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夜
齊峰放晚學的時候已經是九點多了,夜幕降臨,籠罩了整個小鎮。月光如水,混合著昏黃的路燈流淌在這冰冷的水泥路上。
“你說你這個怪人,每次都要推着車走,像個白痴。”
張小北坐在車座後面,一邊看着滿是繁星的夜空,一邊對前面推着自行車的齊峰說。
齊峰有一輛自行車,是他剛升高中時他爸送他的。自行車的使命是每天早上送齊峰到學校,然後放晚學的時候在把他接回來,自從張小北和齊峰混熟了之後,自行車的使命便多了一個人。
用張小北的話來講,“咱倆這麼熟,而且你回家剛好路過我家”。
於是齊峰的自行車後座便多了一個張小北。
“這樣推着挺好的,還能看看天上的星星。”齊峰對後面的張小北說。
“哼,等沒星星的時候,看你還要看什麼。”
“天天在學校里獃著都快呆傻了,我現在是看什麼都無所謂,只要不要讓我看黑板就行。”
“切!”張小北在後面向齊峰揮了揮拳頭,“喂,白痴峰,別亂看了,把我摔了可有你好看的。”
“放心吧,看着呢。”齊峰聽了張小北的話,嘿嘿一笑。
“你爸還沒回來嗎?”張小北繼續問道。
“前幾天回來一趟,然後又走了。”
“走了?”“嗯,出差,”齊峰想了想又接著說,“走了也挺好,要不他們倆總吵架。”
“哦,我爸媽也是。”說完,小北便沉默了,她不再抬頭看星星反而趴在前座上。
“白痴峰,你說他們怎麼總是吵架呢?”張小北揉了揉有些濕潤的眼睛,“那天他們又吵起來了,好煩,我勸不住,只能把自己關在黑屋子裏,聽他們爭吵聲,透門而入,後來他們不知道是誰出去了,把門摔得好響。”
齊峰停住了腳步,然後對後面的張小北說道:“明天出來吧,散散心。”
“嗯。”
張小北趴在車座上,感受着車輪與地面相接觸后的顛簸感,彷彿回到了很久以前,那個還沒有爭吵的日子,父親也是這樣推着她緩緩前行。
齊峰到家的時候母親還在廚房裏忙活着。
“媽,我回來了。”
程曉蕾聽到齊峰的聲音便從廚房裏跑了出來,手裏還端了一個裝滿水果的盤子。
“齊峰,你爸回來了。”
“嗯。”
程曉蕾把放滿水果的盤子遞給了齊峰,“把這個端到你那屋,然後去看看你爸。”
齊峰點了點頭,算是答應了程曉蕾。
齊峰和父親聊了一會兒便回到自己的屋子裏。
齊峰打開了屋子裏的燈,黑暗瞬間被驅散的無影無蹤,窗前掛着幾片還未消融的霜花,預示着冬天還沒有結束。偶爾有幾片白色,如同吹落的櫻花般,從昏黃的路燈下劃過,肆意地分割着僅有的一點光明。
“嗡——”齊峰的手機來了一條短訊,是張小北發過來的。
“我在外面。”
齊峰正準備回復問小北原因的時候,又是一條短訊。
“他們又吵起來了。”
“等我。”齊峰只回了她倆個字,然後便匆匆地跑了出去。
“媽,我出去一趟。”
程曉蕾聽到齊峰要出去,“這麼晚了,哎呀,多穿點,冷得很。”
在齊峰的記憶中,張小北已經不是第一次這麼晚在外面遊盪了,每次她的父母爭吵的時候她總是會跑出來然後在離她家不遠公園裏,坐在鞦韆上,看着眼前的燈火,逐漸地消逝在濃稠的夜色中。
齊峰趕過來的時候張小北已經在這裏坐了有好一會兒了。
張小北坐在鞦韆上輕輕地盪着,看着齊峰說:“怎麼還騎車子來呢。”
齊峰將氣息喘得均勻了一些,說:“比較快。”
“哦。”
張小北低着頭,看着白色的棉靴在還沒有融化的雪地上劃出兩道永不相交的痕迹。
齊峰找了一個離張小北比較近的鞦韆坐下了。
“你的眼鏡呢?”
張小北摸了摸自己的眼睛,才發現自己沒有戴眼鏡出來。
“忘在家裏了,他們吵起來了,我勸不住,我爸還打了我一耳光。”
張小北又摸了摸自己的左臉頰,似乎那火辣辣的感覺還能依稀的感覺到,繼續說,“眼鏡掉了,然後我跑出來了。
“我媽說他在外面有別的女人了。”張小北沒有說下去,只是依舊在鞦韆上輕輕地盪着。
“齊峰,你說他為什麼要回來呢,他只知道欺負我媽。”
齊峰沒有說話,他知道,這樣已經足夠了。
“他明明不愛這個家了,為什麼還要回來。”
小北的聲音很平靜,就像是在訴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沒有情緒,沒有感慨,也沒有悲傷。
小北記得自己當初第一次逃離那個家的樣子,還是這個鞦韆,還是這樣的夜晚,她抱着齊峰哭了好久好久。
她說:“記得他們第一次吵架的時候,我哭的那麼厲害,可是現在卻一滴眼淚都流不出來,覺得這跟我無關似的。”
齊峰送張小北回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夜色漆黑如墨,昏黃的路燈在那裏忽明忽暗,像是在訴說著這世間的惆悵與迷茫。
齊峰推着車子,小北安靜地坐在後面。
兩人的身影被路燈拉的細長,然後漸漸地消逝於遠方。
“齊峰,你是不是喜歡卓琪琪。”
張小北的聲音微弱而又平淡,就像是在說一件無關緊要的事情,或許真的無關緊要吧。
齊峰停了下來,剛好停在了路燈的下面,那原本被拉的細長的身影,再一次回到了原點。
“你喜歡她嗎?”張小北又重複了一次。
齊峰點了點頭,然後繼續推着張小北向遠處走去。
身影再一次被拉的細長,然後隨着他們的遠去,漸漸地消逝在黑暗之中。
齊峰到家的時候已經很晚了,大片大片的黑暗將這裏籠罩了起來,偶爾有幾點還未熄滅的燈火,在這時候顯得格外的刺眼。
齊峰想,這些亮着燈光應該是那些還在拼搏的學生吧。
齊峰到家的時候,程曉蕾還沒有睡,一個人半卧在沙發上,翻看着那本三毛的撒哈拉。
程曉蕾看到齊峰迴來了,便合上了手裏的書。
“這麼晚了,還出去。”
齊峰把衣服掛在了衣架上。
“小北她爸媽吵架了。”
“哦,快點睡吧,還有以後晚上少往外跑,學習重要。”
“嗯,”齊峰不太喜歡和程曉蕾討論這件事兒,便隨便的應付了一句,“媽,你怎麼這麼晚還沒睡呢。”
“等你呢,外面這麼冷,穿的這麼少就跑出去了,”程曉蕾起身進了廚房,然後端了一杯還在冒着熱氣的牛奶,“把它喝了再睡覺。”
齊峰接過了牛奶,說:“媽,你回去睡吧。”
“不管你了,一定要喝牛奶。”程曉蕾囑咐完齊峰之後,便打着哈欠回房間了。
齊峰迴到屋子后,才發現,原來小北給他發了好多訊息。
“他們不吵了。”
“我爸他走了。”
“我媽在哭。”
齊峰給張小北撥過去了電話,經過一段漫長的忙音過後,電話那頭響起了張小北的聲音。
“齊峰,沒事兒了,都過去了。”小北的聲音虛弱而又沙啞。
齊峰知道,張小北還是沒有忍住,她哭過了。就像很久以前那樣,那個趴在他的肩膀流淚的張小北晚上,把所有的不開心都伴隨着淚水流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