的印象中,邵之衡是很少這樣大笑的,他性格內斂,嚴肅,在她認識的這一群人里,他年紀最長,永遠像一個知心大哥,關照着她,從無自己的要求。
說來,這一塊地,這一座小木屋,是他這輩子向池月提出的唯一要求。
“媽媽,你在看什麼,唯一在叫你咧?”
唯一疑惑的詢問拉回了池月的神思。她輕輕摸了摸女兒的腦袋,“媽媽在看湖景。真漂亮,對不對?”
“對!”唯一開心了一秒,又嘟起小嘴,“可是唯一走累了,腳腳痛,不想走了。”
“再堅持一下。”池月不怎麼慣着女兒。
“可是媽媽,我們要走到什麼時候啊?我們的朋友在哪裏?”
池月看着前面那一片大大的胡楊樹,綠葉被風帶出的涼意彷彿又順着風灌入了心底——
風很大。
湖邊有點冷。
池月輕輕抱起唯一,握住她的小手,髮絲在風中飛揚,聲音似乎也被風吹得有點飄,“就在前面。馬上就要到了。”
綠樹叢里,一條彎彎曲曲的小路,通往樹蔭盡頭那山坡下的小木屋。
邵之衡就住在那裏。
春去冬來,寒來暑往。
一晃眼,三年過去了,小木屋沒有變。
他也沒有變。
小木屋門口的石碑上,他的照片安靜的帶着笑,溫暖而平和,比三年前好看很多。
這張照片是陳一凡準備的,大概是他沒有患病前的樣子。一本正經的表情,嘴巴微微抿着,整潔的西服拘着他一板一眼的性子,看上去有些過余嚴肅了。
可是,他真的沒有變。
也永遠不會變。
池月摸了摸自己眼尾淡淡的細紋,輕輕一笑。
“邵哥,我來看你了。”
邵之衡沒有回答。
但是,他在笑。
一直在笑。
嚴肅板正的笑容,像個英俊得體的紳士。
有一點距離感,不過,池月不怕他。
“唯一,叫乾爹!”
“乾爹……”唯一是個聽話的小姑娘,膽子也大,水汪汪的大眼睛望着面前這個和普通墓碑不同的奇怪石碑,不像普通墓碑那樣大而莊重,更像樹在小木屋門口的一塊指示牌,沒有主人生平,就一張照片。
唯一小辮在頭上一搖一晃的,她歪着頭,不解地問:“媽媽,乾爹為什麼會住在這裏?”
池月:“乾爹喜歡這裏。每天眼睛一睜開就可以看到樹,看到花,看到湖水。”
唯一:“乾爹好奇怪哦。”
池月微微一笑:“唯一,你和乾爹說說話吧?你三歲的時候,乾爹還抱過你。他很喜歡你呢?”
唯一哦了聲,想了想,嫩嫩的嗓子就發出萌萌的笑聲:“乾爹,我今年六歲了,我叫喬唯一,你呢?”
“乾爹,你和我爸爸一樣帥,一樣好看。可是我那天發現,我爸爸都有一根白頭髮了呢。乾爹,你好像比我爸爸還要年輕哦。”
池月微微眯眼。
唯一問:“媽媽,乾爹聽得見我的話嗎?”
池月笑着望了望湖水,“聽得見的。”
唯一好奇地瞪大眼,在池月的笑容里,又和石碑聊了起來,“乾爹,你有好朋友嗎?我的好朋友是天狗。天狗可好玩了,它說長大了要娶我做新娘子,就像爸爸娶媽媽那樣。可是天狗總是長不大,本來我是比它矮的,可是我長着長着,我就高高了,天狗還是矮矮的……乾爹,我逗你玩的,天狗是機械人,它不可以娶誰。”
山風拂過來。
吹着胡楊林沙沙作響。
邵之衡在笑。
當年,他的父母原本是想把他葬在那種很多人長眠的公墓里的。池月知道邵之衡的願望,過世前,他特地找她談過,並就這件事情會不會造成月亮塢的困擾而專門拜託過喬東陽。所以,這才有了這個與眾不同的墓碑樣子。但是,以池月的身份,根本就沒有辦法說服邵之衡悲痛欲絕的父母,也沒有立場去說服他們按照邵之衡的遺願去辦後事。
——骨灰埋在樹下,做花肥,做樹肥,回歸自然。小木屋前立一個小石碑,只嵌照片,不寫生平。
這樣的遺願,大多父母都無數接受。
那時,是陳一凡找到了邵家二老。
不知道她怎麼就說服了兩個固執的老人,她沒有提及。
事過一年後,她到月亮塢來祭拜,同時交給了池月一封信。
哦不,只有半封信。
裏面是邵之衡的筆跡,但不是寫給她的,而是給他父母的。
裁剪后的信里,只剩一句:“爸,媽,兒子不孝。這輩子最後一個願望,就是葬在月亮湖邊,化做花肥樹肥,每天睜開眼,就可以看到樹,看到花,看到那片湖,還有——看到她。”
陳一凡說,這是邵家二老讓她轉交的。
他們一致認為,池月應該知道兒子的心意。
池月收下了這隻字片語,但沒有告訴喬東陽這個事情。
躊躇再三,本想把它燒掉,又覺得對不住邵之衡,於是把信埋在了石碑后的樹下。
而這,也成了她瞞着喬東陽的唯一一件事情。
邵之衡的這一番心意,她不想被喬東陽過多解讀。
風更大了些。
吹得唯一的小裙擺都飄了起來。
喬唯一癟癟小嘴,“媽媽,乾爹都不會回答唯一的,唯一不想說了。”
“好。不說了。咱們馬上就要走了。”池月從隨身的包里掏出一束小雛菊,弓腰放在碑前,“邵哥,這個季節,小雛菊是開得最好的。你會喜歡的吧?”
秋霧繞着湖面,撩起湖邊一山的胡楊。
日頭慢慢升了起來,金燦燦的,格外美。
池月沒有給司機打電話,而是牽着唯一的手,慢慢走向景區的管委會,去那裏,會有司機送她們回去。秋高氣爽,她不想坐車,想帶孩子多走一會兒路。在月亮塢愈發商業化的今天,這裏反而成了一片凈土。
“媽媽。”唯一踢着路上的小石頭,問了她一個今天已經問了幾十遍的問題:“爸爸去了哪裏?”
“爸爸去給你摘星星了。”
“什麼時候回來啊?”
“很快就回來了。”
“可是,唯一很想爸爸——”
“爸爸就在月亮的旁邊。唯一只要看到月光,就能看到爸爸。爸爸呢,也會在月亮的身邊,看到地球上的唯一。”
“哦。”唯一乖乖的應了一聲,有些不解地望了一眼天空。
太陽很烈,她趕緊低下頭,咕嚕着不高興地哼了一聲。
“爸爸肯定是騙人的。星星那麼高,爸爸怎麼可以摘回來?”
“爸爸坐宇宙飛船去的。宇宙飛船會離星星很近很近——”
唯一沉默了許久。
小腦袋低着,不知道想到什麼,又嘀咕了幾句。
池月輕輕笑了一聲,“唯一,你在說些什麼呢?媽媽怎麼聽不見?”
唯一癟了癟嘴巴,突然仰起小腦袋,池月發現她眼眶濕濕的,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哽咽着,“媽媽,唯一不要星星了,唯一只要爸爸回來,抱抱我,抱抱我就好。媽媽你給爸爸打電話,叫他回來,告訴他,唯一不要星星了。”
池月緊緊抿住嘴唇。
半晌,她笑開,“好的。我們明天就給爸爸打電話,讓他要快一點回來抱唯一。”
唯一信了。
乖乖的牽着媽媽的手,走過鬱鬱蔥蔥的崇德林。
“媽媽,爺爺說,這是他的樹林——”
“唯一,你聽。”池月突然蹲下來,攬住女兒的肩膀,側着頭傾聽着不知從哪兒飄出來的聲音,“唯一,是爸爸。”
“爸爸?在哪兒?”唯一欣喜的睜大了眼睛。
“你仔細聽!”池月捧住女兒的小臉。
崇德林邊的一張休息椅上,有一對小情侶正頭碰頭地看手機。
聲音就是從他們手機里飄出來的。
“今天的播報里,大家將聽到一段從星空號截人宇宙飛船里發回的聲音。”
池月屏緊了呼吸,唯一也懂事地閉嘴傾聽。
喬東陽的聲音清晰地從隔壁情侶手機里傳了出來。
“池月,唯一。你們聽見了嗎?我是爸爸。現在,我正在太空裏看着那顆美麗的藍色星球,想念你們。”
“池月,唯一:到了太空裏,我才發現,地球是這條銀河裏最漂亮的行星。池月,這一刻,遠離地球,我才真正意識到我們所做的一切,真正的意義。”
“池月:謝謝你讓我遇見了月亮塢,了解到生命的美好。我愛你!哈哈,這個表白,算不算跨越光年的愛?”
“唯一:你要乖乖地等爸爸回來,給你講太空的故事,給你看最亮最亮的小星星——”
“嗷嗷嗷,喬大人,你的肚子在叫,你餓了!汪汪汪!請你立即停止向地面傳輸語音!你需要汲取能量,保持生理機能的正常運轉!速度,汪汪汪!”
“天狗,你不是狗,不是狗,不是狗,不要再學狗叫了。”
“好的喬大人。我不是狗不是狗不是狗,你才是狗——”
“我——”
嘀!聲音戛然而止。
池月慢慢的,慢慢的摟緊唯一的小身子,腦袋擱在她幼小的肩膀上。
微笑着,喜極而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