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夢中之境

預知未來這個技能在修道界裏鮮少，但不是沒有，記錄里寥寥記載的窺天之能，付出的代價皆高。古時記載的每一次窺天，皆會發生改朝換代，乾坤逆轉之事。

若是一個有野心和實力的人擁有這種窺天的能力，那他創造一個世界，毀掉一個世界也不為過。

只可惜涼玉是個胸無大志的市井小民，每天晚上窺見的“天機”，不是隔壁王富貴的情事，就是村尾張啞巴的姘頭。

因為夢蠱的原因，這小鎮裏，什麼雞零狗碎雞毛蒜皮雞鳴狗盜之事他都知道的一清二楚。

涼玉之前和江暮生等人說，自己不會什麼妖術，也不會什麼巫蠱之術。事實上半真半假。

他做的夢既然是預知之夢。意思就是可以預知未來。聽起來是個了不得的妖術，但其實，他這個能力有很大的短板。

首先，他無法控制這未來的時間，可能是“明天”也可能是“後天”。其次，他這夢必須是夜裏子時的夢。

最大的短板是，夢裏的他，依舊是個需要用兩肢走路的普通人。他若是想要知道什麼東西，還得自己打聽。

在夢裏，夢蠱是有實體的，是一隻瓷白的玉蟲，可以憑涼玉的意願出現在指尖，夢蠱說不上好看，也說不上可怕，但對於涼玉這個恐蟲主義的人來說，第一次在夢裏看到自己身體裏出現這白蟲的時候差點就順手掐死它。

夢蠱存在於涼家人的血脈里，所以涼玉從出生起，就和這蠱蟲同命同體，他出生后，他的父親體內的蠱蟲就會長眠而失效，對它寄生的人來說，不會有什麼身體損失，但再也不能夢見未來。

他體內的蠱蟲易醉酒，只要他白日大醉一次，夢蠱就會沉睡七日，這七日裏他都能一夜無夢好好睡覺。這還是他小時候被關酒窖那一次知道的。

這就是涼玉喜酒的原因。也是他沒預知到這幾日無妄之災的原因。

涼玉在床上醞釀著睡意，久久才打起了微鼾。

站在他床前的魚真，見涼玉熟睡后，才鬆了一口氣。就在這時，他的周身開始緩緩泛起了白煙。

只有修道的人才知道，那是換形丹失去效果后的現象，一般來說換形丹的效果可以維持兩個星期左右，魚真服用的卻只是中下品，只能維持一個星期，今日正好是藥效消失的時間。他周身白煙縈繞，那原本如熊般龐大的身軀，緩緩變得頎長。

待白煙散去后，只見一人仙姿玉貌，稜角分明如雕如刻。眉如遠山黛，其間卻散發著讓人遍體生寒的肅蕭之氣。膚白如雪，唇色如水，配上如墨的青絲，在柔軟的月光下黑白交映。朦朧而深刻。

此時微風從窗口吹進，他鬢髮微動，霞姿月韻，彷彿人從水墨畫中來，背後是萬里冰山。

涼風有幸吹拂這美景，涼玉卻無幸見到此美人，因為明早在他起床之前，魚真就會服下另一顆換形丹，變回虎背熊腰的樣子。

魚真在床前站了半晌，見涼玉基本是老老實實地貼着床沿睡，也不翻身，就當機立斷也上了床榻內側休息了，反正都是大老爺們，沒什麼忌諱。

他看着涼玉濕淋淋的頭髮，有些彆扭。素白修長的手撫上涼玉的額頭，用內力烘乾他的頭髮，順便取走了一撮頭髮，放入懷裏。這才滿意地躺在涼玉身邊躺下。

月上中天，夜過子時。

涼玉的腦子在一陣暖烘烘的酥麻下進入黑暗，混沌中他睜開眼睛，夢中水月緩緩開啟。

意識回籠后，涼玉在夢裏定了定神，發現自己站在白日裏他戳了魚真雙眼后掉落的地方，地上被魚真砸出的坑已經被踩平了許多。大概離他們現實中的“今日”已經有段時間了。

涼玉想到今天因為從樹上掉落受了內傷，心情頓時變得不是很好，悶悶地踩了魚真弄出來坑一腳，才根據記憶向柳村走去。

彎彎繞繞走來走去，大概一炷香的時間，他發現魚真的坑又出現在他的眼前。

他覺得有點不對勁，他的記憶向來都是很好的，怎麼可能又走回了這原來的地方。

這時他看見一個砍完柴正要回家的柴夫，他上前道：“喂！大爺！你知道柳村怎麼走嗎？”

柴夫瘦瘦高高的，黝黑的臉上笑起來都是菊，花似的皺紋，他回答：“柳村啊，俺正好要回柳村，小夥子跟俺後面走就好了。”

涼玉跟緊在他後邊訕訕道：“我之前去過一次柳村的，今天不知道怎麼忘了路了。”

柴夫道：“你也迷路叻？別說你，這幾天俺們村好多年輕人都忘記路叻。”他爽朗地笑了一下，“他們都說鬼打牆來了，這條路我都走了五十多年了，沒有一次迷路的，現在年輕人不想回家還造理由叻。”

涼玉不知道說啥，只好附和地笑笑：“哈哈。”

走了不過一會兒，柴夫道：“你看，這不就到了么，進村的路子是彎叻點，年輕人也多記記。”

涼玉抬頭一看，柳暗花明，果然到了村口，這進村的路本就是彎彎繞繞的，他就來過一次，估計剛才確實就是他走岔了吧。

村路比較開闊，他很快就走到了魚真的侄子家，和今天來的時候不同，竟然有裊裊炊煙。

涼玉帶着疑惑推門走進院子，屋子裏走出一個年輕的女人。他有點不敢相信，這不就是今天那個病入膏肓的孕婦么，難不成未來這時候她病已經好了？

於是試探地問道：“你是魚家媳婦兒？”

農婦聞言點頭。

涼玉還是頭一回遇到這事，白日看着農婦命在垂危的樣子，現在竟然無葯自愈了。難不成除了他以外還有其他神醫不成。。。而且如果她是健康的話，那他還過來治什麼病？他覺得自己白來了一趟。

在夢裏，如果病人還活着，涼玉是給不出藥方的。

因為他治病需要用到夢蠱。夢蠱能解萬毒，也能解萬病，它是個葯蠱，只要吸入病人的血液，它自身就能產生對抗的藥性，涼玉只需聞聞它身上的葯香就能推斷出裏面有哪些藥材，而在現實中拿出治病的方子。

但是必須要死人才可。原因是夢蠱不能直接在活人身上使用，所謂葯蠱，至良即至毒，還沒開始治病就能把人毒死。毒死就是真的毒死了，就算回歸現實，那人也不能活過來。

因為夢蠱不是世間之物。

如果說，他在夢裏的“後天”拿刀把一個人捅死了，現實中他如果不去捅這人，人就不會死。但是這人被夢蠱咬死的話，就算拿到藥方治好了一兩天，到“後天”人還是會死去。

可以說夢蠱脫離了夢的“約束之力”。

涼玉聽他父親說他吃過這事的虧，所以他對此很謹慎。

通常來說，涼玉在夢裏找藥方的時候，病人要麼已經死了，要麼還有一口氣吊著，如果半死不活的那種，他在夢裏等兩天就好了。

可是這眼前這年輕的婦人面色紅潤，除了頭髮花白外，明顯是身體十分健康的樣子，那他等一兩天也是等不到這人死的。

涼玉準備離去。

這時農婦突然道：“大夫你是來給農婦送藥方的嗎？”

涼玉驚訝道：“你認識我？”

農婦笑道：“大夫說笑了，前兩天魚叔不是帶你來給老婆子看過病么，還說藥方要第二天才能給，誰知道大夫前腳剛走沒多久，婆子我就順產叻，哎喲，差點嚇壞老頭子。”

涼玉將視線往她肚子一掃，這才發現她的肚子確實已經平坦了，問：“你當時是清醒的？”

他記得白日給這農婦看病的時候，這人雖然瞪着眼睛但應該是沒有意識的。

農婦道：“當然清醒的！其實俺懷孕後身子一天比一天好了，就是前幾天突然下不了床也說不了話，但身體沒感覺不舒服的，精神頭也很好，老頭子不知道俺的情況，一直在旁邊瞎摻和，還把魚叔叫回來，哎喲真是麻煩你們叻。”

她看上去精神真的不錯，說了這麼多話也不帶喘氣。

涼玉實在摸不着頭腦了，世間竟有此等怪事？明明是個老婆子，卻返老還童，老婦回春，眼見着要死掉的人，又自己好了，怕不是迴光返照。

見涼玉沒回答，農婦又繼續說道：“說起來魚叔叻，上次你們回去后就沒回來叻，老頭子說，你們修道的都有神通，知道老婆子身體好了都不願意來看老婆子了。”

這婦人一口一個魚叔的叫着，不清楚真相的人都會以為她只是一個愛嘮嗑的年輕少婦。

涼玉無視婦人的問題回道：“那你的孩子在哪？”

老婦招呼着涼玉進屋，道：“剛才老頭子帶娃子出去耍叻，等下就會回來了。”屋子已經整理整齊了，比起上次進來那幅窮酸的樣子，現在明顯乾淨整潔許多。

涼玉進了屋子還沒喝口水壓壓驚，門外就突然傳來了門欄倒地的聲音。

婦人聽見這聲音后趕緊道：“是娃子他們！”

她走出了門外，隨後又傳來一堆雜物倒地的聲音。

涼玉看不見外面的情況，只聽門外傳來婦人用急切的聲音道：“怎麼只有你一個人？你爹叻？”

一個人？涼玉懷疑自己聽錯了，這婦人兒子不是剛生么，一個嬰兒怎麼可能獨自回來。於是他走出屋子看情況。

這一看，差點把隔夜飯吐出來，他不知道怎麼形容現在的感受，大概就和剛吃完肉包卻被告知是人肉那樣，震驚與噁心這兩種感受同時湧出。

他眼前這婦人圍住的小孩哪裏是個嬰兒，明明就是個形似嬰孩，皮膚卻下垂乾枯如同老叟的怪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