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安國公府
二丫偶爾會聽爹娘聊起府里的事情,有了二丫的補充,瑟瑟很快就把周嬤嬤講的內容理順了。
他們所處的地方是安國公府,周嬤嬤說到這裏的時候神情晦暗不明。老安國公憑着從龍之功得了這爵位和府邸,因征戰多年一身傷病致了仕。長子林文璟承爵,二房三房分府另過,如今府里只有安國公林文璟這一支。
“咱們家夫人出身於汝南周氏,是周家二房的嫡長女。聽說周家是百年傳承的世家大族,真真正正的名門望族,相繼出過三位閣老和兩位皇后。你別說,我見過夫人一次,那通身的氣派,我還沒在第二個人身上見過。”二丫說得興起,順手給自己續了杯茶水。
瑟瑟想起周嬤嬤說到周家的時候微微挺直了腰背,又露出既倨傲又謙恭的神情。周嬤嬤是周家的世仆,祖父那輩被主子賜周姓,從小跟着周氏,後來一同來到安國公府做了管事嬤嬤。按理說,周家是看不上安國公這樣的“暴發戶”的,何況周氏嫁來的時候,老國公還未有如今的地位,正帶着一滿家子在西北苦熬。
然而周家長房與二房並不和睦,周家長房將嫡長女嫁了先太子,做了太子妃,一時風頭無兩,二房便暗戳戳投了當時的七王爺,也就是如今的皇上。
周家二房將如花似玉的嫡長女嫁給當時聲名不顯的林文璟時,叫京都的人嘲笑了七八年,又有太子妃與太子鶼鰈情深,而二房嫡長女許嫁之前因不滿婚事,鬧得家裏雞飛狗跳,嫁過去也與林文璟相敬如冰,私下裏沒少受人比對冷待。
直到三年前七王爺得登大寶,廢皇帝、殺太子。一夜之間,京都轉了個風向,這是京都的人們才知道周家二房的算盤撥得不是一般的響。再看安國公夫人周氏,不愧是百年望族出身,嫁過去第二年一舉得男,相夫教子、管家理賬、約束內宅,硬是將一個毫無根基的安國公府打理得井井有條、妻妾和順。雖然與林文璟關係冷淡,卻也很得林文璟尊重。
周氏自己雖只得了一個兒子,但卻將庶子女教養得很好,帶出去也叫人挑不出錯來。便是安國公世子林懷瑾,小小年紀也美名在外,不過八歲已漸顯出俊美的樣子,十足取了父母的優點長,玉般的人兒,待人接物極為妥帖,毫無驕矜之氣,無不為人稱道,外人說起來,都道一聲安國公府後繼有人。反觀周氏的堂姐,在宮變之時沒了丈夫並兩個嫡子一個庶子,只剩最下年長的兒子,與她一起圈禁在檀香山,苦苦熬着,只等過冬后流放,令人唏噓。
二丫幫着瑟瑟理順了安國公府的這層關係,想了想又跟瑟瑟咬耳朵:“外面都說,今年的大災就是因為那位太過暴虐,於是登壇敬天祈福后就把流放的旨意延後了,廢太子妃還能再在山裏熬幾年。”說著拿手指了指天,瑟瑟點頭。
頓了頓,二丫又道:“我聽我娘說,廢太子妃的哥哥聰穎俊朗,年紀輕輕就入了內閣,京都的許多女子都將周大郎視為夢裏人,每逢他出門都有荷包帕子掉到他腳下,他定親的時候好多家小姐都哭了呢。”
瑟瑟看着二丫笑:“你倒知道什麼是夢裏人了。”
二丫紅了臉,啐了她一口:“看你!還不是看你躺着無聊說來逗趣,你倒好!”
瑟瑟本就是逗她,看她急了,趕忙賠禮:“好姐姐,我錯了,以後不這麼打趣你了,你接著說,現在太子妃被廢,那周大郎又怎樣了?”
二丫神色略有些黯然:“聽說被貶了官,但因他官聲很好,倒也沒像其他人一樣抄家流放,只是前年汝南時疫,他正好帶着家眷在族裏奉孝,染了病,很快就沒了。聽說周家族裏的人也因為時疫沒了多半,再不復往日的顯赫了。現在都說這是那位的手筆呢。”
若果真如此,那今上也太過急功近利,表現得不能容人,難怪人心惶惶。她一個小乞兒都知道有時候要忍一時之不忍,也許做到了皇帝就什麼都不用忍了吧。瑟瑟腦子裏打着轉,沒有接話。
兩個小丫頭一時沉默下來,都有些唏噓,但到底是離自己很遙遠的人,感慨一下也就過了,二丫很快又有了說話的興緻:“我聽說咱們府的世子爺,不太像自己的親舅舅,倒頗有些周大郎的風采。”說著,二丫眼中迸發出光彩,很是有些嚮往:“也不知世子爺是怎樣一個人物,若是將來能去他院裏當差就好了,便是只做個洒掃的丫頭,也是又體面又光鮮。”
瑟瑟笑了笑,二丫再說什麼她也無心再聽了,腦中只剩那雙清亮的眸子。
待瑟瑟將傷徹底養好,已是冬去春來,冰雪消融。說來也是奇怪,自皇帝將流放的想法延後,京里着實狠下了幾場大雪。如此一來,皇帝更不敢折騰,反而多多恩賜,讓子民都過了個歡歡慶慶的年。安國公府聖眷頗隆,開了兩次大門,賞了兩柄玉如意和各色乾果錦緞。看到皇帝也不能隨心所欲,瑟瑟不知道為什麼心裏有點高興,好像這樣自己就沒那麼可憐了似的。
有這種想法的還有二丫,二丫的年過得格外喜慶,因為聖眷優渥,府里多發了許多賞銀,又給丫頭小廝多做了一身春衣,看得瑟瑟羨慕不已,恨不得立時好了去府里當差。
周嬤嬤卻不這麼想。待瑟瑟傷完全好了之後,便把她帶在身邊學規矩。瑟瑟雖記得又快又牢,但是習慣成自然,不自覺的小動作太多了些。積習難改,讓周嬤嬤很是頭疼。瑟瑟也過得苦不堪言,嬤嬤說的“多看、多聽、多思、少說”她倒是能做到,但是連眨眼次數多了都要挨一頓罵,打手板子罰跪更是常事。
其實安國公戎伍出身,又沒有深厚的家族底蘊,府里的規矩松泛得多。但因瑟瑟是周嬤嬤帶着的,周嬤嬤有一份世家僕婦的矜持與驕傲,因而對她要求格外嚴些。好在瑟瑟幼年吃的苦多,這些也不算什麼,平日裏嘴又甜,把面冷心熱的周嬤嬤哄得也不捨得使勁打她。
直到瑟瑟行止有度、進退有儀,已是又一載春秋,周嬤嬤將她與二丫安置在一起,都做了外院洒掃的丫頭,期間再未見過那個救了自己又給了名字的世子。二丫早就留了頭,聊的話題也變成了哪個小廝機靈俊俏。
丫鬟小廝不像深宅大院中的世家公子小姐,沒有那麼多講究,來往跑腿總能遇到幾個。二丫成熟得早,模樣周正,才十三歲的年紀,身材已經有了些玲瓏曲線,便常有小廝藉機攀纏。二丫性子活潑,談起這些無所顧忌,時常讓瑟瑟忍俊不已,又有些羨慕。
瑟瑟因為幼時虧空,身子一直乾癟癟的,在安國公府養了這幾年,也不過臉上多了點肉,瘦瘦小小,也不開竅,反而無人注意。便是那一年趴在雪地里撞見的那雙澄澈的眸子,也慢慢在心中淡去。又過了一年,竟是再也記不起來,反倒是對二丫常提的那幾個小廝熟稔於心,常拿來打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