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九章 從前的事
“可有被動了手腳?”
悅漓低頭細細看過去,搖頭道了聲沒有。
話音剛落,他一抬袖,捲軸瞬間燒起來燃成了灰燼,悅漓一驚慌忙撲過去,卻被他捏住了手腕,胸口好不容易壓下去的怒氣幡然上涌:
“你這是做什麼!!”
張牙舞爪,倒是比剛剛冠冕堂皇的模樣順眼多了。
鬱壘一面覺得有趣,一面不動聲色地瞧着那團煙灰散去,這才不急不緩地開口:
“留着它也是禍害,反正已經沒用了,倒不如隨意化個假的,免了有人別有用心,拿去做什麼見不得人的勾當。”
這話...竟然說的甚是有理?!
是她想的不周全了,當日妖魔兩界元老也是親眼看了鏡玄擬旨的,斷然不會質疑,倒是這東西一直留在魔界史官殿裏,若是有人存心偷去生事,怕會惹出一樁麻煩。
幸而今日這神官沒能得手。
悅漓底氣不足,氣勢不覺也矮了一截,又聽他譏誚道:
“聽聞婚典剛過先魔主便殞身戰亂,你這樣寶貝他的遺物,也不怕他來找你索命?”
一瞬間身子僵在原地。
大婚第二日便是一場惡戰,鬱壘早些時候便覺得十分蹊蹺,見她這副德行,心下也都明了了,那位先魔主的逝世怕是和她脫不了干係。
想來大概當時魔界大半早已歸在她麾下,剩下的恐懼她的手段亦是不敢發聲,自古成王敗寇,她是王,這話怎麼說自然由得她去。
不過他也不是什麼到處伸張正義的閑散道人,那位的死因着實與他沒什麼關係,說這話不過是見不得她一直留着別人給的東西,刺一刺她罷了。
倒是這小妖精,鬱壘好奇看向她,眼神裏帶了些玩味的探究。
究竟是有多大的仇怨,才值得她賠上了自己...
悅漓垂眸立着,右手一點點酥麻起來。
————
就是這隻手將摻了毒的酒餵給了鏡玄。
她細細琢磨着他的習慣,知道他飲酒時素來愛先將酒杯轉上一圈,於是在高一點的杯檐一側抹了葯,她的那杯酒淺,從另一側喝下並無大礙,可她去激他,他終於耐不住,斟了滿滿一杯,仰頭而盡。
這是悅漓第一次如此用心去為他做一件事,為的卻是要他的命。
她有一千種一萬種的法子去報復,因為他愛她,愛到能將魔界拱手相讓。
情之一字,誰先動心,註定滿盤皆輸。
可鏡玄跟戰場上的妖魔鬼怪,又是不一樣的。
他處心積慮,在悅漓最脆弱難過的時候,成為了她的依靠。
所以當她親手了結這一切時,悅漓心裏的一角,隨之轟然坍塌。
他成了深深埋在心頭的一根針。
悅漓常常覺着不去碰,不去想,是不是就能當作它不在了。可這根針卻偏偏時不時就要扎她一下,讓她明白她擺脫不掉。
她不能為自己的仇人難過,卻也做不到冷血到親手殺了他而無動於衷。
所有人都以為她是痛快的,沒有人想到悅漓從來未曾真正放下過鏡玄的死。她輕而易舉騙過了所有人,清漣不知道,沉熠不知道,鬱壘,更不知道。
可她騙不過自己。
悅漓淡淡去看他,斂了神色,輕聲道:“我是盼着他來找我,再陪我說說話也好,哪怕是來找我索命,也好。”
說不清是真心話,還是只是單純在他面前逞強。
鬱壘終是失了心情和耐性,臉上掛滿了嘲弄與不屑的冷笑:
“我倒是不知道,弒夫的妖精還是個情種。”
悅漓被這副陰陽怪氣的樣子刺得一跳,卻是鬆了一口氣,既然扯破了臉,她也不必再裝下去,於是一把推開他自己窩進獸皮里,滿不在乎道:
“我看王上左右看不上我,不如就把話攤開了說。天上那位已經對魔族下手,城門失火尚且殃及池魚,冥界也是遲早的事。
您若是伸以援手,悅漓感恩戴德倒屣而迎,可您想走,我也絕不攔着。
再怎麼不濟,妖族也斷不會淪落到賣了尊嚴求着冥界的地步。
門就在那裏,王上您要怎麼選,隨你。”
鬱壘似乎被噎了一下,眉峰蹙在一起,顯然是生了氣。
悅漓因為終於扳回了一成頗有些得意,但也十分領會見好就收的道理,於是在他那兩片薄薄的唇瓣碰出更傷人的話前,搶白道:
“王上實在不屑同我為盟也沒什麼,只是您深明大義,想必往後定不會跟悅漓計較的。”
好話歹話都說盡了,又把他給架高了不少,就不信他還能為難自己!
“牙尖嘴利!”鬱壘怒極反笑:“你若當真想與我相安無事,就少拿官架子對着我。”
“那正好,你聽着難受,我還裝的累呢!只是須得先說好,冥界同妖魔兩族是唇亡齒寒,算一夥的。
你可別想從我這兒得了什麼去!”
鬱壘這才從她身上看出些做主君的樣子來,一點兒便宜也不肯讓出去,護短的很,但自己偏偏又覺得她這自作聰明的傻模樣好玩極了,忍不住彎了嘴角:
“你且說說,這一窮二白的妖界,有什麼值當的能讓我拿。”
悅漓還當真認真想了,但抓破頭也沒說出個所以然來,鬱壘狠狠揉了揉她毛茸茸的腦袋,又問:
“你可是真的對他念念不忘?
為彰表冥界誠意,我將他的鬼魂給你翻出來也未嘗不可。”
悅漓心想他不在意自己的從前,又處處與她做對,想來對自己也沒多大興趣,之前的逾越不過是一時興起而已,着實不必當賊似的提防着他。
她雖愛胡扯,但也有句是實話,成日裏裝出冠冕堂皇的樣子真的累人的緊。
但她沒看見頭頂上的鬱壘早就眯起了眼,心裏琢磨着若是得了她肯定的答覆,回去便把冥界翻個遍,卻不是為了卻她的心愿,而是為了,
毀!屍!滅!跡!
所幸悅漓不大想再提起鏡玄,只是隨意岔開了話題:“情愛一事難懂的很,你們這些小輩一知半解的,還是不要攪和為好。”
說到底,鬱壘不過出世不過百年,悅漓從心裏還是把他當成小鬼頭一般看待,不過是個很厲害的小鬼頭罷了。
他說不用跟他客氣,再加上得知他對自己沒別的念頭,悅漓也就真不客氣,擺出長輩的老氣橫秋來諄諄教誨。
“小輩?”
忽地從頭頂掉下一本破舊的古籍,剛剛好落在她眼睛跟前的桌面上,不偏不倚,伸手便能夠到。
悅漓對他隨手化物的本領早不稀奇,只是奇怪地翻了兩頁,一臉困惑,只聽他語氣矜傲地說:
“我雖睡了幾年,但也是生在洪荒,你好好算算,我比你究竟長了幾輩。
想在年歲上壓人一頭,倒不如快些將細作找出來,還能讓我高看你一眼。”
嘁——
哪是幾年,就你睡的這覺都要比天帝伯伯長上幾萬年了。
還有,不就是警醒她兩族混進了內奸嘛,這個鬼,怎麼就不會好好說話呢!
好在悅漓已經習慣了,黑眼珠子滴溜溜地轉着,琢磨着到底是誰成了叛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