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安寧
“公主,已到西京驛館,請公主下車歇息。”
“那便停車。”
外間的宮女聲音如出谷黃鶯婉轉動聽,內里的聲音卻很是清朗,卻帶着一股別樣的英氣。
進了驛館,一位頭帶面紗、綾羅朱翠的女子被眾人擁簇着。一位氣度不凡的老嫗上前見禮,“老奴參加九公主,九公主安好。”
一雙銳利的眸子透過素色的面紗打量着老嫗,卻輕聲回禮道:“趙媽媽不必多禮,該是嘉福給您問安。”
老嫗臉上多了點絲絲笑意,兩人客氣幾句,便各自回房歇息不提。
房中的溫九將干透的長發挽成髻冠,用一根烏木簪固定住,就像她仍是溫九時那般。沒有再去想青州那邊的事,她暗嘆一聲,“此時這個嘉福公主,恐怕才算有了一些公主氣派吧。”武帝派來的宮女侍衛在離開青州之後便全部到達,這位趙媽媽……便應算是公主身邊的教習姑姑了。
往日在家中也聽母親說過,這位趙媽媽乃為當今武帝的乳母,在前朝風雲變幻之時撫養武帝至成人,頗有些手段,早早便是了一品誥命夫人,其夫也恩擢了一品散騎將軍的虛職,極得當今尊重。這幾月許嫁了三位公主,卻獨獨這裏派來了趙媽媽,其中深意,不言自明。
七日後,特使自青州歸京。清郡王遺女冊封為嘉福九公主,許嫁漠北,特賜宮中待嫁。
許都,溫府。主母徐氏端坐正堂,聽着下跪的僕人回話,“九……九公主已進了禁苑?”
“奴才親眼所見,禁衛軍副將親自隨駕,一直護送九公主入了禁苑。”
徐氏揮散僕人,脊背卻不再挺得筆直。這時的她獃獃的坐於堂上,心中悲苦,隱隱有一種將近四十婦人的衰老之感。
“可惜我溫氏九郎,竟要嫁往漠北!”她喃喃地說道。不僅悲痛,更是惶恐,溫九一去,明面上溫家再無可以支撐家門的男丁,家族興衰,又由何人執掌?
看到此情景,一旁的老婦寬慰她:“夫人不必憂心,九郎聰穎有謀,定而後動,必能安然無恙。何況九郎往漠北,陛下也會厚待溫家,以安九郎之心。”
徐氏頹然地揉着眉心,“希望如此吧。”
“從此我溫氏再無九郎了!”
許都溫氏九郎殉職於青州,溫家在公主和親之前悄無聲息的將溫九郎葬於祖地。武帝仁慈,特賜溫家八郎一品將軍爵位,以安溫家上下忠心。
溫九郎在祖地雍州出殯那天,那時她正在學習綰髮。那些繁複美麗的髮髻也是極年幼的時候她曾經渴望過的,只是後來隨着年歲漸長,便不再想過了。
溫九那用藥浸過的、青蔥般柔嫩的手指執着桃木梳,對鏡挽起一個靈動的墮馬髻。鏡中的女子面目柔婉,眉不描自翠,唇不點而紅,姿容上佳,眼中或有精光流轉,睿智又沉穩,氣度不凡。身後,兩個顏色姣好的侍女並排而立,恭謹非常。
花期已過,原本妖冶繁盛的桃花也開始紛紛墜落,青石上已是落了好些花瓣。樹下,一女子端坐。她手執茶盞,手腕連顫,清碧的茶水便傾瀉而下。白瓷杯中茶水一點點浮上,直到最後,杯中泛起一層美麗的漣漪。茶水無一絲雜色,青碧如初春綠葉。
“安寧見過姐姐,姐姐的茶藝是愈發精湛了,妹妹自愧不如。”一打扮素凈的女子在她後面看了好半日,直到溫九添茶滿杯,這才含笑讚歎。
溫九抬眼見是她,便也微笑着起來見禮,兩人又是一番推讓,才又好生坐下。“安寧說這話莫不是要羞我?我這才學了幾日,那可比不上安寧泡茶時行雲流水,那般賞心悅目。”溫九自小涉獵甚廣,且不說經史子集,兵法韜略,便連那騎射之道也頗通,但從小扮作男身的她,如何去學那泡茶?
“姐姐要是這樣說,安寧可不敢再誇獎姐姐了!”安寧半是嗔怪半是撒嬌的說著,人也漸漸靠到了溫九懷中。
溫九乍然間溫香軟玉滿懷,頗有些不自在,自然記得聖訓“男女授受不親”,可現如今她已是女子打扮,卻又無與同齡姊妹相處的經驗,哪裏知曉這是不是許都流行的風尚。一時間也不敢推開安寧,雙手倒是猶猶豫豫的環上了安寧的肩膀。
真軟呀!
“九郎,你豈知你我竟是一樣的巾幗女子,叫我一片心意,都付了流水去!”安寧的聲音如泣如訴,幽幽怨怨。
溫九身體忽然僵住,原本伏在安寧肩上的手也是戰戰兢兢,不敢動彈,她素日知道自己是個假扮的公子,斷不肯與女子有牽連帶累人家清清白白好姑娘的。平日裏莫說官家小姐,連秦樓楚館也是不進的,卻不知長在深宅安府的安寧如何能對她情根深種。而且顯然安寧對她,並不是一般的仰慕。
覺着安寧眼淚已打濕了自己胸前衣襟,溫九手上用力將安寧往懷中一收。“究竟如何,該說了吧!”說完,自知語氣不妥,又湊到她耳邊好言安慰“安寧,莫忘了這是什麼地方。”
安寧哭的一抽一抽的,似乎也不在意她在心上人面前的形象了,“九郎總該不會忘了,許都北郊慈濟寺,‘汝不識丁’吧.”
溫九一愣,她是與慈濟寺‘汝不識丁’多有書信往來,因與其見解頗多相近之處,心裏是引為知己的。然自青州入宮后想到便是再難通信,遑論相見,心中亦是遺憾,又哪裏想到那個人會是安寧!。