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4】便宜兒子盡孝道,好人終歸有好報
【004】便宜兒子盡孝道,好人終歸有好報(上)
小桃紅已經不小了,儘管她自稱二十八,還是一朵花……實際上,此女今年三十五,歲月在粉臉上雕刻的痕迹早已經深深地出賣了她。
在武曲國,青樓和窯子,有着本質的區別。
青樓女子除了樣貌動人之外,往往善歌藝,懂詩詞,頭牌花魁更是琴棋書畫樣樣精通,絲竹歌舞門門出眾。來往青樓的客人,大多小有身份,其中不乏名士,譬如那寫出“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的大詩人,或如那“今朝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的大詞人。
而窯子不同,所謂窯子,便是武曲國最直接最低下的皮肉交易場所。往往在一個破草屋內,交易的對象大多是混跡最底層的男男女女,交易的憑藉亦不過是幾文錢、幾升米。後來窯子飛速發展壯大,草屋變成院子,改稱妓院,卻依舊無法跟青樓相比,裏面的姑娘要麼姿色平庸,要麼人老珠黃,往來的客人也是以販夫走卒居多。
隨着時代的變遷,青樓和窯子之間,逐漸有了一種必然的聯繫。比如說藏龍城數十年來就有個不成文的規矩,但凡城南怡紅樓的姑娘過了三十歲還未贖身,便會被賣到城北麗春院。
對青樓女子來說,此種經歷無異於從雲端跌落凡間。
小桃紅打死都不願去麗春院,是以謊報了年齡,平時很注重保養,自稱永遠的二十八歲。這看似荒誕的經歷,實則掩藏着難言的苦衷。儘管青樓女子和窯子姑娘說白了都是娼妓,民間一律統稱為窯姐兒,那待遇卻有天壤之別。
淪落青樓多年,小桃紅經驗豐富,平日裏每天只接待一兩個客人,往往先來段歌舞小曲兒,再伺候客人喝花酒,倘若能把客人灌醉了,那接下來什麼都不用做了。
但若去了窯子裏,這一套便行不通了,逛窯子的客人不看歌舞,不聽曲目,不談詩詞,連喝花酒的過程都省了,說白了便是見面就脫褲子“辦正事”……五年前,小桃紅同齡的可憐姐妹小蘭玉,被送到了麗春院,受到麗春院東家力捧。所謂“力捧”,就是一天接十幾個客人!
小桃紅無法忍受殺豬的賣狗的都趴在自己身上搞七搞八,也無法想像自己有朝一日似小蘭玉那般受不了折磨上吊自殺,所以她不願去麗春院。平日裏笑臉迎人的小桃紅,背地裏時常以淚洗面,內心無比掙扎。
小桃紅常常在想,不如一橫心抹脖子死了,省得再連累他人受罪。
之所以說連累他人,是因為還有兩個人在為小桃紅奔波勞累。這讓小桃紅很矛盾,如果自己真尋了短見,是否對得起那忙死忙活的兩個人?
第一個人名叫郝老實,乃是怡紅樓的護院武師。
郝老實自幼隨跑江湖賣藝的師傅學得一身武藝,尋常七八個大漢近不得身,按理說該有個光明的前程。怎奈此君人如其名,性子木訥,老實巴交,學成后獨自街頭賣藝竟然連溫飽都成問題。後來怡紅樓護院頭目見他功夫不錯,將此人引進了怡紅樓。
當年郝老實年僅十八,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恰巧遇到也是十八歲的小桃紅。那時節,小桃紅十八的姑娘一朵花,雖非花魁,卻也算得上紅牌姑娘。郝老實哪裏敢有非分之想,只將那縷情絲深埋在心底,立志終生在怡紅院做個武師,哪怕遠遠看小桃紅一眼,也便心滿意足了。
直到七年後,終於讓小桃紅髮現了他的心思,小桃紅感動於郝老實的痴情,兩人火速勾搭成奸,暗地裏商議離開怡紅樓的事宜。
想要離開怡紅樓,談何容易。
私奔顯然是不行地,那怡紅樓東家何許人也?乃藏龍城一霸,手底下不知養了多少兇惡打手,怡紅樓還從來沒有姑娘成功逃出去過。那些個逃走又被抓回來的人,下場唯有四個字:生不如死!
唯一的方法是光明正大的贖身,無奈當初小桃紅乃是紅牌姑娘,贖身要好幾千兩,二人只能望洋興嘆。直到十天前,東家派人放出話來:只需一千兩,便可將小桃紅帶走,否則便選個吉日將她送往麗春院。
一千兩,在說書人的故事裏,實在是個微不足道的小數字……故事中的江湖豪俠隨手便是幾萬兩銀票扔出去,抑或世家公子為了某位紅牌姑娘傾家蕩產。
每每聽到這些故事,小桃紅真想吐那說書人一臉口水。在她近二十年的青樓生涯里,從未見過這樣的豪俠,這樣的公子。倒是聽說京城曾有幾位富家公子為了一位青樓女子一擲千金,不過那女子卻是京城第一名妓。
一千兩到底是多少錢?不妨先算上一算。在武曲國,尋常販夫走卒,一個月的收入通常為二錢銀子,一年二十四錢,也就是二兩半左右。一千兩,若讓一個茶館小廝掙這麼多錢,那需要足足四百年!
小桃紅當年春風得意的時候,也曾收到不少打賞,那些貴客高興了,倒也會賞下十兩八兩的元寶。怎奈這些賞錢卻不能完全歸姑娘所有,其中九成都被老鴰搜刮,上繳給東家,姑娘們只能獲取區區一成利潤。
即便是這些蠅頭小利,也算不菲的收入,可惜青樓姑娘們花錢也厲害,要想長盛不衰,就得打扮自己,什麼綾羅綢緞,胭脂水粉,都得自己掏錢……這一番算計下來,小桃紅的私房錢,僅剩百餘兩。
再說那郝老實,月錢二兩銀子,足足是尋常小廝的十倍,也算是高收入人群。然而老實人總是吃虧,剛進怡紅樓那七年,常被其他武師忽悠,令他請客喝酒吃肉,到了月底便入不敷出。直到和小桃紅有了一腿后,郝老實拚命存錢,再也不大吃大喝,更從不做東請客,人送外號“鐵公雞”,十年下來,倒也存了二百多兩銀子。
二人加起來不過四百兩左右,還不到那一千兩贖身錢的一半,似乎註定了小桃紅難逃淪落麗春院的宿命。
至此,便要說說第二個人了。
話說七年前,怡紅樓來了一名少年,姓雷,單名一個快字,年僅十一歲。此子人送外號金手指,乃是青蛇幫重點培養的小扒手。那年青蛇幫覆滅,雷快逃了出去,自願到怡紅樓做個小廝。
奈何老鴇顧忌他的出身,不願收留此人。倒是小桃紅一時動了惻隱之心,一番好言相勸,雷快終於成為怡紅樓一名小龜奴。
俗話說婊子無情,戲子無義,此話也不無道理。
怡紅樓姑娘眾多,卻沒幾個人給雷快好臉色看。偌大的怡紅樓,真正善待雷快的只有兩人,其中以小桃紅為最,於是雷快便幹了一件轟動怡紅樓的“認娼作母”的大事,認了小桃紅為乾娘。
初時小桃紅本不同意,害怕斷送了雷快一生前程。須知武曲國男尊女卑,便是區區小廝,也不屑跟娼妓攀上親戚,否則便是一輩子的龜兒子。
而雷快小小年紀卻格外洒脫,說出一句小桃紅銘記終生的話:“無妨,自古笑貧不笑娼,我身無分文,倒是沾了乾娘的光。何況一日為娼,並非一生為娼。終有一日,我會將你贖出去!”
小桃紅感動於雷快的孝心,卻並未把他為自己贖身的誓言當真。
誰知從那以後,雷快便鑽進了錢眼裏,似乎不滿足於區區二錢銀子的月俸,這孩子除了四處偷學拳腳槍棒之外,其餘的時間全部用來掙錢。並且此子和郝老實完全是截然相反的一個人,無論乾淨的不幹凈的錢都敢掙,正應了坊間小潑皮們流傳的那句話:只要給錢,雷快什麼都干。
七年時間,雷快從龜奴變成護院武師,存下來的小金庫更有三百兩之多。若單論掙錢的本事,此子絕對稱得上藏龍城十大傑出青年!
然而,這位傑出青年,足足十天沒有露面了……
這天下午,小可人敲門進了小桃紅的房間,黯然道:“姐姐,我打聽到了,他昨日去見了東家,辭了工,怕是已經遠走高飛了。”
小桃紅很平靜:“走了也好,他又不曾賣身,正好落個逍遙。”
小可人不甘心道:“可是……”
“別可是了。”小桃紅打斷了姐妹未說完的話,喃喃道:“我明白你想說什麼……知道這些天我為何不去漁屋找他么?想必他是弄不到錢,沒臉來見我。你別看他整日裏嘻嘻哈哈,其實心裏比誰都苦。”
“也對。”小可人輕嘆一聲,“你我自淪落風塵之日起,便註定了沒有好下場,又怎能寄希望於一個孩子身上,白白耽誤了他大好前程。”
“別說了……”小桃紅本來很平靜,聽到這話掩藏在平靜之後的暴風雨終於降臨了,失聲痛哭起來:“這小王八蛋從未讓我失望過,可這次我失望了……老娘不恨他半路走人,只恨他臨走都不來見我最後一面!”
小可人扶着小桃紅,本想安慰兩句,剛一動嘴,發出來的卻是哭聲,接着哭得比小桃紅還傷心:“嗚嗚嗚……我曾在廟裏許過願,若自己年輕十歲,賴死賴活也得跟了他,哪怕做個妾,做個丫鬟,我也願意,可是……這小混蛋,人家再也不喜歡他了!”
“哎喲,這怎麼就哭起來了?”
老鴇陳媽媽直接推開虛掩的房門走了進來,一改平日刻薄的形象,笑道:“莫不是已經聽到了好消息,高興得哭了?呵呵,這種事換了我,我也得哭。兩位妹子真是好命呀,恭喜恭喜,我在此恭喜兩位妹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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