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5章 撼天之箭
只聽一聲劈山般的震響,巨石被一道橫飛而來的黑影擊碎,爆成數塊。
賽吉來不及驚愕,那黑影劈開巨石后,仍帶着可怖的銳勢,向他的腦袋旋飛而至。
這是一柄閃着烏金光澤的巨大鉞斧,少說也有百十斤重,一旦沾上,十個腦袋也削上天了。
賽吉向左一撲,那巨斧嗡的一聲貼着他頭皮擦過,使斧之人膂力威猛,是個勁敵。
賽吉出師不利,心想晢曄讓他把帕伊黛平安帶回,又沒讓他耗戰,可別耽誤正事!
他不等看清擲斧子的是什麼人,爬起來連跌帶奔的上了馬,吆喝剩餘的金旗牙軍向北沖。
連七被碎石砸了腿,傷勢不重,救他性命的是東欒漸的開山鉞,啟明軍主力這麼久才到,只怕遇上了波折。
連七沒猜錯,駱駝軍一上土丘,長弓營再也圈不住羿射壇的驚馬,那些馬撒蹄嘶鳴,向東奔逃。
林雪崚的啟明軍自東而來,還沒與羿射壇會合,就見塵土激揚,竟是失控的馬群。
馬本群居,聰明敏感,警惕和恐懼會迅速傳播,啟明軍的戰馬碰上奔潰的驚馬,雖然不明所以,但同類互嚇,豈能不慌,一時間眾人的坐騎滯蹄打轉,夾腿抗令,揚蹄撩撅,狀況百出。
還未上陣就自亂不前,前所未遇,林雪崚聽荀瑞說清狀況,更是急杵搗心,羿射壇竟在獨抗三軍。
現在馬不聽話,逼它們迎戰駱駝也不明智,林雪崚一橫心,把這亂攤子交給曾經牧過馬的露夏棧主余千淞,啟明軍離馬步行,雷鈞、柯文熙和東欒漸的厲旭壇去救精弩營,其餘跟她去救角弓營。
啟明軍耽擱之際,角弓營已在土丘陷入血戰。
衝到近前的駱駝兇猛頑悍,橫撞亂踏,身中數箭的駱駝尤其狂狠,一面飆血,一面不停舉蹄半空,重重落下,來不及閃避的箭手被踩傷踩死,還有駱駝專門咬人脖頸,叼起來亂甩,直到把頭顱咬下來。
馮雨堂令角弓營邊退邊射,白旗軍騎兵追至,刀長馬快,截住退路。
羿射壇陷於不利,越發齊心猛射,箭枝用盡就拔刀而戰。
艾和曼認出馮雨堂的箭就是射傷女兒的箭,對吐爾彌道:“劈死他!”
吐爾彌指揮左右,四名驍勇的白旗軍騎兵手持長柄彎刀,向馮雨堂飛沖,白晃晃的刀光耀花人眼。
馮雨堂吐出口中的棗皮,三頭六臂也來不及射死四個,他低罵一句,持弓而奔,敵人見他逃竄,緊追不捨。
先前長弓營出擊、角弓營設伏的時候,馮雨堂作了多重預備,叫人挖了些陷坑,但時間倉促,挖得不多。
彎刀的血腥殺氣已經逼到頸后,馮雨堂不動聲色的躍過一個陷坑,頭兩名追兵果然沒有留意,失蹄栽坑。
馮雨堂騰躍時空中扭身,回手一箭射殺第三人,背部着地時,第四名追兵勒馬揮刀,閃電劈至。
馮雨堂躺地抬弓,怎麼看都已躲不過這劫,不是被斬成兩段,就是被馬蹄踩穿肚子。
他一箭射出,卻沒射敵兵,而是射那馬的腿。
馬中箭側栽,頂得騎兵向一邊傾歪,這一刀跟着偏了方位,砍進馮雨堂身旁二尺的沙地,用力太猛,拔不出來。
騎兵從馬上摔到地上,膝蓋撞碎,抽出腰刀,馮雨堂身上也帶着短刀,來不及拔,順手拔下射入馬腿的粗長黑箭,伸臂一戳,捅進那騎兵的喉嚨。
鮮血柱射,噴了他一臉,這箭比對方的刀險險搶先兩寸,虧得馮雨堂手臂奇長,佔了便宜。
他抹了抹臉上的血,側眼一看,吐爾彌提刀縱馬,躍過陷坑,艾和曼本人跟隨在後,目中凶光如獸。
馮雨堂來不及起身,倚靠在倒卧的馬後,拉弓斜射。
這姿勢吃不上力,在善射的月鶻人眼中就是個笑話,可他們不了解羿射壇主的神技,就算這麼被動險絕,倉促狼狽,這一箭依然猛若飛鮫,快似霹靂。
吐爾彌前一瞬還面露譏笑,后一瞬便被這一箭噗的一聲射穿了臉。
黑箭穿透頭盔,帶着他的鮮血腦漿呼呼擦風,划弧斜飛。
吐爾彌雖已立斃,可身體還坐在馬上,艾和曼沒看清發生了什麼,只覺鬍子一抖,胸口砰然巨震,低頭看去,一枝魔鬼般的黑箭射碎了護心鏡,正入前胸。
艾和曼瞬間失聰,天旋地轉,連自己怎麼墜的馬都不知道。其實他還穿了一層貼身藤甲,也被射穿,要不是這一箭被多重消力,已經直入心臟要了他的命。
馮雨堂一箭雙鵰,射死一名大將,射傷白旗軍主帥。
艾和曼魂飛魄散,帕伊黛正在揮鞭勇戰,見父親墜馬,急吹號角,跳下駱駝,周圍的駱駝兵火速圍聚過來,將這對父女圈在正中。
帕伊黛察看父親傷勢,嚇出一身冷汗,怒火灼胸,又是這黑鐵箭!她盯着馮雨堂的背影,“射死那個人!”
圍在她身邊的駱駝兵只是少數,但就這些駱駝,還負着近千枝箭,射死馮雨堂三代九族都夠。
馮雨堂本想迂迴和羿射壇會合,一見這勢頭,左右沒有遮擋,乾脆縱身一撲,又回到那匹被他射倒的馬後面。
駱駝兵的箭飛蝗雨下,那馬剛才還在試圖站起,轉眼被射成刺蝟。
馮雨堂蜷在馬後,聽着嗖嗖聲響,周圍的箭越插越密,其中一支射穿了他腰間的乾糧袋,最後的棗漏了一地。
羿射壇主的腦中真真切切冒出“吾命休矣”這幾個字,忽見一張巨大的漁網飛過頭頂,將逼近他的駱駝軍一團罩住。
其實杜愈離得還遠,荀瑞領着啟明軍翻過一道坡,面前是個淺谷,對面便是羿射壇正在激戰的土丘,林雪崚隔着淺谷看見駱駝兵邊射邊行,向馮雨堂越逼越近,急得心跳出喉,讓長弓營用最後剩下的幾枝箭把杜愈的漁網射了過來。
馮雨堂探身而起,利箭疾發,射倒被網罩住的駱駝軍,啟明軍搶奔過谷。
帕伊黛怎麼也沒想到會有漁網從天而降,她雖不甘心,可父親受傷,對方來了厲害的援軍,她不敢戀戰,吹角退兵。
賽吉的金旗牙軍及時趕到,和白旗軍、剩餘的駱駝兵護着艾和曼父女,從西坡逃下土丘。
羿射壇一場血戰,駱駝軍損失近半,帕伊黛又痛又恨,駱駝軍完全是她的主意,結果一入戰場就吃了大虧。
她悶漲着臉,抬頭仰看天空,鷹群北移,晢曄重調神鷹陣,用四色旗軍封堵突圍的盛軍。
賽吉令金旗軍、白旗軍加速,趕去與主陣匯合,帕伊黛忍着臂傷,帶領剩餘的駱駝軍緊隨在後。
啟明軍解了角弓營之困,精弩營和厲旭壇也回到土丘。眾人登上丘頂,駱駝軍揚起的沙塵把戰場攪得象只巨大的蒸籠,腥氣衝天,卻看不真切。
等沙塵漸落,才見曠野上一眼望去到處都是屍體,刀甲積山,腑臟粘流,曾經鮮活各異的面孔此刻全無區別,一個個扭嘴暴眼,恐怖猙獰,象無所不在的礫石一樣浸在泥血里。
啟明軍見過烈火焚城,見過人頭墜雨,可這樣無邊無際的慘烈,怵目劌心。
遠處激戰猶酣,滾滾黃沙中,月鶻軍旗幟招展,鐵騎梭奔,震響隆隆,天空鷹群盤飛。
林雪崚對神鷹陣並不陌生,可四象二十八部獨立又配合的總陣是太過龐雜的棋局,她憂心如焚的問段錚:“老爺子,神鷹陣迅猛萬變,密不透風,咱們應該如何出擊?”
段錚白眉凝簇,“現在青旗軍走蟄龍陣,紅旗軍走銳鷙陣,東、南兩方無懈可擊,然而黑旗在西,金旗在北,不那麼嚴絲合縫。”他伸手指向艾和曼的白旗軍,“這是因為白旗離位,黑旗暫居白虎位,走貔虎陣,金旗暫居玄武位,走蠕蛇陣,白旗即將入陣,必然三軍錯變,各歸原位,錯變之時,就有破綻可乘,只是我們步行太慢,根本趕不及!”
緊要關頭戰馬滯亂,林雪崚焦急萬分,讓柯文熙和履水壇去接應余千淞。
東欒漸冷哼,“棄馬時不猶豫,現在等什麼?我們是來收屍的嗎?段老兒,你羅哩羅嗦,妖女的鳥陣有何可懼?她就是上喚天兵,下喚地鬼,咱們來之殺之,越是障眼的東西,越該單刀直入,破了這些花哨!”
手持開山鉞,吆喝厲旭壇,要不顧一切奔赴死戰。
段錚也提了嗓門,“東老頭,調陣的不是妖女,是晢曄!他巴不得大盛援軍全都堆上來,被神鷹陣這個無底洞吞掉,你不懂厲害,去那裏多添一灘肉泥,能幫得了誰?”
林雪崚盯着鷹群中的神荼,“段老爺子,難道晢曄也會馴鳥?鷹上只有燕姍姍。”
段錚十分肯定,“晢曄雖然不會馴鳥,但我清楚姍姍那丫頭,她只有小聰明,再怎麼長進,也沒有擺弄神鷹總陣的本事,她只是晢曄的傳令人。”
雷鈞不解,“老爺子,陣法複雜快變,他二人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燕姍姍怎麼按晢曄的意圖調陣?”
站幾人身後的宣女低聲回答:“是簫聲。”她沒有跟丁如海前往靺末部,而是留在啟明軍中。
林雪崚止住眾議,“簫聲?三嫂,千軍萬馬,你聽到了簫聲?”
宣女已不是蜥人,但仍比常人敏銳得多,“簫聲里有給神荼的信號,別人聽不見,神荼卻能隔着老遠分辨,只要神荼得訊,寨首立刻就懂。”
“簫聲從哪裏來?”
宣女凝神片刻,指向遠處的麥田山。
此刻晢曄身邊只剩很少的人,站在高處的岩石一側,啟明軍地勢低,看不見晢曄在何處。
岳川道:“我從後面繞過去瞧瞧!”他帶着幾個鏈兵手,輕快隱秘,消失不見。
宣女糾眉不語,一隻手攥着胸前的舊鐵哨,這喚鷹鐵哨和排簫原理相同,都可以發出人聽不見但巨鷹可聞的亞耳之音。
林雪崚困在鷹喙峰上的時候,見過朱雀寨吹哨調鷹,“三嫂,你是不是可以用哨音干擾神荼?”
宣女微微發抖,她對燕姍姍仍然又牽挂又恐懼,一旦吹哨暴露,以寨首的脾性,自己絕無善終。
林雪崚扶住宣女的手臂,“這麼多人在,你別怕!”
宣女凄然一笑,我這條命,寨首拿去又如何,我背叛她,還她也應該。橫心壯膽,含哨而吹。
鐵哨尖銳,在寂靜的鷹澗峽中數里可聞,但在震撼的沙場上,早就淹沒在馬蹄兵戈里,唯有其中暗含的亞耳之音,人雖然聽不見,卻能穿越黃沙塵囂,直入高空。
神荼立刻察覺,發出歡愉的叫聲,朱雀寨每個使女的哨音都不一樣,它一聽就知道是誰。
宣女在朱雀寨時,相貌醜陋,久居地穴,很少和其他使女來往,與她相處最多是巨蟒阿福和兩頭巨鷹。
每當凋谷清靜無人,她便離開地穴,吹哨喚鷹,給神荼、鬱壘餵食,人鷹相嬉,巨鷹不在乎她的醜陋,她也忘了自己是被唾棄的蜥人。
其他使女,喂鷹只是差事,宣女喂鷹,是和好友相聚,這其中的分別,神荼一清二楚,它忽然聽到多年不見的好友呼喚,怎能不喜。
燕姍姍見神荼忽然亢奮失控,離開鷹群,筆直的向東俯衝,大驚失色,想盡各種辦法令它調頭,神荼就是不聽。
燕姍姍急火攻心,驟然發病,胸口象被閃電劈中,燒灼絞痛,疼得她兩眼昏黑,天旋地轉之間,只能用最後一點餘力抱緊神荼的脖子。
神荼,不要去!
可她無力呼喊,眼淚象刀子一樣劃過臉側,飛離無蹤。
也罷,就和神荼一起死。
神荼一向聰明可靠,這離奇之舉快若閃電,晢曄見它突然離陣,亦是停簫一愣。
宣女驚異無語,她只想打岔,使神荼分心受擾,沒想到神荼念舊,不顧一切的循着哨音來找她,捏哨的手輕輕發抖,吹着吹着,一行淡紅淚水滑出眼角。
林雪崚見神荼從高空俯衝,瞬間到了眼前,沉聲喝令:“羿射壇!”
這為禍太久的惡鷹,當年在鷹脊嶺上未能奈何,今日集羿射壇所有射手之力,再沒讓它生還的道理!
羿射壇從死駱駝馱載的箭箱裏補了箭,長弓營、角弓營、精弩營拉弦上箭,對準神荼,只等它進入射程。
神荼當然察覺,只是沒將他們放在眼裏,沖速不減。
宣女的眼淚轉成深紅。蜥人淚血,她病情好轉之後,再沒流過血色眼淚,此刻卻恢復成凄艷的血紅。
哨音不自覺的變短變急,這是告訴神荼:趕快離開。
神荼聽着哨音,目光炬炬,在最後關頭陡然拔高,來若雷霆,去若霹靂。
羿射壇萬箭齊發,仍是稍遲一步,長弓營的箭勉強追及,被神荼拍翅扇落。
神荼一個盤旋,掠過半個沙場之後,又兜轉回來,它憤怒鄙夷,衝著啟明軍傲然長唳。
就在叫聲回蕩之際,一道黑影冷不丁襲至,閃電般擊中它的右眼。
長唳變成凄烈的慘叫,神荼右眼正中插了一桿黑色鐵箭,長空飆血,失眼劇痛,帶着燕姍姍上下亂扎,翻旋着向遠方斜墜。
一切快若電光石火,晢曄驚呼:“姍姍!”
馮雨堂的撼天弓之箭,若一箭雙鵰殺吐爾彌、傷艾合曼,還不算盡顯其威,這直入雲霄、射中神荼右眼的一箭,石破天驚,當得其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