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你確實對朕有愛,可你也沒有忘了攏絡朝臣、擴張權力。」他盯着顫抖不安緊緊攥着手的她,心裏一片蒼涼。「婥兒,你太忙着做這個貴妃,卻忘了是朕心悅你,才一把將你推上了貴妃這個位置。」
「所以皇上……皇上現在不心悅焯兒了,您想把這個位置挪給安妹妹了嗎?」樂正婥此刻奪眶奔流而下的眼淚是真的了。
她不甘,她惶恐,她恨啊……
為什麼這個男人只短短的寵愛了她三年?她尚未色衰,可他就已經把對她的榮寵給別人——她做錯了什麼?就因為她攏絡朝臣、擴張權力?
可又有哪個女人進了宮,不想成為寵妃,成為皇后,不希望自己將來的兒子當太子,坐上這天下至尊的龍位的?
難道要她屈居旁的女人之下,眼睜睜看着別的女人風風光光做太后嗎?
寵妃又算什麼?只要皇帝一個轉念,立時就能從雲端摔落到塵土裏,而這宮裏,也唯有太后才是真正能擁有無上、無懼的權與利的女人!
——瞧,眼下皇上不就已經開始厭棄她了,為別的女人羞辱她嗎?
嚴延目光如炬,心機深沉,多少文武百官老狐狸之類的臣工,尚且在他面前玩不了把戲,又如何看不出自進宮以來就順風順水的樂正綽,此際她眼底熊熊燃燒的憤然不服及對權力的滿滿慾望?
以前他選擇不去看清和看穿,不過心中珍惜此人,故而能自欺欺人。可人的心日久天長能被捂暖,也能日久天長地被凍冷了……
「貴妃,你回去抄經吧!」他抱着軟嫩嫩的小女兒,硬下心腸。
「皇上,臣妾會回去抄經,可只求皇上別不理臣妾,」樂正婥依依地緊揪着他的龍袍,剪剪秋水痴情地望着他。「看在咱們女兒的份兒上……」
「父皇……母妃難過,都哭了,寶兒怕……」粉妝玉琢的小公主胖嘟嘟的小手緊環着他的頸項,淚汪汪道:「父皇是不是不要寶兒和母妃了?」
嚴延閉上了眼,只覺心口陣陣絞擰撕扯……他對樂正婥,對他的孩子,又何嘗沒有真感情?
——萸娘,如果真正的帝王必無情,為何朕還會這麼痛苦?
朕知道,這一切都是朕自己做下的。
可朕放不下她們,朕更放不開你……
【第九章】
武定侯府
胡公公帶着一眾羽林衛,「送」武定侯夫人回到了侯府內,武定侯已然聞訊忙大開中門,擺下香案接旨。
「武定侯,皇上看在貴府一門英烈,實乃國之忠臣良將的份兒上,更重要的是,也不想教婕妤娘娘難為,所以便不正式頒下旨意,而是命咱家帶上皇上的手書令,給武定侯您親眼過目。」
胡公公笑得可親切了,武定侯卻不敢小覷這位新晉陞的內侍統監,英武清臞的臉龐神情謹慎,恭敬接過。「臣接旨,有勞胡公公了。」
等武定侯看完那紙龍飛鳳舞墨意激昂的皇帝親筆后,臉上血色瞬間褪得乾乾淨淨,大手顫抖了起來,總算是戰場上生死歷練歸來的鐵血漢子,很快就恢復了鎮定,恭恭敬敬單膝跪下。
「臣,謹遵聖諭。」武定侯難掩一抹深深羞愧,「多謝聖上寬仁,僅對拙荊略施薄懲……日後,臣定當嚴格管教妻兒,不教門戶蒙羞。」
武定侯世子徐弦一聽到「婕妤娘娘」時,銀槍般筆挺的身軀微微一顫,終究還是強忍住了,頭壓得低低,拳頭攥得緊緊。
胡公公不着痕迹地瞥了徐弦一眼,「聽說,貴府世子已和祿郡王府郡主交換庚帖,即將下聘了?」
徐弦有一剎那的恍惚,卻聽得武定侯開口道:「是,屆時再請胡公公務必過府飲一杯喜酒。」
「這杯喜酒,咱家厚着臉皮,自是要喝的。」胡公公笑吟吟道。
他可是得替皇上好好監督,親眼看着這件婚事成的呀!
「侯爺……」被押送回來的武定侯夫人滿眼希冀祈求地望着丈夫,希望自家侯爺能夠替她說情,免去這一頓羞辱。
武定侯狠狠地怒視着自家夫人,心中卻是一片悲涼和迷茫。
這些年他把侯府內院大小事全託付到她手中,也深敬這個妻子對上能孝順婆母,再則相夫教子主持中饋,處處打理得周到妥貼。
可不知從何時開始,這個妻子卻漸漸變得張揚蠢惡,也變得他都有些不識得了。
「你住嘴!」武定侯回過神來,嚴厲低喝道。
武定侯夫人簡直不敢置信。「侯爺你?」
胡公公陰惻惻一笑。「那接下來咱家可就奉命行事,對尊夫人不客氣了。」武定侯命一臉激憤憂心又惶惶的兒女們轉過頭去,鐵拳握了握。「公公請!」
「來人,掌嘴!」
三十記嘴板子除了打腫了武定侯夫人的臉,更打落了她向來沾沾自喜的名門貴婦驕傲—
待打完了嘴板子,胡公公一行人揚長而去前,還不忘丟下一句「皇上說了,武定侯府自太夫人仙逝后,家風一日不如一日,清譽着實可議」……偌大的中院更是靜得針落可聞。
武定侯臉色鐵青,徐弦神情落寞,徐湘滿面惶恐,唯有徐玥白着臉色,勉強上前攙扶住了雙頰紅腫不堪、齒根搖動嘴角滲血的母親,心中驚懼難抑,在這一剎那無比清楚地領略到,何謂帝威?又何謂天子之怒?
甚至尚稱不上怒,不過是母親對安婕妤說了不中聽的話,惹得皇上不高興了,就能以絕對的強權碾壓得一侯府誥命夫人顏面盡掃,讓武定侯瞬間成為了京城眾人的笑柄……
徐玥只覺臉上也熱辣辣,眼前發黑,彷佛已經能看見過去無數奉承自己的官家小姐,竊竊私語恥笑自己的情景……這對一向心高氣傲,有直上九天凌雲之志的她而言,不啻是當頭一記悶棍!
皇上這是把母親,把武定侯扣上了號兒,還不惜明着撂下一句「武定侯府家風一日不如一日,清譽着實可議」,這評語何等嚴重?
如此一來,不只絕了她日後進宮的可能,就連日後府中嫁娶之事,恐怕都成為京城名門貴胄眼中人人退避三舍的存在。
畢竟,士族官宦結親都是為了家族聯盟、以期相互攀附坐大,可有哪家明明知道皇上不喜,還趕着燒冷灶,惹得皇上不痛快?
這不是自尋死路嗎?
細思恐極,徐玥所有的雄心壯志,在這一霎頃刻成了灰……
「都是安魚那個賤人……」武定侯夫人滿面涕淚,怨毒的低咒。
「母親,您先別說話。」徐玥對這個胡塗扯後腿的母親不是不怨的,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先顧好眼下,輕聲道:「女兒先陪您回屋上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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