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1】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每一條繁華的街道上，總有人會遇到鐘意的姑娘。七年前的這個時候，雷快非常幸運地在鴻運街千金坊門口邂逅了心中的美妞，但一直沒下手。因為，她被稱作龍城之花，而他，只是一頭癩蛤蟆。
不管怎麼說，從那天開始，雷快人生中的春天到來了。
春天的名字很少有人敢提起，她身份特殊，乃是洛家老爺的獨女，藏龍城最有地位的千金小姐。那洛家小姐乃人間絕色，只需回眸一笑，便讓人剎那間沐浴在四月里的春風中，身心全都陶醉了。
雷快沒有什麼遠大的理想，他活到現在只有幾個願望，其中兩個跟洛家小姐有關：第一，有朝一日娶洛家小姐；第二，替雷家傳宗接代，讓洛小姐生一大堆娃……
其實只要實現了第一個願望，第二個願望自然而然的就水到渠成了。實現這兩個願望說來也簡單，有個共同點，只要有足夠的武力就行了。整個武曲國尚武成風，這關西一帶更是民風彪悍，一個人拳頭夠硬，在這個國度就有身份。
如果為藏龍城的年輕一輩來個排名，那麼身手排名前十又年輕英俊的佼佼者，都有機會成為洛家的乘龍快婿。在這方面雷快優勢，年僅十八，夠年輕，長得也還算過得去。但有個問題……他的身手，在年輕一輩中排名幾百開外。
雷快沒有上佳的天賦，也沒有修鍊過上乘的武學，僅隨一些江湖賣藝的武師學過幾招粗淺把式。像這樣的年輕人，藏龍城一抓一大把，註定了沒有太大出息。
但雷快並沒放棄，為了洛家小姐，他默默地做出了很大的讓步……有那麼一段時間，這貨甚至想過做洛家的上門女婿。
曾幾何時，苦練武功始終無法突破瓶頸的雷少俠對月深思，倘若有朝一日能借洛家的勢，也許替父報仇會多幾成把握。
遺憾的是，就算這廝洗乾淨了送上門去，洛家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別以為這樣雷快就放棄了，他從來都沒有半途而廢的習慣。為了增加自己獲勝的籌碼，他已經和洛小姐有了親密的接觸，這種接觸方式主要靠眼神。
洛家閑人免進，以雷快的身份當然進不去，但他自有辦法。每次有空的時候，他都會從洛家大宅附近路過，反覆的路過……七年裏，雷快一共見到洛小姐六十三次，每次匆匆一瞥，就讓他充滿了動力。
雷快生性樂觀，始終一廂情願地認為：每當他寂寞如雪的眼神望向洛小姐的時候，那姑娘心裏肯定有千百隻小鹿在亂跳……
今天又繞着圈子從洛家千金坊門口路過了一次，雷快一如既往的憧憬着：“等洒家替那兩個老娘們兒贖了身，以後便可存錢買一粒‘金剛丹’了。嘿嘿，等服下金剛丹，小爺的修為必然再上一個台階。”
每次路過此地，他總會習慣性的憧憬一下未來。
數年如一日的憧憬，雷快每天都過得很開心。
在藏龍城，能修鍊內家心法的人，要麼身份顯貴，要麼天賦出眾。大部分混在底層的武者都只能修鍊外家功夫，雷快也不例外。
金剛丹，相傳蘊含金剛之力，可鍛筋骨，可長力氣，對外家武者來說堪稱無上靈丹。金剛丹五百兩銀子一粒，並不便宜，這筆錢足夠小戶人家無憂無慮地生活一輩子。實際上，雷快奮鬥到現在，還不知道金剛丹到底是何滋味兒……
藏龍城只有洛家旗下的千金坊才出售金剛丹，也只有洛家的藥師才能煉製出金剛丹。說來也巧，那名能煉製金剛丹的藥師，恰好是洛家小姐。
可以想像，雷快對洛小姐有着多麼強烈的渴望……
“洛水熏，我知道你早到了出嫁的年紀，想必心裏也挺寂寞。但江湖兒女百無禁忌，晚點嫁人也無大礙，你千萬別急着思春，再緩個幾年……三年，三年行不行？小爺這次若能突破瓶頸，必然魚躍龍門，到時候定來娶你！”
好像跟洛小姐很熟似的，在轉身離去的時候，雷快心裏跟意中人打着商量。
實際上，洛小姐根本就不認識他雷某人……
片刻之後，雷快回到了怡紅樓，這是他安身立命的地方。雷快十一歲便在樓中做龜奴，十五歲武藝有成，搖身一變成了怡紅樓護院武師。
“小冤家，今日你不是休假么，為何早早就回來了？”
“好弟弟，莫不是想姐姐了？”
“小心肝，來姐姐房中坐坐如何？”
剛進怡紅樓，雷快就被一群鶯鶯燕燕纏住，比那些冤大頭還更受歡迎。
話說當年雷快做龜奴之時，百般被人瞧不起，但他卻不在意，對眾多青樓女子虛意奉承。畢竟同在一個屋檐下，低頭不見抬頭見，若撕破了麵皮吃虧的還是他自己。後來做了護院武師，許多窯姐兒對他的態度有所改觀。
那雷快記性頗佳，說書人的故事聽一遍就能活靈活現地複述出來，實在記不住的情節便加上一些自己的想法，愣是讓故事中相敬如賓的俠客佳人之間憑空生出幾段床第戲碼。眾多姐妹時常纏着他說一些江湖軼事，其實主要是想聽雷快講葷段子……
直到某件事情發生后，眾多青樓女子對雷快更是親熱，開口便是“小冤家”，閉口則是“好弟弟”，還有人稱他“小心肝”，甚至有幾個如狼似虎的窯姐願意倒貼。
這檔子事兒說來離奇，其實在風月界早已司空見慣。青樓女子平日裏只要賣力替東家賺錢，私底下勾搭姘夫，養小白臉，東家都不會過問，是以民間到處都流傳着青樓女子和落魄才子之間的風流韻事。
“讓開，讓開，一群小浪蹄子，別整天纏着我家弟弟。”只見一名身姿窈窕的綠衣女子走了過來，拉着雷快就走，邊走邊說道：“快跟我來，你那便宜老娘又哭鬧着要上吊了。”
雷快聞言，狂奔至後院。
進了一間房，他收斂了慌忙之色，擠出一個笑容道：“桃紅姐，這半天不見，你好像又年輕了幾歲啊。說說，你到底是如何保養的？”
房中坐着一名三十來歲的艷麗婦人，喚作小桃紅，曾經是本樓的紅牌姑娘。
此時此刻，小桃紅臉上掛着淚痕，幽幽道：“便宜兒子，你也別哄老娘開心了。這一次，誰也救不了我。”
雷快怒道：“那肥婆又說什麼話威脅你了？”
“這一次，跟陳媽媽沒關係。你也別怪她，她這做鴇娘的也不容易……”小桃紅輕嘆一聲，又道：“上午東家派劉管事來傳話了，劉管事說，給我一個月的時間籌錢，否則……便送我去麗春院！”
“一個月？”雷快臉色劇變，顫聲道：“要多少錢？”
小桃紅眼中灰濛濛的一片，絕望道：“一……一千兩……”
雷快倒吸一口涼氣，強作鎮定道：“老娘，你別著急，我會想辦法。”
“你能想什麼辦法？別以為老娘不知道，這些年你拼死拼活，也就存下三百兩。我和那個沒用的死鬼省吃儉用，也只存下四百兩。這算起來，還差了三百兩……”小桃紅說著，淚如雨下：“你這孩子，恁是這般固執，當初我就不同意你認我做乾娘，你卻非要鑽牛角尖，還立誓替我贖身。這些年你沒吃過一頓好的，沒穿過一件新的，連個囫圇覺都沒睡過……”
心中又是自責又是愧疚，小桃紅已經泣不成聲：“看看你如今變成什麼樣了？為了一兩銀子就敢提着人頭去幫那些公子哥兒打架，為了二兩銀子就願意陪小紅杏那個騷狐狸睡覺……外面的人罵你小烏龜，賽城牆，人人都看不起你，你道娘聽見這些心裏好受么？兒啊，你何苦為了一個狗屁誓言，把自己折騰成這樣？”
雷快抬頭看着屋頂，過了很久，他才低下頭，無所謂地笑道：“嘿嘿，原來在老娘心裏，我竟然是這般的英雄人物？其實洒家也不全都是為了你，我不過是想賺錢買一粒金剛丹，等武藝大成后，混個好出身罷了。”
“好了，你們娘兒倆別說了，先聽我說說。”旁邊的綠衣女子開口了，似乎經過了一番天人交戰，咬牙道：“桃紅姐，我那還有二百兩。大家湊一起便有九百兩了，再想想辦法，湊足一千兩也不難。”
“小可人，你瘋了？這如何使得！”小桃紅驚呼一聲，搖頭道：“你自己都沒着落，還來管我。今年你都二十七了，再過三年若不贖身，也難逃被送到麗春院的下場。”
聽到麗春院三個字，小可人臉色變了變。對她們這種人來說，如果把怡紅樓比作人間天堂，那麼，麗春院就稱得上人間煉獄。
“你二人也別爭了，不是還有一個月么？俗話說得好，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我自有辦法解決。”雷快心裏沒譜，卻露出智珠在握的模樣，底氣十足道：“老娘，我警告你，從今往後斷了那尋死覓活的心思。你若真上了吊，小爺立刻就抹脖子下去陪你……呸呸呸，真是晦氣！我先去漁屋看看眸兒，告辭了！”
雷快說完便走。
剛出了怡紅樓，碰上一位患難之交。
來者是個二十多歲的胖子，做書生打扮，名叫吳文采。這吳文采曾是個落地書生，因自幼熟讀醫書，後來改行做了郎中，專治花柳病，在龍城也算小有名氣。多年打拚下來，吳文采交遊廣闊，除了給花姑娘們治病外，偶爾還會去高院大宅里替那些老爺貴婦們治病。
見到吳文采，雷快詫異道：“胖子，你不是去周家大宅了么，怎地這麼快就回來了？”
吳文采左右看了看，強忍着笑意，壓低了聲音道：“那周員外上月去關中做生意，也不知幹了什麼勾當，回來后帶着一身見不得人的病……不止是他，如今他家那黃臉婆，還有三房姨太太，全都染上了……”
雷快大吃一驚：“這麼生猛？”
吳文采點頭：“千真萬確，這病不太好治，我得回來翻翻幾本老醫書，才好對症下藥。順便也讓那周家的人着急幾天，到時候多賺點銀子。”
雷快喜上眉梢：“如此說來，你最近存了不少小金庫？”
吳文采笑道：“你又不是不知道，兩個月前我買了一粒金剛丹，早就血本無歸了。如今存下來的銀子，不過數十兩罷了，怎麼，你想找我借錢？親兄弟明算賬，我可以借你四十兩，算二分利息。”
雷快搖頭：“算了，別說了。”
吳文采嘆息道：“我也不知你到底如何想的，這年頭兵荒馬亂，人人都只顧自己，你卻還想着別人。若不是一心想替那兩個女人贖身，你怎會過得這般凄苦？”
雷快不耐煩道：“聒噪，你怎地跟個娘們兒似的羅里啰嗦？”
吳文采道：“有筆大買賣，不知你肯不肯做？”
雷快罵道：“死胖子，有大買賣你現在才想起來告訴我？”
吳文采道：“一來此事還得跟僱主溝通一番，尚未蓋棺定論；二來，我怕你不肯……罷了，我直說吧，你可知城南李員外的獨生女，李家小姐？”
雷快點頭：“就是那招了個上門女婿的李如花？”
吳文采將雷快拉到街角僻靜處，低聲道：“此事你聽后切記保密，萬不可傳出去，否則以後我這飯碗就保不住了。前幾日夜裏，那李小姐的丫鬟做賊似的的來請我上門，你猜怎地？娘西皮，那李小姐根本不把她家男人放在眼裏啊，簡直明着偷漢子，還染上了病！我和她談過，聽那**話里的意思，似是想讓我幫她介紹一個精壯的漢子……”
雷快頭皮發麻，膽戰心驚道：“兄弟，那可是二百多斤的肥婆啊！”
吳文采豎起一根手指頭，輕聲道：“一百兩，這是李小姐隨口說出的數目。我估摸着，她若是滿意了，還會多給。”
雷快笑罵道：“狗日的，我以為我算是鑽在錢眼裏了，沒想到你比我更狠。”
“別謙虛，你我頂多算半斤八兩，我勸你還是考慮一下。吹了蠟燭矇著頭，哪裏還分什麼美醜？你怕什麼，就算得了病，也有我給你治，頂多收你半價……”吳文采熱血沸騰，語氣很有煽動性：“兄弟，你想想，那李家富得流油啊，少說也萬兒八千兩的家底。她家那入贅的女婿，是個沒用的東西，你要是攀上了這層關係，日後便是財源廣進吶！”
雷快：“這麼好的事，你為何不親自上陣？”
“她若是看得上我，我也就不跟你說這些了。兄弟，你是誰？你可是大名鼎鼎的‘窯姐之友’，風月界誰不知道你的三十六招房中術自成一絕，早已爐火純青？”吳文采口沫橫飛，繼續蠱惑人心：“換做我是你，不僅得跟李小姐兜搭，最好想個法子把那入贅的給做掉，日後再圖那李家財產！兄弟，你我的志向，都不是困在這小小的藏龍城，總有一日，我等會一飛衝天。如今這些勾當，就當是為以後發跡做準備，王侯將相，寧有種乎？”
雷快擺了擺手：“別說了，你容我先想想。”
吳文采激動道：“還想個屁啊，機會就在眼前，過了這村就沒這店了！我知道你做夢都想學內功，我又何嘗不想？如今這亂世，唯有練了內功才能受人尊敬，若練得有幾分火候便可博一個出身。可至今都沒有內家高手看上你我，只得靠自己了。那珍寶閣就有內功秘笈拍賣，不過最下乘的內功心法都要好幾千兩，你若是不發橫財，那得何年何月才能如願？”
就在這時候，幾個相熟的小潑皮走了過來。
為首那小潑皮笑道：“雷護院，吳郎中，瞧你二人摩拳擦掌，一副躍躍欲試的模樣，莫非也想去洛家打擂？”
雷快怔了怔：“此話怎講？”
那小潑皮道：“雷護院，你號稱本城‘包打聽’，何必揣着明白裝糊塗？剛才洛家管事的親口放出話來了，下月初一，洛小姐將比武招親！不到一盞茶的工夫，此事就傳遍了街頭巷尾，龍城人人都知道了。”
吳文采訝然道：“洛家好像就一位小姐吧，莫不是號稱我關西郡第一美人的洛水熏？”
“除了她還能有誰？”那小潑皮頗為得意，繼續道：“洛家放出消息，但凡三十歲以下，不分貴賤，只要身家清白者皆可前去比武。我剛聽一些老油子說，洛家這是在造勢，距離下月初一還有二十幾天，洛家這麼早就放出消息，是想吸引四方俊傑聞訊趕來。到時候不說整個武曲國，這關西五府十八縣的少年英傑，怕是都會前來碰碰運氣……”
“這下可有熱鬧看了。”吳文采嘖嘖感慨着，一轉眼，看着雷快遠去的背影，叫嚷道：“你這廝，別急着走啊，我話還沒說完呢！”
雷快卻是頭也不回地往前走，一張臉青中泛白，頗有些嚇人。
這一刻，他腦子裏嗡嗡作響，心裏有團東西轟地一聲炸開了。
活了十八年，雷快從來沒有像此刻這般不知所措。小桃紅一個月的贖身期限就足以令他焦頭爛額了，如今這洛家的比武招親，更似那當頭一棒，打得他暈頭轉向。
正是那：屋漏偏逢連夜雨，船遲又遇打頭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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