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8 坐騎
一根細如髮絲的線,勾住抖動不已的雲朵,雲朵落了下來。
柔軟的雲朵是不怕摔的。雲兔在地上彈了幾下,變回了它的本體——一隻通身雪白,人面兔身馬腿的雲兔。
“你很好吃?”小女孩問道。
“我我……也……也兩年沒……沒……沒洗澡了……”雲兔牙齒打顫。
“兔子不是從來不洗澡的嗎。”
……
雲兔的牙齒顫的更厲害了。
雲兔,從出生的那刻起就註定了被吃的命運,以前它也曾差點被兇狠的惡獸或人類抓住,但卻從來沒有像此刻這麼害怕。肉被吃就算了,靈魂被吞嗤?整個兔生也見所未見聞所未聞,那將是一種什麼樣的感受?
如果它的父母還在人世,或許可以問上一問,畢竟他們多吃了幾年的青草,見過的事情也多些。可惜他們早已不在人世。
它至今還記得那一幕,父母血淋淋的身軀擋在它的面前,惡豹的利齒咬穿了他們的脖子,鋼爪刺穿了它們胸膛。可是它們仍舊堅定地站着不肯倒下,因為身後是他們幼小的孩子。
“小……白……快……變……”這是母親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雲兔一般一歲之後才能變化。但是,那天只有六個月的它卻成功變成了一朵白雲,一朵可以飄在天上成功地躲避了惡豹的利齒鋼爪的白雲。
它要是一朵真正的白雲多好,可是它不是。即使變成白雲的它,總是多了兩個紅點,怎麼遮也遮不住,那是它在地上流下的血淚,在看到父母的胸腔被鋼爪刺透時流下的血淚。
“原來是洗……洗的,后……後來就不……不洗了,不不……後來……”
“你都會做什麼?會馱人嗎?”小女孩打斷牙齒打顫,舌頭僵硬的雲兔。
九重天的入口在幽冥之森的深處,此去幽冥之森的深處路途遙遠,她不想走着去。
硃砂痣的靈魂里有不少飛禽類,比如大雕和青鳥。但是這些能戰鬥能抓人打人的禽類靈魂,卻載不動瘦小的她。她曾經在寬闊無人的黃沙地里練習過無數次,瘦小的她踩在大雕寬闊的背上,如秤砣壓在輕飄的荷葉,任大雕如何揮動雙翅,身子也動不了分毫。
紅姐聽村子裏的老人說過,一個人的靈魂若太重,死後就會一直呆在一個地方,即使萬金重的判官的勾命索,也撼動不了那沉重的靈魂分毫。
她想,她的靈魂也應該是很重的,所以大雕載不動。
想不明白的事情有很多,比如一次偶然,她發現了隱藏的硃砂痣里的這些可任由她控制的靈魂,這些靈魂每一個都很強大,卻在看到她時都充滿了尊敬與恐懼。她想她失憶之前應該是一個修為很高很強大的人,可是一個很強大的人卻偏偏被餓的面黃肌瘦。
當紅姐把她從黃沙堆里刨出來時,她心裏慌的難受,唯一的念頭是她很餓很餓,她要吃東西,要吃很多很多的東西。
“會……的……我比最快的馬跑得還快。”看到小女孩轉移了話題,雲兔的緊張也稍微緩解了下。
“那你以後就是我的坐騎了。叫小白吧。”小女孩又指了指身後包袱上掛着的細腳兔娃娃:“她是大白。”
小白。
已經很久很久沒有人這樣叫它了,在所有人的眼中,它是“那隻兔子”,或者“那隻死兔子”。沒人知道它的名字,也從來沒有人問過它的名字。
小白,是它的名字。
最後一次喚它名字的,是它的母親。
淚,從異常血紅的眼裏流了出來。哽聲道:“嗯,我叫小白……我又有名字了。”
瘦小的小女孩騎着壯碩的雲兔,向森林的深處走去。
一座山攔在路前,山有山名,叫雞刀山。
也許是從水潭到雞刀山實在太近,也許是藏在暗處的人看不上小女孩的修為。一路上,竟然沒有遇到一個要殺她的人,也沒有看到一個人。
“主人,雞刀山到了。”小白恭敬且小聲地喚醒小女孩。
小女孩從細長鬆軟的兔毛里,抬起頭來,揉了揉眼睛。也許是兔毛太過溫暖,也許是雲兔的背很穩很平。她竟然俯在雲兔背上睡著了。
眼前的山如一座廢棄的砍刀的墳場。殺人的刀刮骨的刀,刀刀閃着寒光,刺向東方,西方,南方,北方,刺向地刺向天。周圍的空氣彷彿也因這寒光而稀薄了幾分。
有山就有可走的路。
如刀的石與石之間都有或大或小的空隙,空隙里長滿濕滑的苔蘚,偶爾也有細細的雜樹與藤條,這些苔蘚與綠植遠遠望去像是殘留在齒縫的爛菜葉。
“山上有很多雞?”小女孩用手遮擋着漸漸變得強烈的光線,抬頭望向直插入雲里的尖利山峰。
雞?
普通人看到這山的名字和如刀般鋒利的山石,不是會着重注意到“刀”這個字嗎?
“啊?有…….有……”小白有點反應不過來。
但是雞刀山上也確實有很多雞。當然也有很多刀。
雞,是味道鮮美的走地野雞。刀,就是這些遍佈全山的鋒利如利刃的堅石——如果一步不小心,踩在或落在這鋒利的堅石上,便會瞬間刺穿身體。
雞刀山只有細樹,苔蘚或者藤條,沒有花。但是遠遠望去,一簇簇的紅不擁擠但也絕不算稀疏地,漫天遍野鋪滿全山,如開得正艷的紅花。
那是血石,如果一塊石頭喝了太久的血,它就會慢慢變成淡紅色,深紅色……
或淺或深怒放的“紅花”,歡迎期待着每一個登山的人。
“你會登山?”小女孩不在意地問道。
“會……的。”
雲兔如馬蹄般堅硬的蹄下長着倒刺,倒刺可抓緊山石,哪怕是濕滑的苔蘚。這座刀山它也曾上去過——有一次沒來得及變化,被一個惡人追了上去。
但是,雖然它的皮很厚,蹄子長滿倒刺,可是還是被鋒利的山石划傷了幾處。如果被划傷連累了主人……
“可是……”小白有點忐忑。
“那就上去。”不容它說話,小女孩又趴在背上睡了起來。
小白暗暗地吸了一口氣,它要小心小心再小心。
也許是因為更加小心,小白覺得自己的身體從來沒有如此的輕快敏感,它靈巧地攀援閃躲,竟然毫髮未傷地來到了半山腰。
半山腰裏有一個隱秘的山洞,是它上次躲避惡人時發現的。
厲害的主人不知何時,已經順手逮了好幾隻雞。
它向主人建議了這個既可以安心小憩,又可以製作美味烤雞的地方。
山洞的入口長着幾棵茂盛的藤條,藤條密密地擋住洞口。
小心翼翼走完數丈長的峭壁的他們,來到了遮擋着洞口的藤條前。
血,人的血,一股濃濃的血的味道,從藤條擋着的洞裏傳了傳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